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转瞬即逝,桑海的知月楼最近非常热闹,张良与阿素昏礼的赌注被越吵越高,前有神秘人下了二人不会行昏礼的大笔赌资,后有富商当众示好阿素千金换一笑。
张良会失了君子之仪吗?富商会用钱砸出姻缘吗?阿素最终会选谁呢?
最开心的当属知月楼掌柜,天天抱紧手中的账本,算盘拨弄的啪啪作响。
若是跟了张良,那便是沾了名,若是跟了富商,那便是沾了利。
当初看这人无父无母可怜才带进楼里,多少次自顾自出玩差点黄了生意,幸好这笔买卖
嘿嘿稳赚不亏。
阿素对此不以为然,演了好几天欲擒故纵后跟张良说出了自己的猜测:“我怀疑宾客里有咸阳的人来抓我。”
“是那个富商。”她借机赖在张良身上耳语,“我们把他抓起来吧,让流沙审问。”
言语间已把自己当成半个女主人。
张良不留痕迹将她搁在一个安全距离,“好,你找个时间约他到郊外的山洞中。”
“大考完?”
“嗯。”
比之外界的勾心斗角,绮凌的生活就简单许多,最多就是跟张良吵架吵架在吵架,其他都不算事儿。经历了前几日的“冷战”,张良主动邀约去看海一事令她受宠若惊。
和好的信号?绮凌点点头,接过夜明珠。
像个被疫情憋久的孩子,即便海风有些大,伴着雨后冰冷的气息,即便去的是上次悬崖边的空地,绮凌还是兴致冲冲。
见她打了好几个喷嚏,张良拿出了带的厚披风。
“所以你有什么心事吗?”绮凌穿的时候对着地上的酒抬了抬眼。
星光亲吻海面,海浪拥抱沙滩,宜月下小酌,可不宜……
如此多。
张良给自己倒一杯,说““祖父曾说权谋者是个冷心冷清的活儿,以前不觉得,现在深有体会。”又连忙制止拿起酒壶的绮凌:“凌儿姑……莫要喝,伤身。”
“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绮凌小声吐槽,说,“有句古话叫政治是没有硝烟的战场,大抵如此。”
“即是战场,便是你死我亡,不冷心冷清些死的便是自己了。”美景入了绮凌的眼,她难得多开导几句,“可以理解。”
“你倒是看得淡。”张良说,“若有一日良把你抛下或把你当诱饵凌儿还能如此想吗?”
云朵将月亮放了出来,绮凌借着光偏头去看今晚变了一个样的张良。
君子还是那个君子,谋士还是那个谋士,就是酒一杯杯地灌不曾停下。
诗中曾言举杯消愁愁更愁大抵如此?
她伸出手指,大胆戳了戳张良的脸颊,又顺着下颌刮到脖颈,在张良出手前缩了回去:“所以你是在找骂吗?”
没等张良回答她继续说:“可凌还没学会如何用古文优雅地变着法子去骂人,用凌那个年代的话……上次给你写个sile 你还回个好,知道什么意思嘛?”
“要不然你教教凌,咱们现学现卖?”
似是被这话逗笑了,张良放下酒杯掩住了脸,闷着声音说:“好啊。”
也没有真教。
酒最终绮凌还是喝到了,与她小时尝的茅台五粮液不同,古代简单酿制的酒简直辣嗓子,甚至没有浓醇绵厚的酱香或是浓香味儿。自小被名酒养叼了的绮凌咳嗽数声才缓过来。
真是平白无故找罪受。
张良笑着摇头,替她拍背顺气,说:“本地的商人可是很爱此酒的,提神醒脑。”
绮凌闻言咬咬牙,愣是又灌了几杯下肚,酒水烧心还上脑,让“千杯不醉”的她头疼不已。
真真是劣质白酒的做法。
为什么当初没学过酿酒,这放在古代能赚大钱啊。
绮凌抬袖捂住嘴,可再没咳嗽过。
“你……不必如此。”
连小圣贤庄最高品级待客的夏茗都能评头论足,民间的酒于她可想而知。
“没什么大不了的。多喝总能习惯。”
所谓没有酒开不起的话题,过了三巡,二人的话也逐渐多起来。
阿素,秦朝,公子扶苏,后世……
远方依旧黑暗,张良偶尔会对着它露出飞蛾扑火的神情,绝望而又孤注一掷。
那眼神她见过很多次,比如她父亲,姑父,还有外祖父。
唯一的不同是每每此时母亲,姑母,外祖母会陪着他们,而张良身边。
不过何必呢?跟她家情况不同,明明早已知晓结局,明明是个名利双收的人,又谈什么绝望?
“搞不懂你。”
读懂了绮凌省略的话语,张良放下酒杯:“从前有韩兄和卫庄兄,天塌下来也有人顶着;如今当了决策者,才真正体会到他们的不易。”
“哈?”
