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文没有想到,他不仅是跟这具身体共用视觉和听觉,甚至还能感受到这具身体的触觉。
本来强韧有力的身体失去活力,大脑也变得空茫起来,各种器械尽情摆布着他。
顾清商······把自己当做试验品,而那试验品也就是被左轻舟意外发现的伊文。
伊文有些懵懵的,还没能完全反应过来。所以我,就是左轻舟一心想要追杀的顾清商吗?
如果记忆能够被操控、被编织、被抹去、被替换,那么何为真,何为假?
我们赖以生存的,不就是这点从记忆中衍生出来的希望和信念吗?
甚至于他现在看到的这段影像也可能是虚假的,是为了误导他,让他和左轻舟产生隔阂。
他同左轻舟认识的这段弥足珍贵的旅程,是真的吗?还是说被某人傲慢地捏造出来,强硬地塞进他的脑海?
伊文的内心开始剧烈地疼痛起来。他那乏善可陈的一生,竟然连最后一丝真实也不能留住吗?
正在他胡思乱想之时,顾清商的身体被缓缓下沉,沉浸在营养液中。
心脏仍然在跳动,但已经不再呼吸了,氧气通过管道源源不断地传送到他的身体里。
不······这一切都不是真的······
伊文睁开了眼睛,他仍然躺在机甲的驾驶舱里,手中握着的那块能源晶石已经彻底地暗淡了下去,是能源已经耗尽的样子。
他观察着自己的身体,从上到下都是柔软的肉质,并没能发现什么能够消耗能源的机械体。
夜深露重,仍需归寝。伊文原路返回,凝望着左轻舟的睡颜,默默在她身侧躺下。
伊文轻轻勾住左轻舟的指尖,但是不敢用劲,生怕她醒来。
他无声说道:“希望你能永远真实,不必像我一样,活在虚幻的恐惧之中。”
路易斯的兵力来得很快,在进出口放哨的人发现了零零星星几台机甲正在外围鬼鬼祟祟地靠近。
严千帆有些紧张起来:“路易斯会派多少人来?”
左轻舟道:“第一批不太可能会猛攻,对方投鼠忌器,毕竟我们可以引爆能源晶石同归于尽,路易斯捞不到任何好处。这一批,应该只是来探一探我们的虚实,全力应对显出我们不怕迎战即可。”
此战便由左轻舟作为总指挥坐镇后方,严梦卿作为前锋冲锋陷阵,其余人听从灵活调配。
严梦卿本来就柔韧灵活、武力值高,经过一番特训之后已经能完全适应机甲战斗了,是左轻舟着重培养的战斗力之一。
严梦卿:“报告!我已定位到敌方机甲聚集地,是否进行攻击?”
左轻舟:“可以直接进行攻击!”
严梦卿不着痕迹地从背后向几架机甲逼近,狠狠推出操纵杆:“发射!”
由足量能源晶石支撑的高强度炮弹从炮口呼啸而出,目标点的几台机甲闪避不及,轰然炸开。
左轻舟有条不紊地下达命令,屏幕上的光点来回闪动,直至代表矿山这方攻击力的光点铺满整片屏幕,而另一种颜色被歼灭殆尽。
左轻舟:“敌方机甲已全部被击溃,返程!”
返程后,士兵们仍整整齐齐地列队在演习场上,这当然是左轻舟的要求。
不论胜仗败仗,都要做个总结,有始有终,让士兵们对自己的水平、对这次行动的表现心中有数。
左轻舟站在台上,威风凛凛:“刚刚结束的这场战斗,是我们矿山和路易斯正式交手的第一次!这是毫无疑问的大获全胜!”
台下顿时传来一阵掌声和欢呼。
左轻舟又接着说:“我知道有很多人并不自信,认为我们是在以卵击石。但是,事实胜于雄辩,我们的胜利绝不是空口无凭,而是真正可以达到的!”
台下的许多矿工甚至流下了两行热泪。
在起义之前他们过的是什么日子?长年累月暗无天日的劳动、时不时就会袭来的皮鞭和烙铁、微薄的甚至吃不饱饭治不了病的薪水、漫天烟尘中逐渐困难逐渐急促的呼吸······
这样的生活,连回忆起来都是一种折磨。
但是现在,拥有了战斗力,就拥有了前往美好生活的可能。
左轻舟虽然嘴上鼓舞士气,但是心里也不是完全有底气。
一座即将消耗殆尽的矿山也是矿山,是一块令人垂涎的肥肉。如果肥肉不能吃到自己的嘴里,那么即使毁掉也不能让对手吃掉。玉石俱焚的风险仍然很高。
还是······不能轻易懈怠啊。
左轻舟即使身在废域,也时时刻刻关注着联盟的局势。让她感受到非常离奇的一点是,联盟议会已经很久没有出过新规了。
联盟议会是联盟的最高立法机关,每隔半年都会广泛收集民众意愿和建议,集思广益、群策群力出台新规定从而解决问题,这也是联盟多年来政治清明的原因。
算算时间,自她逃出联盟星以来也有接近一年,议会却是没有半点动静。这是什么缘故?
