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京

    只待奉城郡的事情水落石出,公子承便也没有留在杳庵郡的理由了吧。到时候,请他,哦,不,找延吉大叔也成,赎身改籍,离开百贺楼应该不难了。

    手头上也攒着不少银子了,再找个地方买方院子,或者回西蜀,说不定还能遇见妤冬,如果往江南去,兴许李卿卿也在。若小翊和弱弱能成就两姓之好,自然是锦上添花,若是不能,她就把弱弱当妹妹待,这样三姐弟一起,也能好好过。

    日子总归,是有盼头的。

    公子承依例受召,要在除夕前赶回上京,齐家欢乐的宫宴,怎么能少了他。

    与去年不同的是,这一回,他带上了鲁什。不是他主动,庆王的诏令明确指示,延瑞侯要带英宁御前听审,鲁什要状告延瑞侯贪功枉法,这两厢各执一词,当庭对峙,岂不是正好。

    当然,随之离开的还有王世柔。

    睡得朦胧的时候,王端端似乎感觉到床前有人影晃动,她猛地惊醒,喝问:“是谁?”

    因为没有月亮,室内黑得不见五指,她抓起床头的袖箭,警惕地下榻,微开的窗户钻进了丝丝凉风,她走过去关窗,却看见一封信笺卡在缝隙处。她点燃火烛,晃动的火光将信纸上的字照的半隐半显,那是鲁什对杀害桑枝一事的自诉,落款是他的私印和画押。

    王端端推开门跑出去,沿着二楼的回廊,往更靠近街边的方向探寻,黑暗里,只听得一声骏马长啸,随后扬蹄,接着矻蹬蹬的马蹄声,声声不绝,中兴街街头闪过一队急密爽快的夜行人马。

    从凛冬到入春的日子,王端端很少出门,是以见着她的,都觉得她养得更加娇嫩红润了,见不着的,却都道她为公子承的离开消得人憔悴。

    春意深浓的杳庵郡街头遍开着木芙蓉,花大而艳丽,有纯洁的白色,也有不同的红。

    又因其花开一日,色变三变,被称为“三变花”,王端端倒十分喜爱这种花色,原说它是“拒霜花”,开在晚秋,没想到春日里也开得这般丰姿艳丽。

    “姑娘,你又在发呆了?”辜弱弱走过来,学着她望着花瓶中的那朵木芙蓉,洁白的花瓣点染着桃粉色,辜弱弱问:“这花也没见多好看啊,再说,就这么孤零零的一朵,哪里有外面满街的艳盛之景好看啊”。

    要说这城里的“花开无尽期”还是当初公子承为讨好姑娘欢心,令人栽种的呢,姑娘怎么半点都不想多看,辜弱弱简直搞不懂了。

    王翊急匆匆地跑进来,急喘着气,说:“阿姐,上......”

    王端端将手中的茶杯递给他,“别急,先匀匀气息,慢点说”。

    “上京来信了。”

    自公子承到达上京后不久,王端端这边便每隔几日就能收到上京的来信,详述着事情的进展,总归是比官府的邸报来得更快些。

    这是公子承特意吩咐的,他说:“她那小脑袋瓜整日爱胡思乱想,若不同步她进展,怕是要夜夜难眠了”。

    王翊急得一边将揣在兜里的信递给王端端,一边嘴上不停地说:“延瑞侯因谎报军情被褫夺封号,贬为平民,流徙三千里;鲁什,却,却安然无恙,还因举告有功,得到了庆王的赏赐,并将继续回杳庵郡任司库”。

    “什么,那是不是说,事情是延瑞侯做的,和鲁大人没有关系?”辜弱弱瞪着大眼睛,问道。

    王端端看着信纸上的内容,和王翊说的并无差别。王阳当年从江南的一个普通县令,被昌乐郡主看上成为郡马爷,后又为了进一步得到实权,借奉城郡一事,立有军功,从而得到了庆王的赏识,一步登天,他的动机探查起来十分清楚明白。

    而鲁什,作为况闻的左膀右臂之一,事后也只是更名换姓,去了杳庵郡重新开始,并未因此获益,这就很难说明鲁什当初有陷害况闻及武威军的动机。

    是以,到了朝勤殿,鲁什摇身一变,成了奉城郡一案的受害者,他以曾是武威军一员的身份状告王阳,坚称自己当年亲眼目睹了王阳率兵杀害在前线抗敌的武威军,后怕王阳杀人灭口,而选择隐姓埋名,蛰伏多年,就为了有朝一日能够为先主讨回公道。

    鲁什还呈递了一个最关键的证据,即他从磨西王室处得来的,王阳和磨西的信件往来,彻底坐实了王阳的罪名。而萧平正提供的那本账本上有关达鲁在磨西这几年的账务往来,更被其美化为,在磨西费尽心机的谋算,为的就是与打入磨西内部,荼毒收买磨西高官,收集罪证。

