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久，强光消退，素衣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是，当她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眼前依稀是白光一片，过了好久，才慢慢从迷蒙变成清晰。当四周变得清晰，素衣第一反应就是向那男子的方向看去。
还好……他还在。素衣松了口气。
只是，此时他的面色比之来时更显淡漠，似乎是在想着什么，站立原地而没有动作。明明是同样的长相，可是，在那个少年长来，便是澄澈单纯，而在他身上，却是说不出的疏离冰冷。
这一切似乎太过于顺利了，他已经做好了大战一场的准备，却不想那北天魔主根本没有想过要反抗。风华低着眼，无意识的望着自己的手，而脑袋里边却忽然闪过女子奇异的笑……
北天魔主从不是坐以待毙之辈，要么置之死地而后生，要么同归于尽，她不是知难而退的人。所以，这里面，一定有不对劲的地方！
风华眸光一凛，想着，却是怎么也无法想出其中缘由，于是随意甩袖，散出一抹水蓝色光晕漾开在四周，转身便要离开。
“等一下——”
身后传来女子急急的声音，他略微一顿，回眸，映入眼帘的是一种极陌生的脸，只是，那女子的眼底映着的分明是刻入骨髓般的疼。这不该是属于一个陌生人的眼神，可他却对她没有一丝感觉，事实上，若不是她这一声叫停住了他，他甚至都忘记这里还有一个人。
“为何这样看着我？”
风华仙君给人印象最深的或许便是那双眼，眼眸深邃而澄明，像是看透了世事，却又不带丝毫沧桑。他的嘴角带了一分意味不明的笑，只是那笑却并不给人感觉是在表达情绪，而他的面上亦是无悲无喜，似乎唇边那弧度也只是随意的挂着。
素衣唇瓣微动，却是并不言语，只是这样静静看着他。
这样的眼神，便是风华仙君都有些受不住。
于是，他站正了身子，面向她，“你是谁？”
她闻言却不答，只是盯着他看。
风华微微皱眉，“你究竟是谁？”
静默半晌，她终于开口，语气是一派的平和无波。
“我叫素衣，素色衣衫的素衣。”
风华的脸色微微缓和，“你唤我是为何事？”
“我……”素衣微微抬了脸，却又在片刻低了下去，“请问仙君是否知道……何欢？”
风华似是有些惊讶，“何欢？”
“是。”
风华刚刚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还有些警惕，毕竟对方只是一只修为不高的小妖，用这样熟稔自然的态度唤着冥君的名字，还是有些奇怪的。
“你找他是为何事？”
素衣微顿，“我只是想问他……关于我夫君的事情。”
她的眸中闪过几许苍凉，随后又被她迅速掩住，只是或许有些勉强，于是她急急低了眼，似乎生怕泄露情绪。这般模样，明明是为情所伤，实在不像假装。
风华一惊……
他不过去人世历一番劫，那小子却是怎的又惹上这么个情债？！
“呵！那小子……咳咳。我是说，他因犯了些事，被天界惩处关押冥界，一时无法与外边联系。”风华说着，忽然又低声自语着，“不过这么久了，人世间也过了数百年，他也该可以出关了。”
说着，素来精明的他在此时却完全没有反应过来自己对她的不设防。其实，若是其他人这样问起，他一定会有所遮掩，不会这般爽快便说出何欢真正的去向，毕竟这也不是一件光彩的事情。但是，面对她，即便是记忆里已经没有了这个女子，他的心仍在不自主朝她靠近。
可惜，他并没有发现……
如果能早些察觉到这份不一般，或许也就不会有那么多的错过了。
“原来是这样……”
素衣念着，忽然又看向眼前男子，小心翼翼想问些什么，却终究不知道怎么开口。而正是这时，她忽然闻到一阵幽淡的香气，一惊抬眸，正看见他腰封上系着的浅色香囊。
顺着素衣的目光，风华低眼，随即浅笑，“我曾下凡历劫，归来不久，这个东西从我醒来便一直拽在手里，想必是以前珍惜的东西，于是就留着了……你这样看着它，是有什么问题吗？”
素衣的表情有些怔忪，说出来的话也像是无意识。
“那是我送给你的……”
风华一顿，脸上的笑意就这样僵住。
然后，仿佛陷入回忆一般，记忆里那张脸与眼前重合，素衣露出一个寡淡的笑……
一个抬眼，她正好看到他拂过香囊时袖中腕间无意露出的红绳。
“那个，也是我给你的。”
风华的脸色瞬间又僵硬了许多。
像是没有发现他的反应似的，素衣缓缓从发间抽出一根簪子，雕刻的并不精细，却是一看便知道，它被保护的很好。轻抚发簪，素衣的眼里流露出几分不舍。
“而这个，是你给我的。”
风华愣了许久才找回自己的神识，只是，他却一下不知道该怎么反应。于是，只能听着她低语喃喃，化成风声，在他耳边回响。
她的声音本就略带清冷，不似寻常女子娇弱，如今化在风里更显得冷然，好像没有情绪一样。只是，明明是平淡无波的语气，却偏生让人听得一阵感慨，好像只通过那声音便能感觉到她心底的无助。
“你的意思，我们曾是在一起的？”
