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初在公众号上短时间内达成过万浏览量时,何甜甜便迅速经历了从沾沾自喜到难以置信的心情转变,要知道她们养老院平时推文就算让友邻公众号帮忙转发宣传,能过百都算是惊喜。
更令她意外的是,甚至有几家自媒体联系她们想要进行采访,而她随手拍的那段丝毫未加工的视频居然上了微博热搜,热度还在一再飙升。
要不是知道自家老板创业未半中破产,抠抠搜搜不肯在宣传上花钱,她都快怀疑他了,所以这是哪位金主充值买错热搜了吗?
“卧槽!这种养老院得多贵啊!”
“只有我一个人觉得这位老师很帅么?而且身材貌似也很好的样子……”
“不止你一个。”
“不止你一个+10086”
“有没有他的微博号啊?”
“我也在线等一个。”
“我就不一样了,我只想知道怎么才能上他的课?”
“提前退休,住进养老院。ps:百顺养老院地址。”
“现在辞职还来得及么?工作还能再找,帅哥属实难遇!”
“小声哔哔没有底气,他是不是江家二公子啊?”
“!!真的好像!”
“卧槽!又帅又温柔有爱心还有钱,这特么什么小说男主角人设啊!”
“嗨,这声老公我先喊了。”
“姐妹,这是昨晚喝了几壶啊?”
“都让一让,这是我老公。”
何甜甜来回翻了一上午手机,公众号还好,微博上不断有人夸江羡很帅很温柔,不少求信息求资料的,甚至越来越口嗨,眼看就要生生弄出副追星的架势来了,她便评论了一句:“人家早结婚了,和老婆特别恩爱,别问啦。”
没想到差点被回复冲成渣渣。
“怎么?你是他老婆?”
“你认识人家吗就这么肯定?”
“造谣一张嘴。”
“我好像记得他确实公开说过有老婆诶……是我记忆错乱了吗?”
“可是每次露面都是他一个人啊,也没提过另一半是谁之类的,感觉要不是联姻要不是根本没有这么个人……”
“我比较倾向于后者……毕竟他们这种话题人物,怎么可能捂那么严实,没有任何人拍到过他老婆?再说了真爱肯定会忍不住秀的……”
嗯,这很难评。
如果不是何甜甜亲眼所见亲身经历,还真可能会被这些言论带偏。她当时想要把重点放在江羡的授课上,因此后小半段他们夫妻俩的互动就没放进去,毕竟甜得拉丝,看了绝对会忘光前面内容。
但她现在也不敢再轻举妄动,一整天都心神不宁的。等到第二天清早她怀着愧疚的心情去上班,可触屏的五指手套妥帖方便又温暖,停留在聊天页面上的指尖迟迟没有点发送,抬头间却发现养老院狭小的门口蹲蹲站站了不少人,正踮着脚在里外张望着。
“我是在这家养老院公众号上找到的课表,周二周五是他上课,我连夜坐高铁来的呢!”
“我也是外地来的,打算在这住上三个月。”
“诶,万一人家养老院不给我们住怎么办?”
“不会,你放心,有钱还怕他们同意吗?而且我打听过,这家养老院价格不低没住满,不过今天之后可就不一定咯。”
“幸好我们来得早。”
“真冷啊卧槽,还得等多久才开门?”
不远处的几个年轻姑娘聊得正开心,边聊边熟练地补起妆,脚边是横七竖八的各种行李还有随意扔落在地的纸巾、烟蒂和包装袋。
何甜甜紧急发了两条微信,然后深呼吸冷着脸走向她们:“我是这里的工作人员,请问你们有什么事?”
