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季冬很冷,连带着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都是冷的。
那时春寒料峭,甚至没让山上开出几簇花来,像是冬天过去,一眨眼就到了夏天,连接着之后秋霜冬雪又一年的到来,也快得不真实。
但这段时间总算正常了些,没有了那刺骨阴冷的雨,也没有了那不定时落下的雷火,山上迎来的是飞雪飒飒,放眼望去,那片苍茫的白色铺满了地面。只是,日子过得却没有什么不同,素衣每每出门回去,傅风华还是一派懒散的模样像只猪一样睡着,而一见她,又总是飞快的黏上来。
只是,却有一件事情……
那个少年的身上开始散发出一种淡淡的灵气,那不知名的灵气总是自然的对她产生排斥,虽然他似乎并没有意识到。但是,素衣却因为这个而有些心绪不宁起来,总觉得,似乎有什么事情在她不知道的地方悄然发生着变化。
虽然现在不过初冬,但今年好像冷得特别快,而那场雪下来,天气又越发冷了。
素衣将手藏在袖子里,虽然她并不怕冷,可是,或许是没到寒凉时期,那人总会把她的手抓过去捂着,被那人捂久了,现在竟不习惯了自己没有温度。
而清映看着她这细微的动作,微微一愣,“怎么,很冷吗?”
素衣浅笑,似是无谓,“冷?我怎么可能怕冷呢。”
清映瞟向她的手,“那你这是……”
“哦……没注意,不过一个无意识的小动作吧,不必在意。”
清映低眉,“这样吗。”
素衣随意的应了一声。
“其实我也恢复的差不多了,剩余的可以自己调理……”
素衣抬眼,对上他,略作思索,终于微微颔首。
“我知道了,那你自己多注意些。”
清映微顿,“好。”
淡淡应下,交代了几句关心注意,而清映都没有再搭话。
素衣看着他,欲言又止,终是转身离去。
而清映看着她的背影,看着她渐渐走远,心底竟生出一种强烈的不舍来,好像她这一走就是就此远离了他,然后再不相见。想唤住她,却终于是忍住了自己这莫名的情绪,自嘲的笑笑……这是怎么搞的,又不是生离死别,怎么会有这样奇怪的感觉?
地上皑皑的白雪堆得很厚,反射着光线让人看了眼晕,而他就这样不自觉又想起那一夜她一身绯色红衣。明明差得那么远,怎么就想到了呢?还是,不论看到什么,他都能想到她?
回到山洞,素衣习惯性的望向小榻,却并没有看到应该躺在上边发呆的傅风华。
心下一沉,素衣聚气凝神,散出灵力点点,开始追踪傅风华的去处。不是瞎担心什么,也不是一不见他就轻易失了理智,毕竟他不是小孩子,也不会整天呆在山洞里边不出去,闲着无事到外边散心也很正常。只是不知道为什么,这一次,素衣就是莫名的心慌,就像是人在灾难来临之前产生那种闷闷的感觉,说不上来缘由,却总是准确的可怕。
一路被那荧光点点带着快步走来,素衣来到山间一处很是偏僻的石壁后边,那个地方有一处小林,密密麻麻,每一棵树都长得枝繁叶茂,即便是白天也难得透下光来。这个地方她一直不喜欢,因为自己已经足够阴沉,所以更加期待充满阳光的地方,这或许就是所谓的平衡。
接下来的路,即便是不用那灵光引路她也知道该怎么走了,因为,近日他身上不自觉流露出来的那些灵气,此时正伴着淡淡的金光散在空气中,掩都掩不去。
最近因为要用灵力为清映调息的缘故,她已经很久没有施用灵力,而之前她也并没有在意过自己外出的时候傅风华究竟在做什么。说起来,若不是这一天她比平素都要早回去些,或许也不会发现他不在这里。
眼前的少年被那淡淡的金光包裹其中,看起来像是在打坐的样子。闭着眼,没有了平素的嬉闹和孩子气,此时的傅风华倒显得眉目平静,气质端华,好像一位出尘的仙人,连那身简素的单衣都被衬得不凡起来。
只是,这样不真切的看着他,她总觉得,他似是随时都会离开。
素衣所站的地方离风华并不远,可他却没有丝毫察觉。
于是她不自觉便想到那时在山下,傅风华要带她去看庙会的时候,遇到的那个卜卦老者。那时候,她只觉得他说的话高深却也莫名,可如今想来,却是带了别样的味道。
那老者说,她本就非红尘中人,又何苦自寻烦恼恋这红尘中事,非本道之情,皆不过因缘易散,更是不必执念其中。免得到头来回望,一切不过作茧自缚,苦了自己,累了他人。
