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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承认我有点被吓到了。
现在的情况是,如果我稍微冷静一下,我会随便说些什么,否则一言不发会让情况变得更糟。然而我的思维陷入了凝滞,对面的妈妈越安静,我就越是一个完整的音节也发不出。
妈妈像一个真正明理的家长,安静而耐心地等着我的解释,没有质问、没有恐吓。
“你怎么还呆呆地站在这啊?”刚合上的门被人从里面拉开,我呆呆地看着雷从里面出来,满脸不耐烦。
“啊,妈妈也在啊,”他迈着闲散的步子不动声色地站在了我的身前,只有后颈的冷汗昭示了他同样不平静的内心,“这家伙刚去了趟厕所,然后走错房间了……妈妈,你真该好好给她看看眼睛。”
“……”帮我脱困的话听起来怎么这么让人不爽呢?
“原来如此,”妈妈脸上惯有的笑容从始至终没有变过,或许她根本不在意我的回答,“那么来一趟我的房间吧,雪奈。”
雷:“是有什么事吗?要不我一起……”
“是需要保密的事情哦,”妈妈弯下腰,朝我伸出一只手,“我们有些悄悄话要讲。”
“……”
雷拉住我的手,攥得很紧。
真残忍呐,早上考完,晚上就出货,根本不给人反应时间。然而规矩如此,还只是孩子的我们,即使头脑再聪明、懂得再多、身手再灵活,在妈妈的面前又能做什么呢?
于是我把我的手放了上去。
跟着妈妈离开时,我回头看了雷一眼,他低着头,双手紧握成拳,脸被笼罩在发丝的阴影下,神色不清。
喂喂,该不会是在哭吧。
不太可能……还是别那么自恋了。
不过这种事还是早点习惯比较好,我这样的人就算了,等到最喜欢你的托尼把兔子给你的那个时候,你大概就可以不必忍耐了。
……
妈妈带我进了她的卧室。
这儿自从我搬出去后就很少来,过了这么些年,大体上和印象中那样一般无二。
“坐吧,雪奈,桌子上的曲奇和红茶是给你准备的。”妈妈说。
我不怎么有胃口,再说就算现在吃了,最后还不是到了鬼的肚子里……这幽默有点不合时宜。
“你先在这里等着,我去衣柜拿件东西。”
“……”我马上就想到妈妈要拿的是什么了,农场在这种时候还挺讲仪式感,每一个被出货的孩子,都会穿上小西装,戴上礼帽,还会配有一个装有行李的小箱子。这种体面,冰冷得令人胆寒。
等待的时间被拉得很长,就在我如坐针毡,想着要不要吃一块桌上的曲奇时,妈妈回来了。奇怪的是,她把拿着东西的手背在身后。
“小雪奈要不要猜猜我手里拿着什么?”
“……”虽然非常不恰当,这一刻,我幻视了安琪。
然而两者有着本质上的不同,安琪那个是幼稚的孩子气的送礼方式,我感受到的只是淡淡的无语和好笑。而现在妈妈手中的未知,激起的,只是我源源不断的糟糕的情绪。
铺天盖地的情绪过后,我的心中只剩下了厌倦。
“我不知道,请告诉我吧,妈妈。”我说。
“雪奈没发现最近自己丢了东西吗?”
丢了的东西?我的大脑一时还转不太过来。
“提示一下,和艾玛、诺曼还有雷他们有关哦。”
“……”
我坚持没有回答,妈妈就把她手里的东西展示到了我的面前。
“啊嘞?”这是……
她手里捧着的,是我的那个小熊玩偶。
“这是他们三个给你做的吧?我在餐厅发现的,应该是雪奈在吃饭时不小心落下的,”她将小熊放到了我的手中,然后轻轻拍拍我的头顶,“之后要好好保管哦。”
“啊嘞?”我坐在沙发上呆呆地望着她,“就……就只是这样吗?”
“还有一件事就是,小雪奈来到这里这么久,交到了什么朋友吗?”
“……”我敢保证现在妈妈眼里的我看起来很傻,我靠着自然运转的大脑思考了一下,在我目前的人际关系网中,我能称之为朋友的,也就只有“……安琪,吧。”
“只有一个吗?”