*
段朝意是在车上收到何甜甜消息的,江羡正在问公开照片的话会不会让她困扰,转而又担心起会不会让她受到无妄的攻击。
今早起床时江羡还开开心心吃完了早饭,结果季凡一通电话打来后,他就沉着脸闷闷不乐。
虽然她不看微博,但季凡和陈晨是勤快的网络冲浪手,再根据何甜甜发来的内容,也猜出了个大概。
本身有人认可江羡夸赞他,对段朝意而言算是好事。在她心里,江羡值得所有人的喜爱,即使上热搜也没什么奇怪的。
不过看起来好像远远不止夸赞这么简单。
一方面段朝意清楚江羡其实并不喜欢成为焦点,即便从前在外人看来,他无疑是江家一块显眼夺目的招牌,桀骜不驯、清冷矜贵,行事果断又难以接近。但只要有人轻轻揭开那层保护膜之后,就会发现内里有多柔软脆弱。
另一方面,虽然养老院没有规定过只允许老人入住,但如果只是为了江羡而来,那么多多少少会造成各方面的一些困扰。
为此江羡低沉了一路,停靠在养老院旁的停车场时才闷声开口:“老婆,怎么办?我居然完全想不到怎么在不暴露你信息的情况下,对别人证明你是我老婆这一事实。”
“很简单啊。”段朝意淡淡看向窗外对他说,“下车吧。”
江羡一时没明白她的意思,但还是迷懵地点头跟着她下车,下意识绕去另一边牵住她的手,手指一根一根严丝合缝地对准塞好,力道不大但存在感极强,至少硬掰得掰上个十几分钟,估摸着这样也难拆散。
最近两人一起外出的时间多了不少,除了自己的课,只要有空,他们也都会出现在彼此的课堂上。
而江羡的黏糊劲只增不减,段朝意不清楚究竟是他内里性格如此还是发生了什么让他不安的事情,便也随着他了。包括在外自然而然的十指相扣,就是这段时间里形成的新习惯。
停车场步行到养老院大概要十分钟,江羡觉得这十分钟是他一天里最幸福的时刻之一。老婆的手指白皙细长骨节分明,带着温温柔柔的温暖体温,还有清淡甘冽的铃兰香气萦绕鼻尖,撩拨得他喉结上下滚动,总想尝一口铃兰花的味道。
在这条路上,时间变得很慢又很快。他们会讨论结束之后要吃些什么,晚上回家后要不要看部电影,也会聊起街边偶然闯进视野里的风景。
整个人轻飘飘的,好像根本不是走在冷硬的沥青马路上,而是光滑的果冻层上,他总是要克制自己雀跃地扬起相扣的双手和喜不自禁的糟糕步伐。
他突兀地想起小时候的一个冬天,忘记出于什么原因,或许毫无理由地,不认识外面路的他偷偷跑出大院,顺着前路一直走,到了一条人群渐多的小路上。
那条路两边的树都落光了叶子,被清扫后堆在台阶边,自行车驶过时,会发出清脆的“咔嚓”声。他还穿着家居服,鼻尖冻得通红,但还是继续向前走。
他尝试着闭上眼深吸一口气,还好,没有感觉出什么奇怪的地方,甚至冬天特有的清冽冷感让他更加清醒和空白。对于他而言,空白不是坏事。
自小他就知道自己总是能感觉出些额外而多余的东西,一开始他没多大在意,虽然有时候有点难受,但男子汉要坚强。于是他忍着不适熬过了很长一段日子,在终于盼到与父亲母亲一起吃饭时,挺直身板略显得意地告诉他们这项“超能力”。
但年幼的他怎么都没想到,这会让父亲大发雷霆,让母亲崩溃哀泣。早已岌岌可危的家庭好像瞬间就要支离破碎。
餐桌上的一切都被歇斯底里的男人砸了个粉碎,他呆愣在原地睁大眼睛,瑟缩着身子忘记了闪躲,破裂的碎片划过他的脚踝,手里的勺子哐当掉落在地上。江闻璟眦目欲裂地一把将他拽起,工工整整的围兜也被扯掉,拉扯中他被勒得快要窒息。
“我上辈子是不是欠你们的?!!”
“你说话啊!你们这种人为什么要活在这个世界上!为什么要去拖累别人!为什么是我啊!!”
“……咳…爸爸…”
“闭嘴!你不是我儿子!我儿子怎么可能是个精神病!!”
