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寒冬等到暖春，素衣并不知道傅风华什么时候可以回来，或者说，还能不能回来。她也知道这几个月的时间不算长，可是，好像就在这几个月里，她已经习惯了等待。
那个时候等他从太华山回来也是这样的，感觉时间都变得漫长，而他回来的时候正巧撞见她的绝望。那么，若她现在再绝望一次，他会回来吗？会看见吗？会心疼吗？会像那次一样，不管不顾的拥她入怀给她温暖安慰吗？
素衣淡淡摇头，她知道答案……不会的。
“咳咳。”
身后响起一阵轻咳，她一顿，回头，来者是何欢。
素衣轻笑转身，“其实下次你可以从我前边出来，总这样突然的站在身后发出动静，实在很吓人。”
“看到你还有开玩笑的心思我便放心了。”
何欢说着，却并没有笑，脸色难看得像是有什么很严重的事情，他微微有些犹豫，像是有什么东西不得不说却又不知该怎么开口。
素衣见他神色不对，于是轻问，“是他……怎么了吗？”
她的声音很低，很小心，带了些连她自己也没有发现的颤意。
何欢一顿，“没有，他暂时很好。”
“暂时？”
“……你听东西果然听到的都是重点。”
素衣再无心其它，急急问道，“他怎么样？”
“暂时没有危险……”
“不要对我说这些安抚的话！”
何欢一愣，看向那早没有了淡静模样的女子，暗叹了声，然后微微低眼。
“情况很糟，若不是有清临神君将他的经脉暂封起来，恐怕他早就死了。”
素衣睁大了眼睛，却并没有看向何欢，而是直直望向别处，满目空洞。
“我们想了很久，也查过解决办法，这凡人的躯壳是他的累赘，可他如今毕竟不比当年，身上纵然有仙家灵力也无法直接脱骨返回天界，更何况他身上还有魔蛊……”何欢说着，眼神中似有挣扎，“只是，却也不是毫无办法。”
“什么？”
素衣空洞的眼睛忽然便找回了焦点，她再次望向何欢，那眸底带着的希望是藏也藏不住的。
“茓藤果。”
素衣一愣，许久以后才终于找回自己的反应。
“……真的有这种东西？”
何欢点头，而素衣看着，微微皱眉，随后陷入思虑之中。
茓藤果，生于觅渊，花开时长，花满时熟，花枯时落，相传有令人脱骨成仙之功。而即便不是凡人，便是六界中人任一得它，那也能修为大增。
她不是没有听过这东西，只是却从来没有听说有人得到过它。
而要去觅渊，先是要穿过瘴血林，那个地方妖气漫天，阴寒渗人，没有地面，全部都是沼泽。可是，却有奇怪的毒树从那沼泽地里长出来，上边缠着湿滑且带有腥气的血色藤蔓。林中迷雾重重，不见天日，你看着前边像是平路，却有可能多走一步便是粉身碎骨。
“瘴血林是众妖之地，除了妖以外，无论天界冥界，都进不去。”
何欢说着，看向素衣，而素衣面上无波，嘴唇微抿，看不出一丝情绪。
“我知道。”
她的态度那般干脆，倒是让何欢一阵无言。
犹豫片刻，何欢缓缓开口，“其实……就算真有了茓藤果，神君和那几位仙君真的成功了，那傅风华也不再是凡人，重入仙班，天界定会抹去他关于感情方面的记忆。”
他没有再说下去，可是这些话却足已让素衣愣住，想说话也不知该如何开口。
半晌，她僵硬的笑笑，“是吗？”
而回答她的，只是何欢的沉默。
“觅渊……我去。”
何欢一愣，像是没有反应过来，怔怔看着眼前女子……
可是素衣却忽然笑了，很是灿烂，一派轻松的样子。可是，她真正轻松的时候，是不会这样笑的，张扬又放肆，像是想借这个笑把所有阴霾都清退一样。
她一直都在接受，从最开始到现在，不论是好的还是坏的，一直都在接受。
遇见阮玖，第一次心动，共他相守，与他分别，然后，离开，遇见七月，知她是魔，再然后，遇见傅风华，遇见清映，与傅风华相爱……
这其间或许有过对感情的逃避，可到了后来，还是接受。
这么多年，素衣从来没有真正的争取过些什么。
哪怕是心疼到了极致的那一次，最后她也总能平静的接受。
可这一次她真的不能接受，不能接受他就这样离开，这些东西她单只想想就觉得心痛到麻木。又或许不止是麻木，而是忘川之上沧海之远再寻不见的绝望。
于是，素衣想，就算是不能再次相见，但是，让她知道他还在这个世界上，那也是好的。