“你知道要稳扎稳打,可你不知道根基要多深;你知道会成功,可你不知道会牺牲些什么。曾几何时良也拿红莲公主与卫庄兄开过玩笑,现在才算懂得他眼神中的含义吧。“
“乱世中你总要牺牲的更多。”
对此毫无体验的绮凌只得附和道:“毕竟是乱世嘛,做什么都是难上加难。”
彼时的他还未意识到自己竟能比卫庄有情,更能比他无情。
彼时的她还未意识到自己已在不儿,张良的描述中认识到了秦统一下的乱象。
所以他们磨合。
所以他们分开。
所以他们重聚。
但那都是后话了。
又饮了一杯,张良问:“你知道刺杀嬴政时良在想些什么?”
绮凌惊讶,这种秘密都来跟她说?稀奇!
怕是醉了吧。
略加思考,她答:“……只许成功不许失败?”
摇摇头,张良说:“良一直在思考若是失败如何逃跑,被抓住如何死得面目全非。”
“为何……”绮凌忽然明白他的担忧。
小圣贤庄。
连坐。
“天时地利人和良当时未占一者,铁椎扔出的那刻良便招呼无双鬼逃了。只是对不起墨家,之后白白担了罪名。”
海风清冷,绮凌的酒热被冲去大半,她转眼去看那双微醺的眼眸。
跟秦时明月塑造的完美谋士不同,那些成竹在胸,奇思妙想似乎随着酒水下肚也没了踪影。
仿佛站在这里的是披着皮穿越而来的张良。
“你与阿素姑娘皆说良后世有谋圣之称。可论武功谋略,当世在良之上的便不止五人。旁的不说:纵横二位便是一怒则诸侯惧,安则天下息。所以良如何称圣,不过一介凡人。”
眼见他在负面情绪里越陷越深,搞不清是发泄还是沉沦,绮凌还是连忙使出以往母亲安慰父亲的绝招:
心灵鸡汤。
毕竟谁也不知道若是角色崩坏作为当事人的她会不会遭罪啊。
于是绮凌放柔声音,说:“家父曾说‘所谓强者,不溺过去,不避现实,不忘未来;遇事坚定,做事无悔,再痛再苦,也不回头,也往前走,哪怕千人唾弃,万人嘲笑,无人懂你。’”
“因为这注定是强者的路,而强者万中无一。”
“不过来了后凌逐渐明白强者不好当,传世的强者更不好当。就如你所说,大家皆是凡人,那喜怒哀乐怎能只沾喜乐,功过是非怎能只有功是。就像凌敬佩秦始皇,可见了不……不久前的蜃楼,凌方觉曾有人评秦皇隋帝劳民伤财造的骂比公绩来的还大是何意。你们走的路总会湿了鞋,所以最要紧的是初心吧。”
“呃还有:所谓‘人生漫漫,该遇到的人总能遇到,该错过的事总会错过,是命也是缘,是运也是情。或许终有’世间安得两全法,不负如来不负卿‘之时,可总是’三生有幸遇见你,纠缠相逢苦乐行。‘”
“此乃人生。”
绮凌喝口水润润嗓子:“不过安慰你这么多不知你听懂多少,毕竟佛教传进来是之后的事情了。总之记得无论是冷心冷情,热心热情,最终无怨无悔就好。“
“因为它是你选择的路,是你的心之所向。走下去就对了。”
忽而一只手拂上她脸颊,冰冰凉凉冻得绮凌一哆嗦,往旁边挪了几步。
那手锲而不舍追了上去,却是覆住她的双眸。
她陷入黑暗,看不见天上的月,水里的星。
也看不见张良的神情。
只听到了不咸不淡的声音:“小小年纪偏要说些仙风道骨的话,回头让坏人抓取炼丹。”
她无所谓说道:“没有办法,家父家母在定了凌接班后老在耳旁唠叨,近两年尤甚,说是记了它们以后慢慢体会。你还需要吗,大道理可以给你讲三天三夜。”
她听到声低笑,像三九寒天煨过的酒。
接着就被抱了起来,等回过神来肩上已是沉甸甸的,那只手也放了下来。
暧昧的气息喷红了她的脖颈,那人轻轻说:“良休息一会儿。”
“……哦。”想了想,她抬手不怎么熟练地摸了摸肩上多出的“重量”。
绮凌看向前方,漆黑的夜近处是动人心魄的荧光海,远处是云雾拨开后的迢迢万里银河带。
总会有一丝光亮。
“张良,张良!咱们可别在这里呆一宿,凌还想回去看《中庸》呢。”
“喂!喂!喂!你别装睡啊!”
“……你就仗着……有恃无恐吧……”
黑暗中不知是谁牵起一抹笑。
后世曾有言“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
可人生在世,不如意事十之八九,又真有几刻可享此贪欢。
所以这世上最幸运的乃是那□□时,能有一人陪你走过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