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下了几场雨，昨天路过澹江边，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觉得水位涨了好多。”

    安静的病房里，盛放的花朵把窗子装饰得五彩缤纷，雨后的阳光不再灼烈，盖在身上，薄薄的一层。

    孟清打开保温桶，拿过边上的小碗盛出来，“昨天何姐带回来的鱼，我给你煮了汤，放了几块豆腐，都搅碎煮化了，你试试能不能吃得下。我还打了点米浆，装在保温杯里，你想喝的时候就喝一点，对胃好。”

    孟清舀一匙汤，吹了两下送到他嘴边，梁思原看着她，片刻，跟之前的很多次一样，侧头避开了她的亲昵。

    “你自己吃。”孟清把碗放在桌板上，掩饰那一刻心头泛起的酸涩。

    他还算幸运，玻璃不像刀子那么锋利，没有伤到喉管，但从醒来之后，他就一直这样缄口不言。

    医生检查过，器官功能正常，会出现失语症状，一部分是由于脑部供血问题，更多的是创伤后的心理原因，建议家属增加陪伴，多跟他聊聊天，舒缓心情。

    何菁是个别扭的人，之前天天守在医院，人醒了之后就很少来了。

    她怕自己的某些言语会刺激到他，即使来看他也只是干巴巴地坐一会儿，这样的情况下，能给他提供情绪上的关照的，就只有孟清一个。

    可现在的梁思原似乎不再对她有所需求，他回避她的触碰，却又总是在醒来的懵懂中望着她，如同过去的每一次注视。

    “今天天气很好，你想出去走走吗？”孟清问。

    梁思原默默地吃着东西，小幅度地摇了摇头。

    他看起来平静、温和，却把自己关了起来，拒绝与外界的一切产生联系。

    孟清在旁边的凳子上坐下，等他吃完，把碗收起来，“你明天想吃什么，我回去的路上买一点，青菜好吞咽吗？”

    梁思原还是摇头，让孟清弄不清他在回答哪一个。

    床头有纸笔，他的手机就放在旁边，但他从不表达，只是被动地接受她们给他的全部，换药检查都极度配合，平时大部分时间都在睡觉休息，但打开电视，也不会嫌弃吵闹。

    一开始，孟清在愧疚中试图从他的沉默里找到一些责怪和失望，她向他道歉，告诉他那天她只是一时不知道该怎么表达自己的惊讶与不安，可是没有。

    那天在护士站，她偶然听到几个年轻护士的议论，才恍然惊觉，原来这样的无声无息，在很多人眼里，是很让人省心的。

    她失魂落魄，站在病房门口，不经意看到他眉心一点小小的褶皱，意识到他也会在睡梦中忍耐痛楚，可当她走进去，那双眼睛睁开，一切便都淡淡的。

    他不想给他们添麻烦。

    孟清破天荒地没有跟他说话，只是把做好的彩色米糊放到小桌上，梁思原盯着看了一会儿，还是把东西吃了下去。

    当日离开后，孟清从洗手间的镜子里看到自己的脸，这些日子耗尽心血的不只是他们，梁思原爱她，又怎么会接受她因为自己而变得憔悴。

    转日孟清收拾心神，跟杨思思一起去做了个按摩和面部护理，换上刚从商场买的衣服，化妆时听到杨思思说：“怎么好端端的就生病了，你这样搞得跟去参加遗体告别似的。”

    “他只是疲劳过度，你不要乱说话。”孟清蹙眉，化妆师轻声让她放松。

    杨思思转头，“你干嘛这么紧张，你们俩现在又没什么关系。”

    她把椅子拉到孟清身边，“哎，我还真搞不懂你怎么想的，北新那边秦姐可是下了大功夫帮你，铺面租金就不说了，人员合同都签了十一月份的，你硬要拖到年后，这得损失多少钱啊，而且秦姐本来还在给你谈年底的地铁广告的，那个位置超级好，你不知道那天她给我打电话发了好大的火，说你为了男人糊弄她，让我劝你清醒点。”

    “我已经跟秦姐解释过了，损失我自己承担。”

    “你别犯傻好不好。”杨思思说：“哪怕你真是恋爱脑发作了，那爱情和事业你总得得到一样吧，你别搞到最后因为那点同情心泛滥，两头都鸡飞蛋打没着落。”

    “思思。”孟清望着镜子里的那双眼睛，“我不能亲眼看着当年把我从混沌中拉出来的人就这样沉沦，我希望他好好地生活在这个世界上，我不是为了得到什么，是他这样的人值得，我不想我的成功是没有人情的，我不愿意做那样的人。”

    “说得这么严重做什么，没有你他也不会死。”杨思思低声，“你已经搭上很多钱和精力了，差不多就行了，桐影联名的时候我还以为你能看得开，感情玩一玩利用一下他的资源，最后不喜欢就踹掉，结果你完全亏了。”

