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是很平常的一句话,不知道从这人嘴里说出来怎么就多了几分不正经的意味,裴舒寂几乎算是落荒而逃,连谢谢都忘了说。
她把两个小盒子放在床上,没有去拆绑在上面的丝带。
走到梳妆台前,发现自己才真的如晚饭时闻牧归口中的那句“半张脸红透”,心道果然,自己还是敌不过他的话术,撕开巧克力外面裹着的那层漂亮的、闪闪发光的包装纸,握在手心里揉成了一个球,带了点“泄愤”的意味。裴舒寂倚着梳妆台沿吃完了整颗,脸上的闷热也随着窗外哗啦啦的雨声散去温度,她抓起那个小盒子,出了卧室门,站在隔壁房间门前,决定今晚还是不看他那张脸好了。
于是将给他的礼物放在门口地毯上,屈指轻轻敲了敲对方房门,确定闻牧归一定听见了,之后连忙回了自己房间,合上门。
前后脚的动作,她关上门的同时,另一扇门打开。
闻牧归注意到躺在地板上的那个小玩意儿,侧头看了眼那扇紧闭的房门,蹲下捡起来,他没进房间单独拆,直接原地就看到了被送的第一份结婚纪念日礼物的真实模样。
一个有些眼熟的水晶球,里面是两个小朋友坐在长椅上,底下的草地上还趴着一只毛茸茸的白色小狗。
小裴舒寂,小闻牧归,和云海。
你这就有点犯规了啊。
这个水晶球一看就是裴舒寂自己做的,里面的亮片和高一那年她送他的那个一摸一样,都是云朵形状。但是大二的那个暑假,闻牧归把它弄丢了,找了很多地方都没找到。他知道和她说她会嘴头生气一下,但他还是说了,因为实在是想手头上有裴舒寂亲手做的东西。当时她说的是“丢了就没了,不要想着我还给你重新做!”
没想到时隔多年的今天,他又重新得到了一个。
闻牧归暂时不知道这是否有什么特殊意义,还是说只是她突然想起往事想留作纪念。他依旧蹲在地上,水晶球在手里显得很小很小,举起来,透过头顶的白炽灯光透过玻璃介质看里面流动的液体,携着云朵亮片飘动,满眼亮晶晶。
他低头笑了声,出口的声音不大,好像不是说给裴舒寂听,只是自说自话:“谢谢,我很喜欢。”
水晶球有两个,但是云海只有一个。
也只有一个裴舒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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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说了什么裴舒寂确实没听见,她正坐在床上研究礼物盒上丝带的系结方式,打算按原来手法解开,不破坏包装纸外观。
鼓捣大半天,才整明白。
闻夫人给她了一对耳夹,这一定又是谁家新款,但是裴舒寂对首饰相关涉猎很少,能说出的牌子也没有几个,所以只能夸夸耳夹的精致和貌美,其他的她还真说不出来。现在已经半夜九点多,已经是休息的时间,所以她打算明天上午再打过去电话致谢。
耳夹被她轻轻放进丝绒盒里,搁置在床头柜上。
闻牧归这次送了她一枚胸针,墨绿的翡翠,蝴蝶的形状,呈半开翼的姿态,做工十分细腻,甚至能看清蝴蝶翅膀上的纹理,显得颜色纯粹又多出几分透明意味。
裴舒寂把它放在床上,移来移去终于找到一个合适的角度,吊灯散射的光线穿过,在下面的白色床单上打出一道淡绿色光影,好似一块水晶。
