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外营帐老弱病残众多,萧九衿于心不忍,留了下来为照拂一番。
所幸他们多数都是皮外伤,城外靠近山林,草药众多,医治起来倒也不麻烦。
期间,宁青辞总是看着天空发呆。似是在想些什么,然而萧九衿问,他只是笑笑。
其中有个叫老马的将士,年纪在这儿最长。脸上饱经风霜,总是沉默不语。
见他年纪大,近来阴晴不定的,他的老寒腿反反复复。可哪怕深处如此恶劣的环境中,老马始终不喊苦不喊累。
萧九衿用银针在他腿上施针之时,老马只静静地望着萧九衿。
原先,她还以为是自己多虑。可每每抬头,便看到老马眸中带了几分惊讶。
风吹草动,天暗沉下来,不远处传来一道闪电,狠狠劈向山顶。
一声闷雷悄然而至,大雨如泻,淅淅沥沥地落了下来。
老马的老寒腿又犯了,待移到避雨的地方的时候,萧九衿才拿出银针为老马扎针。
经过几次施针,老马的腿已然好上了许多。只是这多年的老毛病,想要根治也不是几天便可实现。
冰凉的银针插入老马的腿上,老马神情淡漠,又不自觉地看向替自己施针的萧九衿。
再抬眸之时,萧九衿赫然发现,老马眸中竟然带有一丝忧伤。
萧九衿顿了顿,不解地问道:“马大伯,可是我脸上有什么脏东西?”
她抓着衣袖,往脸上擦拭一番。然而衣袖除了因这几日奔波沾染黄土微微发黄以后,便再无他物。
思绪归拢,老马连忙制止可萧九衿,他摇了摇头,轻叹口气:“自然不是!只是我瞧着姑娘,与我相识的一个故人极其相似。望着姑娘,我还以为看到了他!”
萧九衿在老马的腿上施了银针以后,见外头大雨滂沱,索性找了处地方坐了下来。
“我与马大伯认识那人当真这般相似?”萧九衿笑着道。
宁青辞将她带来的时候,并没有同大家说萧九衿的身份,只是说这是来了个小医女。
将士们对萧九衿也是客客气气的,见她这般年轻,原以为只是宁青辞想要哄他们开心。
可没有想到,这小医女医术着实了得,不过刚来几日,便对症下药,给每个人开了不同的药方。
怕将士们劳累,这小医女还起早贪黑,早早便往不远处的山采摘药材。
清晨,总能闻到好几股不同的药材味。这小医女尽职尽责,总是要盯着他们服下药才放心。
萧九衿潋滟的星眸眸光明亮,马大伯更是失了神,他怔怔道:“像,实在是太像了!”
好有几次,他甚至还将面前的人认错。然后看到她那水灵灵的星眸的时候,马大伯心中似是有了答案。
他忽而开口问道:“姑娘可曾听闻萧大将军?”
萧清墨曾经也被人称为战神将军,只是时过境迁,后人也渐渐忘却萧清墨这个人。
爹爹?萧九衿心上流经一股暖流,她蓦然想起了对她极好,总是温和待她的爹爹。
不知觉,脸上已然带了淡淡的笑意,萧九衿回道:“不瞒您说,萧大将军正是我爹爹!”
马大伯拍头,他就说为何这小医女的双眸与萧大将军的那般相似。
得知她是萧大将军的女儿时,马大伯眸中泪花滑落。
他又将萧九衿上下打量了一遍,抹去眼尾的泪珠,笑道:“你这双眸子很是漂亮,与你爹的如出一辙。”
据马大伯所言,他年轻时曾有幸得过萧大将军的照料。
马大伯原先是大周的臣民,两国原先相安无事。直至庆帝想要在青史留名,于是举全国之力开拓疆土。
大周便是第一个开战的国家,马大伯还记得,当时大周皇帝荒淫无道,无心朝政。
不过短短半月,大周便只剩下一座城池尚未攻下—那便是大周的中心天欢城。
当时大周已然弹尽粮绝,大周君王宁死不屈,依旧想着做千秋大业。
他罔顾百姓安危,想要殊死一搏。然而当时百姓已然无心念战,又见君王暴戾,更是打算直接投诚。
眼见百姓造反,大周君王恼怒不已。民心不稳,他自知大势已去。
得知投降以后,他不再是高高在上的君王。于是,看着满城的臣民,大周君王丧心病狂,想要让满城百姓为之陪葬。
城门紧闭,大周君王下了最后一道令!让大周军队将天欢城幸存的百姓杀个精光。
说起往事之时,马大伯几度哽咽,一个不苟言笑的男子,泪珠如同那滔天的雨珠,连绵不绝。
萧九衿光是听马大伯这么说,心中五味杂陈。两国开战,苦的到底是手无寸铁的百姓。
“我永远不会忘记,原先保家卫国的战士们,一夜之间倒戈相向,竟然将寒刀利剑指向手无寸铁的百姓们!”
“大周战士们如同从十八层地狱爬出来的罗刹一般。他们泯灭人性,杀到后面甚至杀上了瘾。白刀子进红刀子出,不过短短三日,天欢城寥无几人,已成空城!”