良久，何欢开口，“且先不说那个地方实在危险，便是去了也未必能够全身而退，就算做最好的打算，你拿到了茓藤果，救回了他，他也未必……”
他也未必还记得你。
素衣知道他的话外之意，这样不值得，即便他是风华的至交，也还是觉得不值得。
可是素衣还是笑着摇头，“你以前是不是说过，爱是要为他考虑的？虽然觉得可笑不公，可我也想试一次，不是为了他而放弃，而是为了他而出发。我也想看看，那样到底是怎般感觉。说得这么伟大……其实，不过是为了自己，你不要用这样的眼神看我，我只是不想让自己永生沉浸在这种没有尝试就放弃的悔意里面。他……毕竟是我所爱的人。”
何欢低眸，掩住眼底的复杂……
其实，不一定要茓藤果，很久以前天界有一颗灵丹，独一的一颗，它的效果比那茓藤果更好。只是，后来在被供去给天帝的时候，不甚被追寻北天魔主的风华仙君撞了带落人界，怎么也寻不见。
然后，那灵丹是被一条小蛇给吞了，于是那灵丹成了它的内丹，那小蛇成了灵蛇，可以修仙的，却偏偏因为无人教导而坠入妖道。只是，它的身上并无妖气，反而自有灵气。
想着，何欢望向素衣……
可是，那灵丹要拿出来，那条小蛇便再难活久了。
他想救回风华，却也不希望素衣就此丧身。
或许两个选择都不算好的，可是觅渊的话有他的法器傍身，她尚有一条活路，而内丹……就算他再怎么样维持住她的性命，到底却也不过死路一条。
他不想看着傅风华湮灭成灰，那个女子离开之后，他的爱情已经不在了，那么，身边唯一一个相知的友人，他不想失去。可是，就算这样，他也不希望素衣会有什么危险，一命换一命的交易并不划算。而且，他也相信，若是傅风华有意识，他也会这样，在自己和所爱之人之间，选择对方。
只不过，风华一定不会让素衣去觅渊。
何欢取出一张看似普通的暗色的布，像素衣抛去，而那布刚刚挨上素衣便化成了一片虚空。素衣一愣，不解的望向何欢。
“若有危险，它可带你迅速离开觅渊。”
“谢谢。”
沉吟片刻，何欢缓缓开口，“听说瘴血林的入口在就是人界与魔界相接的地方，其实挺难想象的，那里是万妖之地，里面或许比冥界炼狱更加凶险……”
素衣轻松的笑笑，“那当然，冥界有冥君管着，而那里却是无人看管，自然更危险些。可是，越是危险的地方，闯过了便一定会有相应的回报，我相信这一点。”
“希望如此。”
素衣低眉，耸耸肩，“祝我好运。”
·
在没有到来之前，素衣从来没想过这世上会存在这种地方，这里根本不像是现实世界，更像是个幻界，比炼狱更加可怖的幻界。
可是，进入了这里，她便再无退路。
不是回不去，而是更加深刻的知道了，若是自己不来，那么，或许就没有人再来为他找这茓藤果。素衣重重一叹，要去到觅渊无法绕路，一定要穿过这片地方，她不知道终点在哪里，也不知道该往哪个方向走，如今的她，实在是很无助。而唯一支撑着她的就是傅风华，他是她的信念。
要寻到觅渊才能找到茓藤果，要找到茓藤果才能救下傅风华。话是这样说的，可其实她也很清楚，这话并不一定。首先，她未必能找到觅渊，找到了觅渊她也未必能寻到茓藤果，而寻到茓藤果……
素衣心下一滞，有些东西，实在不能多想。
深呼一口气，她快步走进去，其实不过刚刚走了两步，她的身影却瞬时消失在林间。而她的身后也没有留下一丝痕迹，那松软的泥土上没有脚印，这里就像从没有人来过一般。
岁月其徂，已记不清距离那次去觅渊已经过去了几多岁月。大概是几百年吧，或者更久。总之，当后来素衣再想起那时候走进瘴血林的决绝……其实，她并不是不怕的。
那觅渊之凶险自是不必赘言，但比那些危险更可怕的却是未知。你不知道前边突然会出现什么，也不知道四周究竟潜伏着怎样的妖，它们似乎永远躲在暗处，等着给你致命一击，而最让人不安的，却是……你根本看不到它们。
她不是胆怯的人，却是从来不喜欢冒险，虽然已经在这世间呆了很久，可她还是很爱惜自己的生命。只是，不管是谁，总会遇到一个让自己看得很重的人，不敢说比生命更重，却可以让你心甘情愿的变得勇敢。
只是，单只是勇敢，那是无法成事的。
素衣想，若不是当时她遇到了那个女子……
她即便不死，多半也拿不到茓藤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