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意,明天就要回京北了,你今后有什么打算?何阿姨和段叔叔一直希望你读博再深造吧?”晚上回到房间,陈晨半倚在床头,敷着面膜和段朝意聊天。
段朝意自小在学习方面还算有天赋,常年保持拔尖的成绩,父母又是大学教授,自然以为她也会循规蹈矩地继续读书然后留校任教。当初与沈澈合伙创业,何婉清就有一万个不满意,而段衡只是让她趁早另作打算。
“嗯,读博是一条路,但我还是想尽全力试一次。”段朝意点点头,浅浅抿出一个笑,坦言道:“我曾暗自以为有沈澈这样背景雄厚的合作伙伴,一切都会很顺利,自己只用做好分内之事,却没想到最善变的还是人心。有时候理想、抱负、目标这些统统可以被轻易改变,我应该很清楚才是。虽然孤军奋战必然是行不通的,但比起过于依赖别人的力量,我也需要更努力些。”
如果这话出自其他人之口,陈晨必定得给人狠狠上一节残酷的社会课。但眼前的人是段朝意,总是能云淡风轻地跨过人生之路上的每段障碍,让人不由自主地信任她追随她。
“不愧是你啊,从小到大,只要是你决定好的事,都会义无反顾地走下去。”陈晨利落地揭下面膜,随手扔进旁边的垃圾桶,边拍脸边说:“既然如此,让我来为你的理想加柴添火助份力怎么样?”
“我现在这个婚庆工作室虽然规模不大,但旺季时生意还行,客户累积了不少,有时候还会帮着办满月酒生日宴之类的。咱俩一起干,把工作室的业务拓展得更广,我也能为你提供客户资源,以后做大做强不是问题,等作出成绩了自然也能有底气拉投资商对接社区。”
段朝意不是没想过这个方案,她如果开口,陈晨一定会答应。但她无论如何也不想把自己的意愿强加给别人。
见她犹豫,陈晨也不意外,早就准备好了说服段朝意的理由:“先声明啊,这是双方受益的买卖。我也是个商人,不是盲目地出于友情,而是很看好你的项目还有你的能力。你要是拒绝了,才是不相信我不把我当朋友,视我为沈澈那样的烂人。”
“我只是在想,该怎么感谢你伸出橄榄枝。”
“哎呦,咱俩还说什么谢呀!太见外了啊。”
两人相视而笑,不用言语也能明白彼此。段朝意想起了什么,虽然还没有确定,但还是先询问陈晨的想法:“我们团队里至少还差两个人,我大概有了想法,不知道你觉得怎么样?”
陈晨不假思索:“我肯定相信你的眼光呀,不过你挑中谁了?我认识吗?”
“这就是我接下来想说的,我也想为你的目标加柴添火助份力。”段朝意故作深沉道。
“什么呀?”陈晨疑惑。
“待会儿就知道了。”段朝意狡黠地冲她眨眨眼。
*
半掩的客厅中央,时钟指向九点四十,三个人围坐在餐桌旁,面面相觑,像是正要开一场严肃的圆桌会议。
段朝意把零食盘推向他俩中间,先一步表达了自己的歉意:“抱歉,这么晚找你。”
季凡随手捞了把瓜子,磕得欢天喜地:“没事嫂子,我平时就是夜猫子。你有啥想问的想说的,尽管开口吧。是不是想问问江羡的小秘密?我肯定知无不言。”
提起江羡,段朝意嘴角微微勾起弧度。他应该睡着了吧,这一天累坏了,特地让他早些去休息,养足精神。
虽然选了一楼有玻璃门隔音的侧边客厅,但还是担心会惊扰二楼卧室里的人,她语气越发轻缓:“不是的。那我就直说了,你未来会选择继承家业吗?”
