季珩不明白普朗克为什么会不高兴。
自己明明是担心他受伤,可他听自己说完话,脸色变得难看得要命。
“那样的杂毛连摸到老子衣袖的机会都没有。”
季珩躺在旅馆的床上,仔细回想着普朗克最后那句话。他当时根本不给自己解释的机会,只是找人把她送到了这间旅馆。他怎么了?
季珩百思不得其解。她试图闭上眼睛睡觉,可是她已经太久没有这样做过。她睡不着。
她最终还是打开了门,门口守着一个瘦弱的高个子男人,正是先前送他来的这位。
男人梳着季珩欣赏不来的发型,唇角有刺青。他正打着哈欠,百无聊赖地倚着墙发着呆,听到身旁传来动静,他又硬生生把哈欠咽了回去。
“女士,有什么我能帮您的?”
他挤出一个生硬的笑来,干巴巴地说道。
真是要命,比尔吉沃特人可学不会以礼待人。
男人在心里嘀咕。他下意识打量了一番季珩的样貌,最终得出结论:不愧是老大要他好好保护的人。
也真是稀奇,他还是头一遭见老大对一个女人这么上心。
“我要去找普朗克。”
季珩言简意赅。
然而这话却吓得男人脸色一变。虽然他觉得守人是件很无聊的事情,他也想去参加今晚的火并,可这并不代表他想让这个女孩掺和进来!
想到普朗克最后附在他耳边交代的话:“保护好她,她少一根头发你就拿命来抵。”男人下意识咽了口口水。普朗克的威压仿佛还在耳边,久久没有散去。
“这可不太行,今晚外边儿可不太平……”
男人愁眉苦脸地看着她,正思索着要如何劝季珩乖乖回到房间,岂料季珩已经皱起了眉头:“普朗克他们打起来了?”
说这话时,她瞳孔已经涣散。
季珩的视线开始模糊。她看见无数炸药桶引发了一场巨大的爆炸,火海漫天,人们哀嚎着,战斗着,稍有不慎就会被火舌吞吃。
她很快便看见了普朗克,他太显眼了。
男人的衣袖破了个口,伤口渗出的血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他欣赏着这场杀戮,眼中闪过了兴奋的光。他身后还跟了一群人,无一不对他又敬又惧。
“比尔吉沃特是老子的地盘!”
海风呜咽,将这句话吹向比尔吉沃特的各处,哪怕是再隐蔽阴暗的角落风亦会顾及。从今往后,普朗克这个名字带给人们的恐惧将会更甚。
“您没事吧?”
幻象散去,季珩重归现实。她无意识喘着粗气,扶住了脑袋。身旁的男人见状,想伸手扶她又不敢,急得团团转。
我没事。
季珩想说话,却没能说出口。她只能朝男人摇了摇头,虚弱地重新回到房间。
如果她要离开,有无数种办法能成,没必要硬碰硬。当然现在,她想先休息一会儿。
*
后半夜,普朗克所处的酒馆热闹非凡。
他对自己的亲信态度还算好,来敬酒的人一个接一个,于是越来越多的酒进了肚子。
普朗克喝到兴头上,大手一挥让人把他这次航海归来的收获之一——十箱德玛西亚酒全部拆开,分给在座众人。
场上又是一阵欢呼和吹捧,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对普朗克的狂热信从。
只是很快,他的对面坐下了一个女孩。
嘈杂的人群似乎声音小了一些,不少人看热闹般望了过来。
一个看着年龄不大的女孩,居然敢坐在普朗克的对面,真是稀奇。
更稀奇的还在后面,普朗克看了一眼女孩,竟然没叫人把她扔出去。他一向不和无名之辈共桌。
没人注意到凶残的海盗头子握着酒杯的手顿了一下,然而也仅是这一下。下一秒,他旁若无人继续喝酒:“你来干嘛?”
“我不能来吗?”