    孟清没有说什么，妆化好，杨思思直咂嘴，“以你这条件，什么样的找不着，我回头就跟秦姐说，让她给你开点药方，多来几个小男模补补。”

    “思思。”孟清转眼，“得失不是以眼前而论的，我知道我要的是什么，只要我的选择是从我心意，我就不会亏。”

    她打扮得如先前那般光鲜亮丽，到医院的时间比平时晚了一点，她着急上楼，却在经过院前的走廊时愣了一下，仓促一瞥间回过头，看到梁思原坐在一侧的长凳上，在帮一个小女孩儿系散开的鞋带。

    “谢谢哥哥。”小女孩儿手里抱着一个棉花娃娃，“哥哥你也生病了吗？”

    梁思原食指指背轻轻蹭了蹭她的脸，点了点头。

    孟清走过去，梁思原抬眸，见到她似乎愣了一下。

    小女孩仰着头，哇了一声，“是公主。”

    孟清笑笑，揉揉她的脑袋。

    梁思原迟钝，扶着身后的墙慢慢起身，在他反应之前，孟清扶住了他的手臂，“我今天给你蒸了鸡蛋羹，打了红枣豆浆，我尝了，很好喝，你一会儿记得也要给我反馈，不然我就没有成就感了。”

    她往回走，梁思原慢了一步才跟上，孟清一边说着话，转头看过去，在梁思原仓促低下头的瞬间，注意到他泛红的眼角，语速慢了下来。

    “味道怎么样？”病房里，孟清接了杯温水，看到梁思原点头，在病床的旁边坐下。

    “你今天，是去那里等我的吗？”孟清轻声，看着他的眼睛，不见他回应，说：“因为我来晚了，你以为我不会来了。”

    梁思原回避她的注视，把那杯水喝下三分之一。

    “我昨天情绪不好，没有理你，你觉得我抛弃你了吗？”孟清抓住他的手背，制止他的小动作，“你以为我要自己一个人回北新了吗？”

    他僵坐不动，孟清拿过一旁的纸笔和手机放在他手边，“用什么方式都好，梁思原，给我一点回应。”

    她等了很长时间，固执得好像得不到答案就不肯罢休，梁思原不敢与她对视，右手轻轻握了握，目光在那支笔上停留了一会儿，最终拿过手机，打字，将屏幕放到她面前的桌面上。

    【你累了。】冷冰冰的。

    “我累了需要的是休息，不是放弃。”孟清说：“你那天去找我，问我能不能等你，我当时太乱了，所以选择了暂时逃避，但我现在想清楚了，梁思原，我不愿意，我不会等你。”

    并不觉得意外，梁思原把手机拿过来，打字。

    “生病了就应该好好治疗，而不是一个人躲起来，用一个既定的期限无限制地压抑自己。”孟清说着，看到他打字的手停下，屏幕上一句关联的没关系悬在那里，被她拿过去按下了删除。

    “你我之间的感情，在这样的时刻，你该对我说的不是没关系。”孟清语气有些哽咽，“你应该对我说，孟清，帮帮我，孟清，我需要你。你应该告诉我，你很害怕，你觉得你的状态很不好，你需要医生。哪怕是最后再也支撑不住的时候，你也该亲口问问我，孟清，你不是答应给我机会的吗，为什么现在不要我了。”

    梁思原低着头，眼眶红红的不肯看她，孟清垂目笑了一下，“梁思原，你不是最会撒娇的吗，你那么执拗的人，事到关头，为什么却逃了。”

    “你是受过高等教育的人，你最不该把精神疾病妖魔化，我不想只是等待，既然这已经是事实，我会跟你一起面对。”孟清调整情绪，重新抬眸，“梁思原，你既然让我动心，那就负责到底，不要软弱。”

    他们曾经有过那么多快乐的时光，她比这世上任何一个人都更了解他。

    “你说要变得比朋友更进一步，我们已经尝试过了，我没有不舒服，我很期待。”孟清说：“在北新的时候，我一个人站在那间房子里，有时候会想，你在那里都会做些什么，可你留下的痕迹少得可怜，又让我觉得很失落。”

    “我怀疑过我到底有没有能力分清什么才是真正的爱，我依旧很在意我的过去，在意那些阴影造成的伤害，我不相信这个世上还会有人全无保留的爱我，我不知道，我不确定。”

    孟清握住他的手，“可我害怕，我不想失去你。我知道你的困惑、迷茫、痛苦，我愿意替你分担一部分的烦忧和喜乐，我也希望你记住，不管我们之间最终如何，我心里永远都有你的一席之地。”

    她抬起头，相扣的手指收紧，“如果你接受，我会向你一次次的求证，在不安中对你的感情保持质疑。如果你能够向我保证，你会在余生的光阴里，一遍遍不厌其烦地告诉我你的心意，那就亲口再问我一次，孟清，你愿意跟我在一起吗，我保证，我会立刻给你答案。”

    她看着他，“梁思原，你还爱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