他在问，却不是在寻她的答案。
而她却被他眸中的冷意所伤，亦没有勇气答。
才发现，原来比被深爱之人遗忘，更让人难过的，是被深爱之人怀疑……
他的脸上明明白白的写着，他不信她。
“……是。”呆愣良久，素衣还是轻声应了他的话。
而风华听着，却只是微微勾了唇，并不算肆意的笑。
只是，那笑，却凉薄到让素衣没有勇气去看。
“我对人间往事并非毫无记忆，即便偶有遗忘，但总的来说，整整七世，过往种种皆是历历在目。只是……却不知素衣姑娘，是何时与我相处的？”
素衣闻言一愣，想反驳，却是瞬间想到了什么，于是那话也被理智制止。
七世轮回并不止七世，只是这件事情又怎是能随便说的？于是她缄口不语。
只是，一霎之后，她的眼睛忽然又微微亮起，像是被什么燃起了一点点小小的希望。
“若真记得，那么七世也够了，你的最后一世是不是投生于阮家少爷，名字唤作阮玖？若是，你怎会不记得我？”
风华闻言蹙眉，微微沉默，而这份沉默就像冬雨，淋湿了素衣心底那份不安，仿佛让它一下子变得愈加沉了。
“我的第七世唤作尹千帆，不过一介武夫，生境贫苦，怎会是什么少爷。”
此话一出，素衣原本微亮的眸子霎时黯淡下来，恍若一颗流星枯落。
天界行事果然不留破绽，记忆这种东西当然也擦得干净，她早该想到的。
而同时，风华亦是微微不解。
这女子看起来真的不是在演戏，可是，偏生他说的东西叫他只觉得陌生。这香囊的来历他并不记得，只是那时候他刚刚回归天界，少不得些繁乱之事，而这香气似乎总能让他安心。因此，虽无印象，但他也就这么留下了。
风华深深皱眉，却是不论如何也想不起关于这女子的一点东西。这时候，他不禁又想到一位仙友的话，说是近来人界越发混乱，那北天魔主固然是一隐患，但如今的妖物亦是胆大妄为，竟有过害死游历散仙的，也不知是用了什么手段，还是真的灵力强大至此……那些不过是闲来无事随意的聊天，却偏生在此时让他提了个神。
妖物再是如何强大，那灵力也难敌过仙家，所以，只有手段了吧。
虽然方才她是和那北天魔主呆在一起的，可是因为她们两人之间的关系似乎并不融洽，于是他也没有将她们并为一谈。只是现在想着，联系着北天魔主之前那个诡异的微笑和眼神，还有她行事向来出人意料的习惯，眼前这小妖倒着实可疑了。
风华想到这里，心底已然生出几分警惕，于是看着眼前女子也越发不满起来。之前对她那份奇怪的感觉也自动理解成了，他回天界不久，根基尚有损伤，极有可能是被她的妖术所摄。这般想着，他的眸底只剩冷意。
天界对待众生皆平等，却独独看不起妖鬼魔之辈。便是风华仙君这般超脱，但在那样的地方呆久了，也难免对妖心存偏见。
毕竟，世间确是这三辈最易生异端。
“或许我是真有些东西不记得，但也不至于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他仍是笑着的，只是那笑却难得抵达眼底。
而素衣微微一愣，顷刻间便猜到了他心中想法……
她一直知道他不轻信于人，却没有想到有一日会警戒到她的身上。
思绪瞬间飘忽回了从前，眼前恍然又出现那张整日对着她嬉笑的脸……
“当我是妖而你是人的时候，我们不能在一起，可我们还是在一起了。而现在，我仍是妖，你却原来是仙……于是发现我们的距离又更远了一步。因为，这一次，不单是天地不容，连你都荣不得我。又或者，距离其实一直摆在那里，只是我的观察力实在是差。”
是这样吧？
喃喃着，素衣的脸上不自觉带上几分哀伤。
物是人非，原来那些温暖缱绻真的只能是留不住的往昔。曾以为自己等的不过就是再见一面，没想到，见了以后才发现，若是这般相见，那还不如不见。
再抬眼，那个气息清冷的男子已是不见了。
她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离开的，也不知道如今的他究竟怎么看她……
素衣看着温暖消散，徒留一片空寂，她也没有别的反应，只是笑笑。
却不知道，那是在笑曾经，还是在笑自己。
原来，很多事情就算有所预料，在真正看到了以后还是会难过。就像知道爱情会让人心疼，等它让人心疼了还是会想要落泪。
所谓的细水流长，若没有他陪在身边，那便是长久的孤寂空泛。所谓的流年安度，若没有他呼吸在侧，那便是放眼望去的满目荒凉。而且，最可怕的是，那个人不在，于是，她便无人可语。
而在这一刻，素衣才忽然发现，原来，最痛苦的事，不是她以为的不能相见，而是那个人明明就站在面前，真真切切，可他却是什么都不再记得。那些曾经温暖的回忆，终于也只存在了一个人的脑海里。
“从前，就算我什么都不说，对我也没有过半分怀疑。而现在，任是我说什么，你却也都不信了。”素衣低眉，眼神微微有些空洞，“原来失去记忆以后会变这么多，改变会这么大，好可怕……还好，失去记忆的不是我，记得从前的不是你。”
不然，你会有多伤心呢？
风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