季珩看着普朗克。不久前两人才达成了同盟,说要一起抓住进贡□□的人,可现在他就翻脸不认人了——季珩对这人莫名其妙疏离的态度感到不满,她毫不客气地反问道。
“当然——不行,这儿可不是小姑娘该来的地方。”
普朗克对于季珩的出现并不意外。季珩并非常人,她要是想走没人看得住。
他依然对季珩先前的关心有些耿耿于怀。毕竟那话听着就是在质疑他的实力。他最恨别人这样。
他只需要别人无条件的信任和崇敬。
然而看着季珩稚嫩的面容,普朗克突然又觉得没意思。
这不过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孩儿。她根本不了解自己,和她较什么劲儿。
普朗克痛饮了一口,德玛西亚酒还真是没劲儿。他打了个酒嗝,懒洋洋说道:“好了,说吧,来找我是想干嘛?”
季珩没有说话,她只是伸手抓过了普朗克的手腕。普朗克正要说话,忽然神色一变。
他感到一股暖洋洋的力量涌进体内,先前手臂处受的伤大概是痊愈了,他确定。
可就是这样,普朗克的脸色又沉了下去。季珩这般好心的行为在他看来和先前的关心如出一辙,好像都是在告诉他:你还不够强。
他反手抓住季珩的手,打断她的治疗。他拽着女孩的手腕,野蛮地将她生生拉出酒馆。
“回去睡觉,不然就滚回海里去。”
他低声斥责。
不少人站起来,不知是看热闹还是在等普朗克下令将女孩撕成碎片。
然而普朗克微微侧头,余光瞥向他们,声音冷得像冰:“都坐回你们的位置,不想喝酒就滚回去。”
几乎仅一瞬间,所有人都轰然坐回原位,没人敢再抬头多看一眼。
普朗克拽着季珩的手腕,带她走出一段路才松了手。
季珩既没有哭也没有闹,她始终只是任由普朗克摆布,此时被普朗克甩开手,她甚至没有揉一下手腕,只是静静望着他。
“你……”
普朗克深吸一口气。然而对上季珩双眸的瞬间,他突然又什么都说不口了。
他一定是被海妖下咒了,见鬼。
普朗克摘下帽子,有些烦躁地抓了抓脑袋。
然而下一秒,他居然听见了季珩的笑声,像清脆的风铃。
普朗克抬头看向她,还来不及故作凶狠地瞪她,季珩已经咧嘴说道:“原来你的发型是这样的。”
傻子。
气氛不自觉缓和了下来。普朗克在心中嗤笑一声,手却不自觉摸了摸脑袋:“有什么问题?”
季珩又笑了一声,她眼睛闪闪发光,像个看见了好玩玩意儿的小孩:“没怎么。”
普朗克的脑袋两侧空空如也,唯独中间留着头发。这在比尔吉沃特是很常见的发型,季珩却莫名觉得有些好笑。
路边有块儿大石头,普朗克坐了上去。他有些头疼,不知道自己把这个小海怪留在身边是不是个正确的选择。
季珩很自然的也坐了上去,她非要和普朗克挤在这一块儿石头上。好在她体型小,两人勉强算是够坐。
两人朝着大海,谁也没有说话。此刻太阳已经从海平面冒出了尖尖,绚丽的红染亮了海水。竟然已经到日出的时候了。
季珩飞快看了一眼普朗克,这一瞬间她的瞳眸成了金色,这抹金转瞬即逝。她窥视到了普朗克的内心。
女孩收回了目光,好一会儿才开口:“我没有质疑你,也没有看不起你的意思。”
“嗯。”
普朗克只是应了一声,他也不知道说什么。季珩的语气很软,有一瞬间他甚至觉得自己是不是过于敏感自负了。
当然,这个念头刚冒出就被他扼杀,他不可能有错。
“好吧,不要生气了,没什么好生气的。”
季珩不知道要说些什么好,她只能喃喃道。
“等处理完这件事我就走了。”
“我可没赶你走。”
这回普朗克接得很快。说完这话,两人默契地安静了下来,谁也没有再说话。
太阳一点一点上升,将光亮重新洒满比尔吉沃特。普朗克低头瞥了一眼,不经意间注意到季珩的手腕青了一圈。她本身皮肤就白,衬得这伤更显恐怖。
这是自己刚刚拽过的地方。
唉,真是脆弱。
普朗克不肯承认自己错了。他伸出指尖轻划过这道青痕,这回他注意了力道。季珩只觉得一道酥酥麻麻的感觉从皮肤处升起。
“你在给我疗伤吗?”
