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间各路妖魔都眯着眼如痴如醉地听着天籁的琴声,包括上座城主的那两个儿子。
落音门秘技确实令人陶醉。
白寒霜摸了摸脸上的黑色面纱,与恰巧转过头来的玉决音对视一眼悄悄从后门溜了出去。
他们一行人那日在竹林里与绿姬传君主仆做了个小交易,借用她们主仆二人的身份一用。
有个好身份好办事。
一路绕过府内值班的妖娘妖仆,白寒霜悄悄靠近那日城主府异动中心。这里似乎是府内后院,荒凉的立着几座客房,阴森地煞气从地底升起。
“谁在哪里?!”
拐角处传来一声惊喝,白寒霜闻声闪进一间屋子。
脚一落地一股阴冷地凉气就直冲白寒霜面皮。
她的脚下一道红光闪过,圆盘似的法阵幽幽地闪着幽暗的光。
“……”用膝盖想也知道这是个禁制。
客房外的妖仆转了一圈没发现生人,墨绿的眸子盯着白寒霜藏身处的客房看了一会儿咧起嘴无声地笑了。
一曲结束,玉决音卸下古琴。
“绿姬献丑了。”
“啪”“啪”“啪”座上二公子带头把巴掌拍地作响,“百闻不如一见,绿姬小姐琴艺真是仙品。”
玉决音低下头轻声附和,“二公子谬赞了。”
寒霜已经去了很久了,她瞥了眼腕上毫无动静的霜花印记,那片霜花正静静地躺在她手中。
二人约定霜花为号,只要发现了华宋之的线索就点亮这朵花。
“绿姬身体不堪重负,先行休息了。诸位大人尽兴就好。”
一直默不作声的大公子忽然开口,“绿姬小姐脸色苍白想必是累了,快些下去歇息吧。”
玉决音颔首,在眼睫间悄悄看了大公子一眼。
他身上有种让她熟悉的感觉。
从宴间退出因为大公子的开口并未费太多心力,玉决音收了浮光琴轻轻点了点那朵霜花。
“寒霜?你那边怎么样?”
“发现华宋之了吗?”
“你在哪?我去找你吧。”
三条信息石沉大海般消失了。
“仙君……”
“仙君……救救我吧……”
“……救救我……”
强行压制住手中躁动暴戾的碧水剑,白寒霜晃了晃脑袋试图驱除那无孔不入的声音。
白寒霜眼底映衬着禁制的红光,猩红的光芒笼罩着她。除了无孔不入的红光还有来自地底阴冷潮湿的煞气。
青色长剑泛着绯色的剑光,剑身剧烈而细密地颤动着。
兴奋。没错,碧水剑在兴奋。
是对于同类的兴奋。
碧水剑至邪至煞,这个屋子里到底有什么邪物?是邪气的禁制、亦或是别的什么?
莹白的灵力顺着剑柄覆盖整个剑身,白寒霜单手蓄力:“破——”
剑气裹挟着寒气席卷这间不大的屋子。屋子顿时褪去古板的面貌,一间破旧不堪的客房映入眼帘。
眼睛一转定格在西北角落的一个瓦罐。
准确来说白寒霜看的是瓦罐里的那个人。
透过脏污的发丝和瘦削的锁骨依稀可以分辨出那是一个女人。一个被削断四肢制成人彘的女人。
“是你在呼救?”
瓦罐里的人睁开了浑浊的“眼”,实际上她根本没有眼睛,眼眶里是空旷的黑洞。
“……救救我……杀了我吧……”女人激动起来,嘶哑难听的声音从她嗓子里挤出来。
“我不偷药丹了,我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白寒霜静默地听着瓦罐女人嘶吼着悔不当初的诉说着她的悲惨过去。
从她零碎的言语中依稀能拼凑个大概。
她自小在妖魔横行的极乐城长大,抚养她的是个脾气古怪的老妖太太。
没人知道这个人类小孩儿是怎么来到极乐城的,她从小被城门口一家卖烧饼的老妖太太收养。在这对她来说遍地是妖魔的魔域,老妖磋磨她却也护着她。
可惜天不遂人愿。老妖冲击元婴时没抵住天雷的冲击,身形魂魄岌岌可危。
她怀着心思想要盗取城主府里包治百病的救命灵药,结果可想而知。
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人类少女和管制森严一手遮天的城主府。
她被砍断四肢囚禁在吸魂阵里供那些妖主泄愤。
感受着魂魄一丝丝抽离,神智慢慢迷惘殆尽。她不堪其苦但想要自尽都做不到。
白寒霜沉默地听完她断断续续的叙述不免唏嘘。也是一个可怜之人。
“你要我怎么帮你?”她放软了声音问道。
瓦罐里的女人精神明显一震,脏污的发丝随着她奋力挣扎起来,“灭灵阵不灭我的灵魂就会被永远困居在此,”女人嘴巴一张一必勾出一个解脱的笑来:“但只要有人主动杀了我……不是因为灭灵阵而被吸食殆尽……我就能真正解脱了。”
昏暗的房间里仍然充斥着猩红的法光,这个女人已经没救了。或许死亡才是她真正的解脱。
白寒霜紧了紧手里一直震动的佩剑轻声问道:“……你还有什么未完成的心愿吗?”