纵然心中一直疑惑,但是她也无法冒险去联系之前认识的人询问情况。一旦败露,那就是包庇之罪,她不能害了别人。
直到她看到今天这则新闻,才终于明白了缘由——
“本台今日速报,联盟大总统今日已正式称帝,这难道象征着联盟的联邦制将正式转为帝国制吗?请随本台记者一同关注今日报道!”
“紧急消息传来,大总统,不,现在应该称为陛下,拒绝了媒体的采访,称之后将详细解释。请各位观众继续期待本台报道!”
称帝······?她所敬爱的大总统?
左轻舟如坠冰窖。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情,才会让大总统以称帝的方式来解决?
她感受到心跳越来越快,青筋暴跳。
左轻舟不愿意相信、甚至想都不愿意想一下那种可能——任何人都会利欲熏心、篡权上位、黄袍加身,但绝对不会是大总统。
大总统是在她孤苦无依时还坚持扶持她的人。
那年她突闻父母去世的噩耗,那个时候的她还不是现在能独当一面、能冷静处理紧急情况的大将军,只是惶惶不可终日的少女。她甚至不知道该如何安排父母的葬礼。当时的大总统也还不是总统,是一名议员,是政坛上冉冉升起的新星。
在父母的追悼会上,灵堂里摆满了花圈,但人已经走空了。少女左轻舟身着一袭黑裙,胸前别着一朵白花,站在父母面前久久不肯离去。
正是下大雨的时节。她任由大雨把自己淋得湿透,固执地认为身体上的病痛就能抵消精神上的痛苦。
是大总统给她撑了一把伞。
“轻舟,你的父母会在天上看着你的。你还能继续去完成他们的梦想。”
大总统是鼓励她进入军事学校一路向上的人。
当时社会上普遍认为,只有Alpha才能胜任军事职位,因此Beta和Omega甚至没有报名的资格。同样,学院认为男性Alpha从身体素质上还是要强于女性Alpha,所以在录取时基本不考虑女性Alpha。在最初的评判结果中,即使左轻舟的综合素质遥遥领先,也没能被录取。
是大总统力排众议,亲自找到学院院长,将左轻舟的各项成绩一一摆出来,才劝服了招生委员会,录取了左轻舟。她成为了军事学院有史以来录取的第一名女性Alpha。后来她碾压性的成绩技惊四座,这条不成文的规定自然也就消失了。
没有大总统,左轻舟扪心自问,仅凭她自己的力量是绝对无法踏上这条荆棘之途的。
初次入学的时候,大总统请了一整桌他相熟的将领,同她讲了很多军营里的趣事。
他说:“你要好好努力,将来要成为大将军,继承父母的衣钵。”
大总统是见证她所有光辉荣耀时刻的人。
她以荣誉毕业生毕业的那一天,大总统出席了她的毕业典礼。
她在大礼堂被任命为上将的时候,大总统是给她授勋的人。
她浴血奋战凯旋归来时,大总统总会亲自前来迎接。
虽然因为年龄差比较大的缘故,他们私交并不深厚,也不经常谈心。但是左轻舟一直坚信,他们都是为了联盟“自由民主”的宗旨而战斗的。
这样的人,怎么可能自己称帝呢?
帝国皇帝是如何的刚愎自用、倒行逆施、民怨沸腾,大总统难道不是最清楚的人吗?
不久,官方解释文件就发布出来了。
“总统称帝一举实在是迫不得已,是非常时期的特殊手段,度过此阶段后仍然恢复联邦制,请各位选民无需担心。”
“当今议会贪腐严重、效率低下、官官相护,实在是联盟一大毒瘤。若仍不整治,将成为一大祸患。”
“因此暂且废除议会,免除各议员的行政职务,日常事务由陛下亲自任命的特别行政官来接手。意在铲除蛀虫、整肃风纪,还我联盟风清气正之优良传统。”
“在此特殊时期,发号施令的权力尽归陛下一人。”
左轻舟想,一国之子民,怎么可能归属于一人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