“当年我身负重伤,家中父母得知大局已定,便将我关了起来。我被关在衣柜中,听着外面凄惨的叫声,整个人晕死过去。然而再醒来时,外面的惨叫声依旧没有停下!”
战争残酷,然而萧九衿却没有想到。这究竟是如何一个丧心病狂的君王,才会选择屠杀自己的臣民。
哪怕她并没有经历过当年天欢城发生的事情,然而从马大伯口中,她里衣已然湿透。
“我还记得,当外面惨叫声渐渐停歇的时候。天欢城已然血流成河,许是无辜百姓被屠杀,那血河始终不退却。”
“当天欢城的血河散发腥臭腐朽的味道时。萧大将军才知晓姜王的丧心病狂。他想要救困在天欢城的百姓,只可惜当他赶到时,已然太晚。天欢城只剩下不到十个活人。”
难怪,刚来天欢城之时,萧九衿总觉得这地方很是阴森。
便是正午时分,阳光普照,这天欢城却是有一股莫名的寒意。
她原先还以为,城楼泛红是原先大周建筑的特色。可却没有想到,这天欢城竟然有着这样的渊源。
心中生出敬畏之心,萧九衿朝着天边朝拜,想要祭奠无辜的冤魂。
“自天欢城一战后,萧大将军郁郁寡欢,总将天欢城百姓被屠归于自身的错。”马大伯双眸紧闭,饱经风霜的脸上划过泪迹。
“大周余孽以为天欢城乃萧大将军所屠,自此生下祸根。”马大伯重重叹了口气,眸中泪水又流了出来。
“数年后,天欢城一带再传来骚动。彼时已是镇国将军的萧大将军得知后,自告奋勇跑来镇压。不料因此遭人设计,惨遭灭门!”
天边不知何时传来一道惊雷,响彻云霄,吓得鸟兽四散奔逃。
惨白的雷光映在萧九衿的面上,两行清泪自她眸中滑落,她瘫倒在地上,如同失了七魂六魄一般。
为何,当年朝中只说她爹爹是战死沙场。却只字未提,萧家是遭人陷害,在天欢城一带惨遭灭门?
……
青竹阁中。
宁青玄一身酒气,面色微红闯进了裴祈暮的庭院中。
他扫视一圈以后,青竹阁中除了裴祈暮竟然还有一个未曾谋面的女子。
只见裴祈暮在庭院中甚是有闲情逸致,栽植花草。一旁的女子在旁边浇水,看着好不惬意。
心中一阵无名火,宁青玄将酒壶往地上一摔。呛鼻的酒味掩盖了寒冽的青竹香。
女子面色大惊,紧张地看向裴祈暮。
裴祈暮似是没有听到身后的动静,依旧在栽植手中的海棠花。
他淡淡说道:“看来太子殿下有话要同我说。婉娘,你先回避一下!”
婉娘闻言点了点头,悄声离去。
宁青玄走了上前,将裴祈暮手中的海棠花扯的粉碎,随后扔去一旁的鱼池。
粉红的海棠花支零破碎,落在开满了荷花的鱼池,惹的红鳞探头停留。
裴祈暮略有遗憾,随后又将一旁的兰花拿了起身,朝一边的土坑种下。
宁青玄看得更是恼怒,他扯着裴祈暮的衣襟,吼道:“你为何护不住她!为何!”
两行清泪自宁青玄通红的眸中滑落,滴落在绣了金云的靴子中,泪花顿时化开。
“你既让天下人知晓,你与她已然私定终身!为何又不能护住她周全?天虎教甚是残忍,她一介女流之辈又如何能有还手之力?”
宁青玄多么渴望,天虎教刺杀失败。可他等了许久,都未曾见到萧九衿的身影。
哪怕是她留下的痕迹也好,可宁青玄始终找不到她存在世间最后的残迹。
一股绝望涌上心头,宁青玄宁愿看她嫁做他人妇,也不愿她自此消失匿迹。
他想要去仁惠堂,想要看看有没有奇迹发生。只是仁惠堂像是荒废了许久,始终未曾见到她的身影。
附近的百姓想起她的好,都忍不住为她哭泣,纷纷感慨天道无情。
宁青玄痛无可痛,只能用酒麻痹自己。然而酒醒以后,再次想起她已然不在人世,宁青玄只觉得撕心裂肺也不过如此。
他恨裴祈暮,但到头来,更恨自己。如若不是他早早发现皇后狼子野心,还与她狼狈为奸。
或许。她也不至于被皇后除去。
裴祈暮似是没有听到他的话,眼中只有那一堆花草。宁青玄无法忍受,他竟然这般绝情。
他将心中的悲痛与怨火通通发泄在裴祈暮身上。不多时,裴祈暮的脸上鼻青脸肿,满是伤痕。
可即便如此,他口中依旧念叨着种植花草。
宁青玄气极,将地上的花草全部扔掉。裴祈暮浑然不觉,直至摸到那堆花草已然成空。
宁青玄很是讶异,他伸出手在裴祈暮的双眸晃了晃,他依旧没有任何反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