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远的,看见沈固同门口迎来的老鸨说了几句话,那老鸨满脸堆笑,仅一个眼神,身后观望的莺莺燕燕便欢笑着将沈固迎了进去。
依稀又听见她们说什么“花魁”“初夜”“价高者得”。
不仅如此,若非相邀,今夜来此的客人,需得重金购买红票,即桃花信帖,持帖方可进入。
沈固并没有出示信帖,应该是邀约前来。
我置身黑暗,在行走瞬间,将及腰的青丝高挽,换一身青色斜领长衫,罩一层薄纱,上绣有竹影斑驳,明月辉映,乍一眼看去,高雅三分,风流七分。
走出黑暗,径直往醉春楼去了。
点石成金,换来了一张桃花信帖。
因为出手阔绰,我被安排在视野最好的二楼包间,珍馐佳酿,美人作陪,一低头,正对着楼下高台。
时辰没到,高台上只有一位女子低眉顺目弹着琵琶,靡靡之音蛊惑着每一位宾客的心,所有人都在期待,他们的贪婪,欲望,此刻被无限放大。
而沈固,虽不在二楼的贵客间,可他在楼下,端坐前排。
不同的是,其他宾客都有美人作陪,沈固形单影只,案几上摆的也不是酒,只是一盏清茶。
好奇心作祟,我吃了口酒,问身侧的美人;“那人是谁,怎么一个人,你们姐妹也不去侍奉着?”
左边美人看了一眼,摇摇头;“那人是个捉妖师,也是怪胎,中意我们春姑娘,每日都来,却每每看一眼就走。”
右边美人掩唇一笑,喂给我一瓣橘子;“说到底还不是穷,要不是看在他是城主的贵客,秋姨才不会请他呢。”
“请来了也没用,今夜春姑娘就要嫁人了,他哪里来的银子与姑娘共度良宵。”
她们说的春姑娘,就是醉春楼的头牌,春日丽。
美人们你一言我一语,忽然有人说;“依我看,整个醉春楼,也就公子你出手大方,我们姐妹啊,提前祝贺公子抱得美人归。”
美人们嬉笑着,愈发殷勤,一杯一杯灌我的酒。
来之前已经喝了些酒,这会儿不知不觉,一心注意着沈固,未曾发现,案上一坛上好的女儿红,已经空了。
我的脸颊,衣衫,袖口,都是美人们的唇印。
不能再喝了,再喝就真的醉了。
散去几锭银子,让美人们都退下了,只留下一个小厮,随时听候差遣。
她们一走,耳旁顿时清净许多。
春日丽就是这个时候上场的。
四周无数花瓣飞舞,在众人惊艳的目光中,她踩在高高的秋千上,翩然而至。
秋千上装点着缤纷艳丽的花儿,她在花中微笑,比花还美。
她一袭红衣,身姿纤细轻盈,衣袂飘扬间,好似天上的仙。
可她比仙多了几分烟火气息,眼波流转中,又透着娇弱羞怯,让人忍不住心生爱怜,果真是,人间尤物。
老鸨坐地起价,以一百两白银为底价,诸位客人随意加价,出价最高者,可与春姑娘共度良宵。
教小厮放下了面前的红色纱幔,半靠椅背,眯着眼睛听起戏来。
满堂宾客轮番加价,一浪更比一浪高。他们被美色冲昏了头,即使倾家荡产,也在所不惜。
几番加价,老鸨龇个大牙,乐开了花。
不过始终没听到沈固的声音。
透过纱幔往下一看,他沉默的背影与满堂哗然格格不入,他与春日丽四目相对,却相望无言。
价格已经加到一千两了,是丰宁城首富康员外出的价,他摸着胡须,脸上的褶子每一条都写着胜券在握。
不出所料,没有人继续加价了。
老鸨拉着春日丽的手,眼睛都要笑没了。
一声锣响,台上的小厮道;“一千两一次。”
众人不敢妄想,无奈摇头。
“一千两两次!”
一根针落在地上都能听到。
我闭着眼睛,似乎听到了他们心脏在胸腔内不甘的快速跳动着。
倾家荡产也比不上康员外一根手指头。
认命吧。
“一千两……”
“两千两。”
即将一锤定音时,突然台下传来一个低沉的声音。
人们纷纷侧目,惊讶之余,寻找那个敢于和康员外用金钱抗衡的人。
沈固。
老鸨惊呆了。
不可置信的看看春日丽,再看看沈固,那张血红的张开的嘴半晌没有合上。
老鸨松开与春日丽亲昵的手,走向沈固,抖着手反复确认;“你说多少?”
沈固重复;“两千两。”
老鸨险些瘫在地上,两千两,她可能这辈子都没见过那么多钱,有了两千两,别说初夜,这个人都可以送给沈固。
康员外震惊的盯着沈固,满眼的不可思议。
他们真是,一个比一个疯。
小厮兴奋高呼;“这位客官出价两千两,还有要加价的吗?”
无人应答。
一声锣响;“两千两一次!”
“两千两两次!”
“三千两。”我拈起一颗葡萄,笑意盈盈的让侍立在旁的小厮替我喊价。
顷刻间,所有人的目光聚集过来,此时此刻,春日丽的美貌不再吸引他们,这些人更好奇的是,纱幔里的我,究竟是谁。
三千两白银,那可是泼天的富贵。
沈固也抬起头来,与我遥遥相望。
五百年不见,不知他是否认得我。
小厮缓缓拉开纱幔,我从案前一步步走向满堂宾客。
他应当是认出了的。
沈固盯着我,徐徐起身,他的眉头似乎从没有舒展过,一直紧皱着,就像他的人,时刻紧绷如弦。
老鸨笑出声来,直接拍案;“恭喜这位公子,我们春姑娘今夜就是公子的了!还请公子多多怜惜。”
坏了沈固的好事,我心里十分愉快,手执折扇轻轻摇着,无视众人的喧闹起哄,在小厮引领下,满面春风的去了厢房。
沈天师的心在流血吧。
他法力高强,能对抗得了厉害的妖魔鬼怪,却对抗不了这个充满铜臭味的人间。
人间有人间的规矩,他比任何人都明白。他不愿意冲破禁锢,就只能眼睁睁看着心爱的女子堕入深渊。
真是,甚感惋惜。
厢房中红烛高燃,大红的喜字处处张贴,就连被褥都换成了鸳鸯喜被,不是拜堂成亲,也差不了多少了。
老鸨敲响了我的门,说正为春姑娘梳洗打扮,教我不要着急,还说什么好事多磨,来日方长。
又命姑娘给我送来了醉春楼里最好的酒,姑且打发着时间。
一波人来,一波人去。
我应付着,待关了门,刚松懈的转身,忽然眼前一黑,被人挡住了去路。
一抬头,沈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