凭着意志,萧修晏身形不动,猛然伸出手掐住跟前人脖子。
姜鸠呼吸一滞,眸光定定看向他,直到见他眼底有自己,蓦地笑了,十分明媚。
正当两人对视之时,前殿原本歌舞升平,丝竹绵绵,忽然被一阵阵惊呼闹过。
“太子殿下!”
“太子殿下怎会突然晕倒!”
萧修晏只觉得身上乏力,但依旧耳聪目明,自然听见前殿骚乱。
“别强行运用内力。酒里有石光散,若强行运用内力,会伤及肺腑。”姜鸠适时提醒,喉间猛得一用力,她便梗住话语。
萧修晏沙哑着语气,狠狠瞪了一眼姜鸠,“何处此言?”
姜鸠扬了扬眉,颇为遗憾道:“我告诉过你,瑞王要在皇后千秋宴上对太子动手。”
“太子该死,是他奉命监斩了我父亲及其族人。”那时候,自己十岁,而太子亦不过十五!
少年便有如此狠得心肠!若不是他一意孤行想向皇帝求功劳,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父亲不会死的,阿姊也不会为了母亲和我设局,引得刺客刺杀皇后,舍命替皇后挡一刀。
姜鸠眼中氤氲雾气,里面布满恨意。
“放心,我答应过姑祖母,不会伤你的。”姜鸠边说边笑,伸臂姜脖颈处的手掌轻轻拂开。
萧修晏平生无力,就这般被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挥落在地。
姜鸠顺势蹲下,一手搭在膝上,一手去抚鬓间的翠玉簪,温柔微笑,“二公子,如果你早些答应我,不说那些个不会娶我的话,兴许如今我会给自己留条后路呢……”
前方太子殿下中毒昏迷不醒,突兀离席的两人却晕在一起。
将两人分开时候,姜小姐衣袖中忽然掉落一个小小的香囊。后经太医查验,正是令太子中毒之物。
“母后,此时定有隐情。”瑞王当即替姜鸠辩驳,在场中人心皆知姜氏不时嫁与瑞王,此时求情也是理所应当。
“瑞王殿下莫忘了,”一名命妇忽然道,“太子殿下一来章华宫,可是在众目睽睽下吃了姜小姐奉的茶。”
“是又如何?”瑞王回身,盯着那位妇人,“萧侍郎也喝了,他为何没中毒?九儿能这般傻,在众目睽睽之下对两位贵人下毒?”
“若真是,她意欲何为?”
三言两语将那位妇人驳回。
“母后,”瑞王向上位的皇后拱手作揖,“无缘无故两人皆晕在后殿。且萧侍郎年少从军,追随肃荣老王也上过战场,怎会轻而易举落入他人圈套。此事定有人在背后作祟,孩儿恳请亲自彻查此事,定揪出幕后真相,严惩不贷。”
“瑞王,此事等两人醒后再议。”好好的千秋宴,竟做出此等下作污秽,皇后下令内宫彻查,随即向众嫔妃命妇贵女温言几句,至午后或散去或出宫。
而姜鸠与萧修晏作当时最有嫌疑之人,瑞王命人严加看守,待两人醒来之后再做询问。
姜鸠悠悠转醒,预撑着身子起来,才支起胳膊,猛得砸了下去。
“好生躺着,还当石光散是寻常糖粉。”一道清澜嗓音在不远处响起,随即走了过来。
姜鸠凝神看去,殿内素净古朴,并无过多装饰,唯独前方一大扇美人扑蝶屏风。
她咽了咽干涸嗓子,微微欠首,声音沙哑,“殿下。”
瑞王拎着茶壶和茶碗过来,姜鸠道谢接过,温热甘甜的水滑过咽喉,缓缓润过五脏六腑,才恍然自己从万里沙漠走了出来。
“我还以为醒来会在刑部的大牢里。”姜鸠扯了扯唇角,不免有些自嘲,“萧二公子如何了?”
瑞王将手中东西随意搁置,好奇打量姜鸠这句话,“自个都入了鬼门关,还有空担心他?”
姜鸠垂眸,“许是人濒险境,方后知何为珍贵吧。”
瑞王难得嗤笑,“内宫六司正在彻查,从宴席吃食酒茶入手。你若改了证词,道萧修晏逼迫而为,本王保你一命,十日后为你举行册封瑞王妃礼。”
“殿下怎得要出尔反尔,说好一命偿一命。”姜鸠虚虚咳嗽两声,“萧二公子与我有恩,即使我已腌臜,他从未害过我,我不愿拉他下水。”
“你当真为了一个相处几月的男人甘愿弃命?”瑞王皱眉,周身气质顿时凌冽起来,剥去温润外表,已有威严之意。
简直愚不可及。
“殿下,是真心娶小女的吗?你我亦不过是交易。小女再不济,也不会抢阿姊心爱的男人。”
姜鸠搬出阿姊,瑞王神情一僵,死去的人在记忆中永远是天上月,夜中星,皎皎不容亵玩。
“本王从未将你当做女人。”他缓和了语气。
“既如此,小女何必勉强王爷。”姜鸠笑了,毫不在意生死般,“自来都是身不由己,嫁与你往后不过是笼中鸟雀,活不自在。倒不如顺从本心一次,小女替你铲除太子,往后太子想起此事,初一十五可命人给小女多烧些纸钱即可。”
萧修晏体力好,醒得比姜鸠快些。
他已经过宫司、大理寺一番盘问,自己在席间被一宫婢请至后殿,到了后殿便见姜氏小姐晕倒在地。
等几个官员无奈再度询问,还是得到如此答案,案情毫无进展时,一内监突然来道,姜氏小姐认罪了。
萧修晏坐在圈椅中,一听整个身体猛然僵住。
“姜氏女道,当年太子奉命监斩叛王逆贼,诛她父族胡氏时便怀恨在心。寻常难以见到太子,”
“哎,”几个奉旨前来询问的官员闻言,不约而同松了一口气。
还好那女子识趣,自己认了罪。
不然让这位肃荣老王爷的小孙儿在后宫之内被污蔑受辱,左右都讨不到好。
很快,姜鸠下狱。一时之间成为众矢之的,她本该入贱籍,如今公然在皇后千秋宴作妖,没了庇护,自人人都要来唾上一口。
贺盈盈没有随母亲出宫,她已未来太子嫔的身份,请皇后允自己侍奉太子,皇后应了。
贺盈盈想到姜鸠那般温柔娇弱的女子,敢做胆大包天毒杀储君的事,不免后脊覆上一层冷汗。
“兄长,这件事真是姜姐姐做的吗?”
