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给任何人反应时间,他自顾自说了下去:“师兄可能不信,我们相识于韩灭后,在外行了昏礼。后在辗转别地时她不甚走失,良遍寻无果只得作罢。这么多年良本来以为余生便是一人一路走到黑,万万没想到上次回乡祭祖时遇见了她。”
“但她身子不好,而且身份敏感,故良从未带她出过听竹轩。只是想着待调养好了在介绍给师兄,好共同……商议。”
颜路问:“奇姑娘身份?”
张良:“她是百越的公主。”
百越二字震惊了在场众人,子玉甚至从头到脚看了绮凌好几遍。
毕竟谁都知道当今皇帝志在百越,若情况属实,明日影密卫,黄金火骑兵就能踏平这里。
张良接着说:“至于凌儿说的‘囚禁捆绑’,只是....怨良从前不查,现在冷落说出的气话而已。”
如果忽略绮凌的脸色,颜路他们早就被张良这番话说服了。
更何况大当家亲眼看到了软链,他指向绮凌瞪大的双眼,历喝:“简直荒谬。你觉得这般说辞能叫人信服?奇姑娘能向我们控诉你对她的囚禁?抛开奇姑娘的事情,你又作何解释?”
张良并未理会伏念,而是继续问绮凌:“凌儿,良说的对吗?”
绮凌只觉荒唐,虽然她的脑子一片糨糊,但几个关键词她却就着张良的重读听到了。
发妻?公主?不查!冷落!?
恍惚间她又听到“凌儿,良说的对吗?”
当然不对!从头到尾都是子虚乌有!谎话还要问两遍确认,当谁是傻子吗?要不是凌家的教养她真想指着张良破口大骂你拍拍屁股写下了剧本,但古代二婚几率微乎其微,皇宫贵族更不允许,此刻答应了以后呢!?
绮凌怒火攻心,气得一掌拍开心怀鬼胎的子玉前来安抚的手。
有时候人的肢体语言胜过千言万语,还没等她摆好架势,扶念的杯子带着风落到张良脚边,茶水洒出弄湿了张良的侧摆,上方的声音简直是风雨欲来的写照:“君子的礼义廉耻,诚实守信你是忘了个彻底.....行,念看儒家是容不下你了,带上你的东西,滚回下邳去!今日起儒家再无你张良,张子房!”
恼羞成怒的绮凌倏尔顿住,她偷偷瞥了扶念一眼,对方怒气冲冲,义正严辞的表情一点都不像在开玩笑。
连一向和颜悦色的颜路都敛了表情忙说此事要从长再议大师兄切莫妄下定论。
不是,虽然她脑子现在不太灵光,但秦时明月里张良私藏叛逆分子都被原谅了,后来他们还其乐融融的下棋。怎么到她这里就是是逐出师门了?
而且下邳是哪里?他家不是被毁了?
等等等等,剧本不对啊!以前爆发疫情,idol逃税这种大事时不也就是免职思过,赔钱道歉吗?伏念掌门这么猛的吗?
不不不,张良要是不在儒家了,后面天明少羽怎么进入儒家?荀子怎么给蓉姑娘看病?
那怎么还会有后续发展?张良还能名流千古吗?
她要是今天让张良被迫离开儒家,岂不是篡改历史?
说出历史已经令她吐血差点死了,若是改变对历史影响深刻的人物的运程....
还有之前阿素说过的话……
她不得原地爆炸?
一系列思考带来的头痛是真实的,但比起脑内盘旋的“死了就结束了。”,绮凌意识到或许她现在的选择才是真正的直面死亡。
可她没有以往小说里主人公去死一次的勇气来证明这个世界有没有存档点,更不想在感受那种撕心裂肺的痛。
人的生死并非游戏,有些可以试试,有些万万试不得。
绮凌内心喷出一口老血,张良不能离开儒家!起码不能因为她离开儒家!
可,可,她怎么能当他的妻子?顶着这个头衔她怎么去找公子扶苏?她怎么可以就这样把自己交出去呢?
“凌儿,良说的对吗?”她又听到了张良的问话,看到了他毅然的双眸。
那双眼睛向她倾诉了太多,虽然旁人只会觉得他的眼里是孤注一掷,她却看到了胸有成竹,看到了丝丝埋怨,看到了无可奈何。
她也独独忽略了其中暗藏的殷殷期许。
“凌儿,良说的对吗?张良沉稳平静的话语又一次传来。绮凌身体不受控的颤抖起来。
她,她,她。
她要为自己负责:活下去,找到回家的路。
“是的。凌是....子房的.....妻”她在伏念发飙走下台时逐字逐句回应了张良。
一个字比一个字轻,她恨不得谁也没听见,恨不得永远说不完。
“是的。”她又低声重复了一遍,像是在安慰自己接受事实。
“奇姑娘。”扶念自是察觉出其中的不情愿,停下脚步准备劝慰不需害怕他的威胁。
还没开口,绮凌闭上眼睛,用尽全力朝扶念一笑。
弯弯的眼睛,淡淡的酒窝,自认为最完美的伪装:“扶念先生,颜路先生,我们两个人都统一意见了,您又何必再多问?凌不会再改口了。他从今日...早在韩国时便是我的夫君了。对吧,张良。”
张良沉下眼眸,淡淡地答了句:“是的。”
暗自窃喜的子玉一时间搞不懂事态的发展了,他想要握住绮凌的胳膊补救,被张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拽住手腕:“家务事外人就不必掺和了,您说是吧?”