她拾起胸针,走到衣柜前,开始找颜色与之相匹配的衣服。
最终手指停在了一套纯白连衣裙上。
裴舒寂摘下挂在横杆上的挂衣架,将裙子铺在床上,然后把那个小巧的蝴蝶胸针别在了左心口的位置上。
在心里道了声刚才没来得及出口的谢:“谢谢,我很喜欢很喜欢这个礼物。”
不一会儿,两个房间的灯几乎同时熄灭,裴舒寂睡了久违的一个早觉,闻牧归有些辗转难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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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下班时突然被通知小组团建,裴舒寂叹了口气,给闻牧归发消息说今天晚饭她不回去吃了,让他别等。
又看到他问她需不需要接,裴舒寂回:“不用,我打车就好。”
要是被周围同事看见她被一开宾利的帅哥接,那接下来的上班生活真是会无比丰富多彩了。
闻牧归没再说什么。
所谓团建就是喝喝酒,聊聊天,裴舒寂借着旁边同事又和她旁边的同事聊起下一个话题的空当去了趟洗手间。洗手的时候肩膀被拍了下,抬眼看去,在镜子中看见了一张好久不见的明艳的脸。
徐嘉然。
对方先开口:“好久不见了,裴舒寂。”
裴舒寂弯弯唇角,礼尚往来:“好久不见。”
她转过身来正对着徐嘉然,以示礼貌,也正好接收到来自眼前人的上下打量。
裴舒寂指尖还往下滴着水滴,觉得自己这身行头和她相比,确实略显简单。
赤裸裸的视线让人不免在意多一点。
传闻徐家小姐和做珠宝生意的林家少爷下个月要结婚了,不知是真是假。
裴舒寂从不主动去打听圈子里的一些事,她不感兴趣,闻牧归也很少在她面前提及那些事,除非是关系很亲近的朋友。
比如徐适,听说他最近铁树开花,谈了一个自己公司里的女朋友。
徐嘉然盯着她胸前的那枚胸针看了好久,转而嫣然一笑,开口询问:“闻夫人来这里办事?”
裴舒寂对于其非常之快的改口没什么反应,她也笑笑:“公司团建。”
徐嘉然扶额一笑,无名指间的钻戒晃了裴舒寂的眼睛一下,听见她说:“我说你也别太认钱了,闻总赚得还不够你花啊?”
说这话的时候她亲昵地贴了裴舒寂胳膊一下,嘴角上扬的幅度和语气中似有若无的戏谑让本就冒昧、还疑似带点挑衅意味的话变得没错可挑,若是揪着不放,倒显得对方小气。
闻言,裴舒寂只说了句:“那倒不是,但是自己也不能当‘废人’啊,是吧。”
气氛空白一瞬,徐嘉然表情有点绷不住,她最讨厌裴舒寂这副风淡云轻、好似什么都不在乎的态度,高中时候她就这样,现在还是。
“咱们就站在这儿僵持着吗?”裴舒寂回身继续对着镜子,手上的湿润已经被空气吹干,她拿起放在洗手台上的手包,又看了徐嘉然一眼,“不好意思徐小姐,我的同事还在等我,先失陪了。”
徐嘉然最近被家里安排的那场婚事搞得十分恼火,但偏偏她自己做不了主,只能眼睁睁看着日子一天天过,婚期愈来愈近,然后把自己,嫁给那个整整大她十岁的老男人。
凭什么。
她不再端着大家闺秀的温婉架子,面部表情有些扭曲,直直盯着裴舒寂的背影看,看她随走路姿势而一开一合的蝴蝶骨,声调提高:“裴舒寂,你知道我最羡慕谁吗?”