贺为御使大夫,也是奉命查太子中毒一案的官员。看着小妹面色略白,温声安抚道:“此事暂时还未下定论,外面风凉,还未成婚也不比太过上心,有些事便让宫婢女去做。”
贺盈盈颔首应着,忽而还是犹豫看向贺御史,“兄长,你可否……”
贺盈盈的话未说完,贺御史猛得沉了沉语气,目光冷肃提醒她:“盈儿,慎言。此处是东宫。”
他知晓她心肠软,可家中既然执意要将她送进东宫,虎狼之地哪里由得她心软决定。
人已经被打下诏狱,无论如何也得蜕一层皮。
诏狱内,一处刑房。数千百刑具不知沾过多少血肉 ,竟然有些斑驳发刃。
刑房四四方方,烧得炙热炭火盆,偶然发出崩裂声,东西两面满墙入目令人惊惧的刑具,有些甚至血未尽。
暮浓夜深。
萧修晏赶到时候,刑架早已被剥去宫装的女子,四肢被铁链束缚,全身肩服腰腿,数道鞭子打过的痕迹,更有一两道落在脸颊眼尾。
破了相,渗出红血,更映得面皮苍白。
今日早时,两人还同处温暖如春的室内,天下富贵宫城内。此时面对,却是一臣一贼。
似是感应到有人前来,姜鸠费力抬起垂下的脑袋,掀开眼皮,一张熟悉冷漠的脸映入眼帘。
她轻轻笑了笑,唇瓣启合——公子。
“大人,宫里传来消息,不管死活,敲出幕后主使即可。”内监停在萧修晏身后,瞧着刑架上,毫无忏悔之心的女子,“此等毒妇,罪恶滔天,真该千刀万剐凌迟。”
原先十道鞭笞下去,她早已无力承受,晕过去一次。
萧修晏未回,眼神没有感情少了一眼内监。内监乃皇后身边之人,早已化为人精,想及两人之间关系,“大人莫不是想对此女手下留情?”
“本官岂敢。”萧修晏撇回眼神,再次看向姜鸠时,“若有人谋害皇储,本官定会一律处罚。当然,若是无辜威胁,本官……”
本官定然还你一个公道。
萧修晏定定地望着姜鸠,希望她能为自己辩解一句。
内监只想赶着回去交差,双手供揖打断他的话,“那些难道没转告萧大人,此等罪女已亲口承认是她毒害了太子殿下,当时皇后娘娘亦在场。”
“萧大人,还是快些走章程让此女签字画押吧。外头天寒地冻的,奴才还等着明日向宫内回禀呢。”
内监笼着袖子往炭火盆处挪了挪,这冬末初春的天儿,诏狱里的阴森邪气劲往骨缝里钻。
“劳内监走一遭,天寒地冻的,常随请内监吃些热食去,一刻钟后本官询毕案详,自然奉上问罪书。”
三言两语打发走刑房其余人,萧修晏步步而近,“你可曾受人指使?”
浑身被鞭笞皮肉,在更深露重的时候,越发疼痛,使人生不得死不能。姜鸠意识还算清醒,“大人只管拿罪书来罢,小女皆认。”
“是瑞王否?”萧修晏眼目冲红,抑制不住往前站了两步,离她越近,越发明显察觉她气息微弱。
他不由得压低嗓音,“只要你辩驳,我便为你翻案。九儿,难道你要将自己亲手逼上绝路不成。”
“公子,绝路亦是路。”姜鸠虚虚笑着,“从始至终,是我一人所为。公子没尝过父亲族人惨死在眼前,你却不能哭不能喊的滋味吧?”
恨意令她短暂的清醒,也更有了力气。
萧修晏阖目,竟不忍去看她此时癫狂的模样,“我也吃了你的茶,为何没有中毒。”
“是他贪!他吃了两盏!”姜鸠泛起讥讽笑意,整个人激动起来,眼眸精亮得美艳,“他从来都贪,普天之下,年少者没有什么比这位储君更恨更贪的。”
蓦地,萧修晏上前一步,伸出手掌,轻轻托住姜鸠的面颊,一只手覆上她的眼帘。
阴风掠过瞬时寂静渗人的牢狱,掌心有痒意扫过。
她面庞巴掌大小,萧修晏甚至能感受到她吐纳温热气息。
“公子莫忘了,你是护国老将军的孙儿,而我是叛臣之女。彼此云泥之别,你莫为我犯傻……”
姜鸠气息陡然一轻,她能感受到手腕处桎梏被解散,鼻息间是硬朗温热。一派黑暗间,他将自己圈于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