扶念并未先说话,半晌忽然郑重向绮凌鞠了一躬,久不起身。
绮凌连忙站了起来:“扶念先生,您这是干什么?”
“扶念代子房,代儒家上下多谢奇姑娘恩情。”
其实谁都知道,张良要是传出这等丑闻,儒家是别想待了,被人指指点点都算是小事儿,儒家声誉受损才是大事。。
所以无论扶念如何宠张良,都不能容忍他犯下如此过错。
绮凌一句承诺,帮了张良,更帮了扶念,帮了儒家。
至少今日有个合理的说辞给门外弟子了。
只是苦了女孩子,谁都能看出那笑容背后的忍耐与辛酸。
“扶念先生......严重了。若无其他事情,凌就告退了。”临走前绮凌冲子玉说:“这位.....兄台,你我并不相识,连面也未见过。儒家大考凌帮不了忙,若是觉得有违公允,不妨借此重考。”
说罢绮凌拜别扶念与颜路,转身离开。
二人错身而过时张良抬了抬手,却没阻拦她推门离去的动作。
即便他们知道从此时起她面对的是什么。
待屋外弟子被绮凌引走大半,张良起身重新掩紧了门,用只有他们四人能听见的声音说:“让良猜猜,阴阳家的间谍对不对?”
“闹得这么大辛苦你了,也算是还了上次府衙谈话的“恩情”吧。”
料理完子玉,伏念叫住了离去的张良,告诫:“子房,你与那位奇姑娘……”
张良第一次截住伏念的教导,郑重其辞:“良此生必不负她。”
扶念哽住,挥挥手作罢。
“哎!这个子房……”
“师兄.”颜路微微一笑,“师兄可还记得子房担得骂名?”扶念点头,颜路继续说道:“路今日在奇姑娘身上闻到了更为浓郁的香气。”
扶念连着眨了好几下眼消化这个事情,继而笑着叹气:“他们啊!”
颜路接道:“他们会好的。”
追上绮凌是一件非常容易的事情,因为她早就被弟子们围了个里三层外三层。
“哎,你叫什么啊?”
“听说三当家以前是贵族,怪不得说贵族才会玩儿,是真把你囚禁了吗?”
“没皮没脸的狐狸精你等阿素姐姐来收拾你啊。”
“大家不可偏听偏信,还是等几位当家和这位姑娘还原事情真相吧。”
“喂你说个话啊,一声不吭装什么可怜!”
……
“你没听……三当家。”
弟子们如潮水般退开,张良平静地走向她,牵起她的手。
绮凌反射性想甩掉,被压住,反应了一下,便由着张良去了。
“凌儿。”他低唤。
她知道他在等她说什么,真好笑,仿佛以前她在古老剧院看过的木偶表演。
系上丝线,扬起微笑,面对着纷杂的观众,伪装好自己,说出彼此心知肚明的话:
“夫君,都处理完了嘛?”
语调婉转起伏,带着三分娇媚。
令众人瞠目结舌。
进了听竹轩,绮凌挣掉张良的手,狠狠地扇了他一巴掌。
张良并不反抗,他沉默地看着濒临爆发的绮凌,由着她重重地喘了几口气,红了眼眶,“你明明知道。”
张良伸手替她整了整因动作幅度过大变褶皱的外衣
绮凌打走他的手;
张良又俯下身子去为她系衣结
绮凌推开他的手;
张良又替绮凌担了担灰尘
绮凌终是搭上了他的手。
他听到她的气息变得逐渐平稳,感受着渐渐攥紧自己双手的温度。
不再隔着衣袖的温度;
冰冰凉凉,却是太阳的温度。
这是他给她的惩罚,张良心想:
罚她瞒着他做事;罚她擅作主张;罚她不信他
罚他……
“哈哈哈,韩非,卫庄,张良,你们嗤我……咳咳咳……花天酒地败了韩国,我笑你们鳏寡孤独,我……咳咳咳……我诅咒你们,若是敢爱,注定一身伤。这是……咳咳咳……你们的命运”
“凌儿。”他说,“良还要去见墨”
“你去吧。”绮凌转身向屋子走去,“凌会在这里等你一个解释。”
张良伸出的手最终还是放下了,墨家于今晚离开,有些事耽搁不得。
他转身走向悬崖。
晚风拂过二人身侧,偷偷摸摸带走了话中的情意。他们并非同路,渐渐拉远的距离如隔着天涯海角。
可那影子在夕阳下慢慢拉伸延展,好似交汇在了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