裴舒寂停住脚步,再往右拐,就出了卫生间。
她等徐嘉然的下言。
“我最羡慕你。”这句话一出口,原本无比光鲜亮丽的一个人瞬间多了几分灰败,情态上是,语气里更是。
羡慕你什么都很顺,身边还有闻牧归那样的人。
她努力争取都触及不到一分一毫的,她却轻而易举能得到。
裴舒寂缓慢开口:“没必要羡慕别人,你自己也可以做到想做的事。”
前提是,你自己。
“你少在那里没事人一样说什么大道理,你有什么立场说这种话?也是,你嫁的是闻牧归,当然想做什么做什么,要什么有什么。”
裴舒寂吐出一口气,右转出了洗手间。
曾几何时,她也羡慕过徐嘉然。
羡慕她敢说敢做。
青春期时,好像大家都有羡慕的人,向往的东西。
后来大家各奔东西,各自成长。变成了不同摸样。
之前,裴舒寂为闻牧归的不大变化松了一口气,现在,也为徐嘉然的思维偏轨而无奈。
她没办法为究其根源而深究,因为她知道环境是必不可缺的根源之一。
而她,曾因此身陷囫囵。
不要再想了。
回到包间后,裴舒寂直到散场,都有些心不在焉。
徐嘉然的到来让她想起了以前的好多事。
高中时期,裴舒寂和闻牧归依旧在同一所学校,很巧合的也在同一班。
那时候,少男少女都空前敏感,也是她第一次意识到自己没办法永远都把他当亲哥处着,就算他们之间不多想,旁人也会起哄。
那时候,裴舒寂开始不再如以前一样和闻牧归无话不谈,闻牧归也不再时不时地瞎逗她,两人之间隔着的那层膜日渐明显。
也是那时候,裴舒寂发现他的书桌上和书桌里开始源源不断出现新的不同颜色的卡片,周围也多了很多不认识的女孩子。她们知道她与闻牧归关系特殊,于是一窝蜂都扎到她面前,将她当作认识他、靠近他、了解他的枢纽。
裴舒寂感觉有些不舒服,她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这种情绪,只觉得自己有些小气,不想让自己的朋友交到那么那么多新朋友。但是这样不好,所以她一再压制着这种想法的蔓延。她也不能趁着自己与闻牧归关系近就把他的联系方式随便给别人,以此来获得别人对她的好感或感激。
所以那天放学吃完晚饭后,裴舒寂按响了隔壁大门的门铃,来开门的阿姨见是她连忙热情将她迎进室内。闻叔叔和陈阿姨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看电视,看见她和蔼笑了笑,说舒舒来了啊,牧归在他房间呢,你上去找他吧。
裴舒寂点点头,迈上楼梯,一阶一阶,她打开走廊最末端的那扇门。
闻牧归当时正偎在他的单人小沙发里拎着本书看,他穿的是宽松的灰色卫衣,驮着的背将布料支成一座小山丘,却不难看。平添一种慵懒和随意。
那个小沙发还是他小时候陈姨给他买的,一直留着,但是以前可以坐他们两个人的空间,现在连一个他都快装不下。
闻牧归不用抬头都知道来人是谁,他把书往后翻了一页:“能不能定个约,以后先敲门意思一下?”
裴舒寂走过去,心里那种闷闷的感觉又来了:“哦。”
闻牧归抬头扫她一眼,没发现什么异常,问:“今天问哪科题?”
“不,”裴舒寂和他对视一眼,又转移视线,“我来问问能不能把你微信推给同学。”
都这么说了。
闻牧归了然,却还是问:“男的女的。”
“女生。”
闻牧归哼笑了声,手里书一合:“你想给就给。”
裴舒寂摇头:“你的事你说了算。”
“那就不行。”闻牧归直直看着她。
空气似乎莫名往上升了温度,裴舒寂有些如坐针毡,她尽量自然,“啊”了声,表示自己知道了。
安静了两秒,她听见他的一声笑,闻牧归叫她:“裴舒寂。”
她闻声看过去。
“你去和那些女生讲我不许你给她们联系方式,我去让你身边那些男的离你远点,咱俩就当互帮互助了,成不成?”
成不成。
裴舒寂被同事的声音拉回思绪。
“走啦,散场啦,想啥呢?”
“没,走吧。”
一行人一齐下楼,到酒馆门口互相道别,各上各自打好或来接的车。
裴舒寂踩着旁边那棵树斜投下来的影子,不可言说的情绪一闪而过,她来不及捕捉,只突然意识到,自己有点迟钝。
从手包里找出手机,想找一辆附近的出租车,面前突然有一辆车打起了双闪。
裴舒寂循着光源望去,不远处,一辆非常熟悉的车停在路边,驾驶座上熟悉的人对她做了个口型,两个字。
“上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