她有反驳,可他之后却又说,纵然照她所说,身处红尘俗世,她也算是凡尘中人,但,那也是……
“仙凡殊途……”
素衣的眼神有些空洞,像是看到了一件不能接受却无力改变的事情。
那四个字,她也有过疑惑,有过不解,甚至因此而对他有过怀疑……
之前还是有疙瘩的,可是,在何欢出现,说完那个故事以后,她以为这四个字是那个意思,也下了决心,大不了陪他一死,于是慢慢放下心来。如今想来,却或许远远不够。
她愿意就此放弃,可是,却从来没有问过他是不是愿意陪她一起放弃。
魂魄消散于天地,湮灭成灰,这并不是一件小事。
看着眼前毫无所觉,淡静端坐的少年,她的眼睛里有茫然,有痛苦,有疑惑,也有期待……可是,却独独少了几分理智。
没有谁亲眼看见了这些东西还能理智,更何况,在素衣的认知里,傅风华以前对他自己的故事本来便是不知情。她相信他爱他,却没有那个信心,他愿意为她化骨成灰。
因为他是人,看过的东西,走过的路都不多,对很多美好还有期待。而她不一样,她看遍了世间凉薄,体会过清欢况味……三千多年,她活得够久了,便是死,也不会有什么遗憾。
就像她不懂他,他也一样不明白她心里的挣扎,或许这个世上本来就没有哪个人是真正懂谁的。你所看到的都是那个人想让你看到的,而那个人不想让你看到的,你或许只看到了冰山一角。可也就比别人多看到了这一角,你便自觉自己懂他比别人深,也以为自己真的足够了解那个人……可是呢?都不过假象罢了。
可是,因了爱这个字,所以那份假象也是暖的,那个人也会因为你多懂得他的那一点点温暖而温暖。其实这就够了,在一份寻常的爱情里边,这就够了。
只可惜,素衣和风华,他们注定无法平凡,虽然素衣最是喜欢平凡。
修习完毕,傅风华看着天色有些晚了,心道不好,快步便跑回了山洞里。
一进去,看见里边并没有他以为的那道身影,于是擦擦汗松口气……
好险,他还以为她回来了呢!
晃晃荡荡走到小榻边上,刚坐上去便忽然听到身后传来轻轻的脚步声。
于是嬉笑着回头,傅风华看向那熟悉的面容,“回来了?”
可是,素衣却并没有像平时一样回应他。她只是静静站在山洞口,并不进来,许是逆光的缘故,他看不见她的表情。可是,便是看不见,他也能感觉到她的不对劲。
“怎么了?”傅风华起身,缓缓走向她。
素衣抬眼,忽然便伸手,抚上他的脸颊。他的脸很冰,或许是在外边呆的太久,回来的时候跑得太急被冷风吹了的缘故,连身上也还有几丝冷气没散的干净。
收回手,素衣垂眸,敛下眸底情绪,想问他,却不知道怎么开口。
“你……你的脸怎么这样冰?”
傅风华皱眉,摸摸自己的脸,压下心头不安,“毕竟这天气寒冷,我又总是呆在这里一动不动,怎么暖和的起来?”
素衣一怔,随即低低的笑了,“呆在这,一动不动……”
“怎么了?”
“傅风华……”
轻声唤出这三个字,素衣的模样似乎很是疲惫。
“和我在一起,或是位列仙班,你选哪一个?”
风华一愣,她……是不是知道了些什么?
将他的迟疑错当成犹豫,素衣的心底一沉,“明明有一个飞升成仙的机会,谁会傻到选择魂飞魄散呢……就算你告诉我你的答案,也没有什么不容易接受的。就像从来不怕冷,只是你以为我会冷,其实很多东西我都不会难过,因为都可以理解……”
“你说什么?”
素衣对上他的眼睛,从前,只觉得那双眸底盛满了温暖,又像是落尽了漫天繁星在里边,即便是现在,她依然觉得那双眼睛亮得渗人,可是,却没有了那份暖意。
傅风华抓住她的肩膀,语气有些急,“素衣,把事情和我说清楚,不要这样,好吗?”
他努力的望进她的眼眸,可是那里边只有一片空寂。
“既然要走了,又为什么还要对我说这些呢?哦……因为你喜欢我。”素衣喃喃着,“可是,又不是你喜欢我,就不会离开,都是一样的。其实……都是一样的。”
“什么一样?什么离开?谁要离开?”
傅风华急急问着,脑子飞速运转,想着这事怎么一回事,可是却怎么也想不通,明明她今日离开之前都还好好的,怎么忽然间……对,今日离开之前都还好好的,所以……
忽然间,傅风华像是想到了什么,轻轻摇了她的肩,像是想把她的神识唤回来。
“素衣,是不是你误会了什么?”傅风华一顿,“是不是……关于我修仙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