脖子被死死掐住,呼吸困难,意识愈发不清晰,但江闻璟的话却一字一句都烙印进了他的脑海里。
同时伴随着滴滴答答的声音,深黑空无的视野里渐渐漫上鲜红的血液,有一刻他恍惚地觉得,父亲是真的想让自己彻底消失在这个世界上。
沈青黎终于回过神来,急忙去拉江闻璟,哭喊着松手。最后他被狠狠地砸在大理石面上时,一点也没感觉到疼。
眼皮很沉,没有力气,生锈的血腥味很重,黑暗中好像有什么东西再一次扼住了他的呼吸,让他无法控制地浑身抽搐,先是干呕,但还是很难受,然后他捶向胸口,硬生生把先前吃的一点食物全都吐了出来,吐到最后全是苦水,直到晕厥过去也止不住。
等他醒来后,夜晚空荡的病房里只有他一个人。
就像那条路上,人们三三两两地结伴从他身边走过,有接孩子放学回家的母亲,有年轻活泼的情侣,有买菜而归的老夫妇,大多彼此带着笑,聊着好像永远说不完的话题。他们像是一团团庞大的黑影,压得他眼眶生疼,窒息和呕吐感又翻涌上来。
他攥紧拳头转身就往回跑,很久很久之后终于跑回了空荡荡的大房子里,但是更难受了。
“感觉最近好像长了点肉呢。”
是老婆的声音,还有侧脸上柔软而温暖的触感唤醒了他。
“手感不错,请继续保持。”
他回过神来,正对上段朝意专注柔和的眼神,什么都没作反应便乖乖点头说好。
段朝意一直觉得江羡太瘦,精神类疾病确实会影响食欲,但吃不好吃不饱同样会反过来影响情绪和精神压力。像他这种较为稀少且没有治疗手段的,饮食作息和心态情绪就尤为重要。
所以她常肉眼丈量,而最近又添了一项测试方式——捏脸颊。
江羡的眼型很饱满漂亮,准确来说整张脸都漂亮得挑不出毛病。
因为轮廓分明,刻意板起脸来时,外人便会觉得这是个凌厉有气势的狼崽子。但段朝意只看见他乖巧的模样,尤其是发懵的时候,眼睛圆溜溜的泛着点水光,浓密的睫毛一颤一颤的,薄唇也会微微张开。
就像现在这样。
段朝意都数不清自己一天到底有多少次觉得江羡可爱,次次见他这样,又次次起坏心思想要逗弄。她一直是个正经人,从不知道自己还有这种毛病。
“快到门口了,慕名来看你的那些姑娘应该还在那等着,我们是不是应该撒手装不认识,分别进去比较好呢?”
江羡魂刚归体就被抽走,僵在原地。
理智告诉他,老婆的建议是合情合理的,他目前没有想出更好的方法,也不知道这些人的目的,不知道他们会不会做出偏激的事情,他绝对不能把老婆置于任何不安全的境地。
江闻璟说的没错,自己有病为什么还要去拖累别人?老婆是那么那么好的人,是世界上最好的人,为什么要被他这种人缠上?
他闭上眼一遍遍告诉自己,该放手,至少现在该放手,能和老婆牵手走过这段路已经是美梦中的恩赐,他该知足,该得体地处理好一切,不让她为难。他几乎颤着抬起左手,企图掰开自己纠缠温暖不放的右手,但又抖得厉害,左手像灌注进了千斤重的泥沙一般冰沉。
段朝意拿起手机回个消息的功夫,转头就被江羡吓了一跳。
这傻子紧闭着双眼,死死咬着下唇,压抑的呼吸声很重,瞬时间脸唰地比身后的白墙还惨白,浑身抖得像个自动筛子,额角下颌脖颈全是大片的汗水跟下雨似的,紧攥着的手心也湿冷湿冷的。
什么也看不见,什么都听不见,口腔里充斥着令人厌恶的血腥味,但他还是用力咬住伤口试图保持清醒。但他冷得厉害,寒气拉扯侵蚀着神经,沉重的泥沙从左手漫涌填满全身上下,没有放过任何一处。
在即将瘫倒在地的那瞬间,他拼尽全力松开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