    是以,他不但无罪,反而有功。

    庆王要求史官重新据实编撰武威军当年战败的前因后果,并追赐他们“英勇武威军”称号,对于已亡故的武威军遗属进行补偿,并厚葬谏心钟楼里的一百零三位武威军。英宁作为况闻遗孀,又数有战功,但这些年却屡次率领淮湘暗门同王朝作对,是以功过相抵,责令其解散暗门,自由身走。

    “就没了?”等来这么久,就等来个这个?王端端简直难以置信,她站起身,急急往外,却又忽然想起,在这个郡城里,她其实没有其他地方可以去,也没有其他可以打听消息的渠道。

    再说,这也与她又有什么关系呢?

    “阿姐,流徙三千里,他.......会经过杳庵郡吧?”王翊心情复杂,不知当不当问。

    三千里,必然是要经过杳庵郡,再继续往西。

    “你想去送送吗?”得到王翊的点头后,王端端这才说,“想去就去吧。不过此事,原应该是还没有传过来的,你们就先当不知道”。

    门口的小厮小步跑过来,说:“姑娘,门外有位爷找您”。

    “好,我知道了,这就过去。”

    会到百贺楼找她的,估计就是穆行了吧,这段时间,他时常来找她,十次里她会去个一两次,也是为了从他那里能听到更多的消息。

    但没想到,来人竟是李冉,他一身便服,身旁仅一个小厮跟随,偶有路过的人猜测他的身份,他一脸坦然,倒是让对方编排不出什么花料。

    “李大人?”王端端走上前,福身作礼。

    “我们换个说话的地儿”,李冉开门见山,将她带到对面的一间茶铺,先从袖中取出一封折叠的信纸,递给王端端,“卿卿啊,怕你着急,就将信一并都寄到我这里了”。

    她知道,寄给郡尉大人的信,肯定比寄给一个平民,快得多。

    “卿卿的啊”,王端端开心地接过,一刻都不愿耽误地要打开,忽然又觉得自己有些不得当,于是说:“若有下回,大人就着令下人带给我或者带话让我去府上拿就行”。

    “我今日找你,也不只是为这事儿”,李冉一边说,一边注着王端端的表情,“我想你应该收到信了。这几个月,奉城郡一事闹得沸沸扬扬,可以说整个北庆都在关注着事情的发展,遗骨、遗孀,这些证人证物如此充分,王阳和鲁什互相攀咬这么久,最后这个结果.......”

    “李大人,我不明白,你为何突然同我说这些?”

    王端顿眼神里的戒备并未让李冉不悦,他只是叹了叹气,啧啧道:“公子承有句话说得很对,王朝的根本在于立身于民,而不是绝对的王权。”

    “正好,我也一直有一事不明,可否请李大人帮我解答一下?”得到李冉的首肯后,她才继续说:“他们为何非要那一百零三位威武军死在谏心钟楼?以当时的情景,武威军已战败,分崩离析,为何不能留下他们了”

    “首先,这些人敢拼死撞谏心钟,其心志坚定难以想见,难保他们救下况闻后不会对那场战争刨根问底,你以为他们能容忍这种事情发生吗?其次,庆王当时一心想在各郡县建军备,反对声音最大的就在奉城郡,若是不能斩草除根,必将后患无穷。”

    “所以是宁可错杀一千,不可放过一个!”王端端顿觉一股凉意从头顶浇灌下来,细弱的声音叹息着,“这也就是,况闻不得不死在出狱前一天的原因吧”。

    只有这样,庆王才能高枕无忧。

    “可最后,为什么偏就没有在奉城郡建禁区呢?”

    “这个就不清楚了,只是有小道消息说,是当时后宫的某位夫人进言,说是不吉利吧。”

    “不吉利?”也是了,一场战役,殒命万千,掏空国库,一直到近几年,奉城郡才稍稍恢复生息,王端端轻笑着,“若这小道消息是真,后宫这位夫人,倒也是奇人”。

    “贵人们的心思,谁能猜得准哦”,李冉又意味深长地看了王端端一眼,道:“我想公子承这次,应该深受打击吧?”

    明面上都知道此事是王阳和鲁什狗咬狗,公子承至多算是听庆王的命令,让鲁什搭了个顺风车上京,可李冉这么说,摆明是猜出了公子承的心机谋算。

    王端端低头轻笑,只做没听懂他的意思,一脸真诚地问:“他要回来了吗?”

    “你啊你”,李冉也并未真想从她的口中套出什么实话,只说:“等他回来,好好宽慰宽慰吧,可惜咯,可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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