不一会儿季凡面前的瓜子皮就堆成了小山状,他略显烦躁地挠了挠头发:“害,别提了,之前和老爷子闹不愉快就是他老念叨着让我收收心,回去多跟着学习,从底层做起,将来才能顺利接手家业。他就没想过,我对这些根本不感兴趣,也做不好。我上有姐姐下有弟弟的,都比我优秀,选谁不行?干嘛非盯着我不放。”
意料之中的回答。
段朝意点点头,继续问:“嗯,那你有没有什么想做的或是喜欢的?”
听闻季凡停下嗑瓜子的动作,凝神苦思冥想了好一阵,不大有底气地说:“大概就是吃喝玩乐,聊天唠嗑?”
“那接下来我就切入正题了。”段朝意简单阐述了番创业企划和幸福餐桌项目,然后开门见山地对季凡表明自己的诚意:“你对美食很有见解,口才也很出众,我们很欣赏你,想要邀请你加入我们的团队,你愿不愿意试试看?”
见季凡怔愣在原地,时不时抖动的右腿都安分下来,而陈晨惊得刚入嘴的橘瓣都掉落在餐桌上,段朝意还是想多给些时间,让他好好考虑清楚。
”当然全凭你自己的意愿决定,无需顾忌其他任何。我们只是刚成立的工作室,远比不上季家庞大的产业,甚至大概率无论付诸多少心血也望尘莫及。再悲观点来看,能否维持经营都难说。你可以多考虑几天,不着急。”
她话音刚落,季凡眼神慢慢聚焦,随后“啪——”地一声拍桌而起,震得陈晨刚捡起来的橘瓣又垂直落体,摔得凄凄惨惨。
“嫂子,我想好了,我愿意!”
这一刻他就像是热血漫的主角,怀揣少年赤子心,认定自己是未来的救世主,然后一股脑儿欢天喜地地撞进大坑里。
他叉着腰无声地咧开嘴作傻笑状。陈晨看得满脸黑线,小声对段朝意吐嘈:“不是,我是怎么看上这傻玩意儿的?对了,那还剩一个人是……”
不过很快季凡便笑不出来了,惊悚地指了指她们身后,嘴唇肌肉都不知该怎么张合:“……嫂…嫂子,那个,额……”
段朝意不明所以地回头望去,穿着睡衣的江羡整张脸紧紧贴在玻璃门上,正眼巴巴往里瞧,看着却莫名好捏。
和她对视上后,江羡像是受惊的小狗,着急地想找地方躲。可惜周围空空,实在没有藏身的地方,他紧张地捏了捏后脖颈,然后垂下乌黑的顺毛面壁,一副乖乖认错罚站的模样。
明明肩宽腿长的,软乎的浅蓝色亚麻睡衣却松垮垮地罩在他身上,肩胛骨突起好看的形状,上两颗扣子松散着,领口大敞露出了大片雪白的颈骨。整个人看上去慵懒又矜贵,但时不时偷瞄她的小眼神里又透着浓浓的委屈,特会招人疼。
段朝意把他从头到尾看了个遍,这才发觉他居然光着脚就跑了出来,也不知道在这里站了多久。她沉下脸,先是装作没看见,转头对季凡和陈晨交代了两句:“那就这么说定了,等我们回到京北后再详谈,今天先结束吧,你们回房早点休息。”
他俩同时舒了口气,一听这话脚下生风溜得比谁都快,可不想搅和进夫妻修罗场里。
“好嘞,我们就不打扰先走了。嫂子息怒,小惩为戒就好。”
等他们走后,段朝意慢悠悠地坐着喝水,直到喝完了大半杯,身后那人还是没动静,她斜眼瞪过去:“还不进来?在那站桩呢?”