“……如若仙君有时间,就替我看看城门口墙根处卖烧饼的老妖是否还在吧……”
女人向着白寒霜的方向缓缓点头,黑黢黢的眼眶仿佛盛满了晶亮的泪光。
人生如布满暗色夜幕的星子,有的星星明净透彻、光芒万照,有的却如昏黄幽暗的萤火,一生都在奔赴与付出。
碧水轻转,银白的灵力星星点点环绕着白寒霜双手。剑风乍起,少女手中灵气暴涨,暗红色的群聊翻飞。
“破——”
剑气坚定又迅速的驶向瓦罐里的女人。
“咔嚓——”瓦罐碎裂声。
那一刹那白寒霜背后寒毛炸起,阴冷黏腻的影子附着在她身后。
冷。她天生冰灵根,后又修炼了无情道,这么些年已经很少能切肤的感觉到“冷”这种感觉。
这冷像阴冷的毒蛇狠狠刺进白寒霜四肢百骸,让她冷得发僵、发颤。
“……啊……仙君……”
身后、不,是背后传来女人阴毒的声音,“仙君……你心肠这么软,修什么无情道?”
女人枯瘦的手攀上少女的肩膀,她将头贴近白寒霜耳侧,淬了冷意的声音轻轻飘过:“别修无情道了,”冰冷透过衣服布料滑过白寒霜胸膛,“你这里……是热的,仙君。”
周身是冰冻般的僵硬,白寒霜咬牙调动体内的寒气,但她背上的那个人散发出来的寒气显然不属于自然之力,而是来自黑暗危险的地底。
她明明是只鬼。
却停留在人间,口吐人言,搅动乌云。
-
天色暗淡。远离席宴间觥筹交错地声声话音的城主府犹如一座死宅。
字面意义上的,与极乐城的名字很是相配。
玉决音一路避开眼线潜入城主府后院,从离席至今,白寒霜整个人如同人间蒸发。她手腕上的霜花印记木讷地躺在雪白肌肤上,未曾闪现过一丝来自主人的光。
她暗自咬牙,二人时间紧迫,不仅被困的华宋之情况紧急,还有至今仍在极乐城之外的一行人。
刚想放出灵蝶追寻白寒霜,玉决音手中光芒刚刚炸起就被一阵风吹暗。
她被发现了!
远处隐隐约约传来窸窸窣窣地脚步声,打着灯的妖侍晃晃悠悠过来。玉决音屏住呼吸,打算打晕他。
耳边忽地飘过一缕清风,清幽的檀香窜上玉决音鼻尖。她被这香气慌了神,恍惚间一只温凉的手按在她已经聚起灵力的手上。
高大的背影整个笼罩住她,玄色衣袍与玉决音身上泛着点点金光的赤色衣裙纠缠在一起。
男人带她向墙内一扑,二人霎时间冲进了一方小天地。
“你是谁?!”玉决音蹙起柳眉,另外一只自由的手干脆利落的一掌挥出,格外瓷实地印在男人胸膛上。
“哼……”
玉决音眼尖地瞄见男人身上玄底红纹的斗篷,宴席上城主府大公子也是这身装扮。
对面的人闷哼一声,捉过玉决音再次举起的手低声:“是我。”
清冽如碎玉,似一道清脆的铃声。
这声音,熟悉得很。玉决音一把掀开面前人的斗篷,一张如玉的面孔就那么闯入她眼帘。
那人抬起头,凤眼微敛,小刷子似的睫毛在皮肤下投下一片阴影。额间印记灿若莲花,肤白胜雪。
那朵金莲正是万梵殿佛子的特有的印记。
此人正是万梵殿佛子渺星。
“昙衷玉?!你怎么会在这里?”玉决音眨了眨眼,心中疑问喷涌而出。
“为什么扮作大公子的样子?”
“你知晓为何秘境有异吗?”
“你在城主府里可曾见过华宋之?”
渺星松开喋喋不休的少女,淡淡回答她连珠似的问题:“华道友我已将他送到安全的地方,秘境有异的原因我也不知为何。”
他垂下眼,补充道,“贫僧法号渺星。决音你不该再提我的俗家名讳。”
少女张了张嘴,又不知所谓的闭上了。
半晌,“你为何在此?还扮作绿姬的样子?”
玉决音垂下头,声音透着沮丧,“结界有异,参加四方大会的各家子弟被传送到魔域。华道友下落不明,只有我、边晁道友和寒霜三人穿过结界来到极乐城。”
“城主府守卫森严,我们三人寡不敌众。只能出此下策。”
渺星一顿,极其敏锐的捕捉到了她话中的重点,“白寒霜已经进去很久了?”
玉决音无声的点头,抬起自己的手腕给他看。
“咦?”
那朵纯白的霜花不知何时已经悄然变色,犹如一朵腐烂、丧失生机的残花败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