她很认真地问。
“你……”
普朗克挑了挑眉,但念及自己是罪魁祸首,话又被硬生生咽了回去。
他认命般从口袋里掏出一个柑橘,耐心剥起了皮。不过片刻,剥好皮的橘子被强行塞进了季珩手中。
“吃了。”
他语气强硬。
季珩没问怎么突然吃起了橘子。她只是将橘子分成两半,然后把一半郑重归还到了普朗克手中:“你也吃,我们一起吃。”
普朗克本想推脱,但见季珩神情坚毅,一副他不收下她就一直这样举着的模样,只能收下。
气氛重归宁静,两人谁也没有说话,只是安静吃着橘子,看着日出。
“啊,消失了。”
直到最后一口橘肉咽下,季珩看向自己光洁的手臂,有些惊讶:“哇,橘子魔法。”
普朗克越来越觉得这是个没有心机的小孩。小孩往往意味着麻烦,现在这点他已经深有体会。他没搭理她,只是站起身来望向远处:“走,去码头。”
*
仅一夜之间,比尔吉沃特就好像换了天。
季珩始终站在普朗克身旁,普朗克身后还跟着一群手下,个个都是不好惹的模样。
总之他们这样浩浩荡荡来到了码头。
码头此刻已经是人山人海,水手、海妖猎人、游手好闲之徒,各种各样的人围在了一起。而正中间,普朗克的人压着一个男人逼迫他跪在地上。
男人看着狼狈,似乎来此之前已经受过重刑。他昏昏沉沉,甚至抬不起头。
“有人想要害我,但是还好老子平安无事回来了……”
朦胧之中,他好像听见了那个海盗头子在说些什么。
其实替人办事之前男人已经预料到了如今这一步。他只是没想到蛇母这次竟然放过了普朗克,算这王八蛋福大命大——
普朗克说了些威慑的话,季珩左耳朵进右耳朵出,或许场上唯一不怕普朗克的人就是她。她只是蹙眉看着面前跪倒的男人,双眸再次镀上金芒,她仿佛已经看穿了一切。
“好了,现在任由你处置了。如果你不愿意动手,那我会把他一刀一刀割烂然后送去海里喂鱼。”
普朗克的模样实在是吓人,所有人都忍不住打了个寒噤。他看向季珩,将人全权交给她处置。
投掷海妖币本应该是船长该做的事,可是那天这个小子非要揽下这活。从季珩和他刚说这件事的时候,他就已经锁定了罪魁祸首。
一个小小的水手自然不可能无缘无故陷害他,甚至是把自己的命也搭上——对蛇母不敬,一船的人都要遭殃。这个水手背后一定还有其他人。
但现在还不到动手的时候,普朗克只能先让季珩拿这替罪羔羊泄火。
此刻周围已经算得上是人山人海,然而季珩毫不怯场。她大大方方上前一步,神情肃穆,古语脱口而出。下一秒,便见跪倒在地的男人双目失去了焦点,他就像是一瞬间被抽去灵魂。
“愿您宽恕我的罪恶。”
他的喉咙里像是爬进了什么东西,声音喑哑而机械化。
随着最后一个字说完,男人突然挣脱了桎梏,他发疯一般跃进了海中。
不过刚刚听见扑通一声,海面便已经渲染开大片大片的鲜红。
他死了。
季珩察觉到远处有一道阴森的目光落在了自己身上,她知道那才是不敬胡母的罪魁祸首。可是她没有回头,她只是望着海中那滩猩红,目光平静。所有人都听见了她的声音,平静中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心不诚者,必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