客厅的大理石地砖拔凉的,看着就生冷,更不用说光脚踩上去。于是段朝意指挥人换地方:“坐沙发那去,脚不要落地。”
“好的,老婆。”
听到指令后,江羡“蹭——”地扑进沙发里,快速完成屈膝并拢坐正一系列动作,活像是连队里的模范标兵。
没等段朝意发落,江羡先忐忑着进行自我检讨:“对不起老婆,偷听了你们说话。但是…玻璃门太厚…我都没听清。”
听听这话,看似认错,实则大有责怪玻璃门的意思。
“首先,谁允许你光脚跑出来的?怎么着,是要连夜逃难去哪儿吗?”段朝意大多时候都客气疏离,但面对江羡时总是情绪外露多变,生气了就忍不住阴阳他几句。
“我就是…忘记了。”他不好意思地实话实说,一双亮晶晶的桃花眼软糯糯地注视她,瓮声撒娇:“老婆,我难受,你抱抱我好不好?”
撒娇精越来越会拿捏人了,段朝意远远扫一眼,判定他没事找事企图求饶,于是她继续板着脸寻摸毯子:“不许转移话题,好好检讨自己。”
“…嗯,对不起老婆,我错了,我不该这样。”
不知从何时起,江羡变得有些认床,专门认现在作为婚房里的床。那里处处都有老婆的气息,即使一墙之隔,也让他很安心。
但这里不同,陌生的房屋,相距很远的老婆,大起大落的心情让他昏沉不安地短暂陷入了光怪陆离的梦境,又很快惊醒。但梦里那片刺眼惊心的血红还是接连钻进脑海里,头更疼了。
空荡昏暗的房间,窗外嚣躁的海浪声快将他淹没。但大海依旧没有放过他,强势地伸出魔爪硬往他嘴里塞满了咸腥的海星海草。冷汗瞬时间涌了上来,冻得他手脚发麻。窒息感屏蔽住了味觉,他掐住自己的喉咙企图阻止,好半天才恢复呼吸干呕起来。
眼前发黑大口喘气,还未恢复神智便跌跌撞撞地往门外跑去,推开门的那刻猛然担心起会不会打扰到老婆睡觉,便控制住颤抖的手轻声关上门。
他只是想待在段朝意房门口,尽可能地贴近她,汲取温暖的气息,却隐约听见楼下传来的熟悉声音,不止有她,还有别人。他心口发酸,没多想便扶着墙找去,还不忘拿袖口擦掉脸上的冷汗。一遍遍地擦干净,一遍遍地深呼吸,咬唇克制颤抖,直到可以看起来无恙地站在那道玻璃门前。
段朝意终于找到毛毯走去江羡身边,不客气地把他严严实实裹起来,指尖不小心滑过他的颈间时,才惊觉九月底里这样的体温低得不正常,颈动脉也跳得厉害。
她急忙贴上江羡的额头两颊摸了个遍,又捉住他的手,同样凉浸浸的,两只袖口湿了大片。薄薄两瓣唇颜色惨淡,甚至还清晰可见上面的咬痕。
原来是真的难受。
“老婆,我没事,只是没睡好。”
江羡很受用段朝意着急他的样子,想让她更疼自己,永远只疼自己,但又见不得她蹙起眉头。
被他一安慰,段朝意更是心疼得像被刀片割得七零八落。她闷不作声地给人热了杯牛奶,江羡也一改往常的撒娇磨蹭,什么都没说便快速喝完了。
看人喝完了整杯,段朝意调整好坐姿,拍了拍腿膝对他说:“躺下吧。”
江羡受宠若惊地反应了两秒,生怕她反悔似的赶忙躺上去,枕上腿的瞬间却又放柔轻缓了动作。
“头疼吗?”
“…嗯。”
段朝意温暖的指腹在他太阳穴附近轻揉打圈,舒服得他眯起了眼,像是躺在棉花糖上,感觉全身都软绵绵轻飘飘的。
“做噩梦了?”
“…嗯,看见你和季凡一起就是噩梦。”
他闭着眼嘟囔,悄悄往段朝意怀里挪,像是凛冬寒夜里快被冻死的旅人终于找到了烧着壁炉避风挡雪的温馨小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