……那是不奇怪的,换做是艾玛,她能不假思索地说出:“大家都是我的家人。”这种话。就凭我那为数不多的交际细胞,也就只有安琪这样的傻瓜能和我成为朋友。
“艾玛她们呢?”妈妈一提就是重量级的。
我哪配呀……心里这样想着,表面上又是低着头一言不发了。
这又是一个讨人厌的点,一遇到不能解决不能回答不能面对的事情,我就会选择一言不发。装聋作哑,想了想如果我遇到这样的人,一定觉得她很可恨。
妈妈的体贴让她不会追问,她温柔地抱住了我:“你要学会交朋友,试着和朋友待在一起,你才可能会变得开心,我可爱的孩子。”
“妈妈找我……就是为了这件事情吗?”事情的发展,已经完全偏离了我的预估。
“对,我想要雪奈成为拥有不止一个朋友的孩子。”
“那……考试的事情呢?”在脑海中挣扎许久,我问出口。
心脏在这一刻提到了嗓子眼,妈妈听到这个问题,好像停顿了,又好像没有。
“啊,雪奈这次好像考得不太好。”她说。
那叫不太好吗……根本就是白卷呐……
“下次请继续努力哦。”她安慰地摸着我的头。
“……就只是这样??”
「下次请继续努力」?——我有点分不清我和她谁疯了。
妈妈想了一会儿,“我也没有别的事要跟雪奈说了,”说着,她走到门边,“雪奈可以去找朋友们玩。”
很突然地,在谁也没反应过来的时候,门被拉开,门外偷听的三人同时往屋内踉跄了一下。
诺曼最先反应过来:“妈妈,我们是来找雪奈玩的,雷说她在妈妈房间。”
事实证明,情绪转换快到一定程度,是能够令人短暂失忆的。艾玛扬起灿烂的笑脸:“是啊雪奈,快来和我们一起玩啊!”
“……”
一脱离妈妈的视线,这三人就一副要霸凌我的架势把我围了起来。
“雪——!奈——!”艾玛站在中间,揉着我的脸,“什么叫,'只有安琪一个朋友'?!”
“好不公平啊,”诺曼少见地露出不满的神情,虽然大概率是装的,“平常就觉得雪奈在我们三个人中和雷的关系要更好了,没想到我们谁都没能成为雪奈的朋友吗?”
雷在一旁补刀道:“你这家伙平时脑子里到底在想些什么?”
我一阵头疼,只回了雷眼神,意思是“大哥你这个知道内情的,就别跟他们一起玩这出啊。”
可也许是和我一样隐隐察觉我的出货风险暂时解除,此人翻脸不认人,且好像是跟艾玛他们一样是真的有些生气,也跟着捏了一下我的脸:
“你这个笨蛋,到底在不把谁放在眼里啊。”
我的□□大会一直持续到晚上,直到被找来是冬打断。
“艾玛、诺曼、雷还有雪奈,你们还在这里干嘛啊?还不快去大厅吗?”
艾玛:“不是还没到吃晚饭的时候吗?”
“你在说什么啊,是告别仪式啦告别仪式。”
诺曼:“告别仪式?谁的?”
“谁让你们午休的时候都不见人影,刚刚妈妈向所有人宣布又有人来孤儿院领养的事情了——”
“不可能,”我打断他说,“可是这一次考试的最后一名不是我吗?”
“啊?话题怎么调到考试上来了?”冬有些摸不着头脑,“你不是最后一名啦,好像是安琪跟妈妈说了你考试因为视力原因做不了题的事,你的这次成绩就不算了……哎呀这不重要,你们快点去啦,就差你们了。”
“……是谁?”
“什么是谁?”冬这时也察觉到气氛怪怪的。
“要被领养的人是谁?”雷帮我问完这个问题。
“咦,我刚刚没说吗?”
“就是安琪,话说雪奈你和她关系好像不错的样子……”
他接下来的话我都听不清了,脑海中好像有一根弦被崩断,耳朵被嗡鸣声充斥,五感在这一瞬间全部变得和眼前一样模糊……从下午开始一直被下意识压在心底的疑惑在这一刻终于得到了解答,只有那样一个事实清晰地浮现:
安琪
是安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