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袭野看得认真。
直到傅卫军手指轻颤,写下“你”的时候,她瞳孔扩大,感觉自己脸上热气腾腾……
今天是怎么回事?怎么一个接着一个的?
这股热气开始蔓延全身,说来奇怪,就连周围的气味也变得浓重起来,泥土的味道,墙面油漆的味道,还有角落里垃圾桶的味道……交织混杂地朝她扑来。
傅卫军紧紧地抓着她,不松开。
过了好一会儿,宋袭野才看向他,发现他的眼睛有些红了,额头上有很细小的汗珠,从蓬松的头发中落下来,一直滚到鼻尖。
掌心也跟炭火一样。
这种情况下应该说些什么?
她并没有多少应对的经验,唯一一次经验就发生在刚才。
赵言在人声鼎沸中,忽然沉默,耐心地等她把傅卫军支开,然后轻声道:“学姐,你知道我喜欢你。”
语气肯定。
当时是什么感觉?
宋袭野想不起来了,周围吵得有些头疼,她按着额角,下意识地思索怎么减少伤害地拒绝他。
几秒后,终于想到了,正要说出口,赵言已经扭过头去,不想看她。
十几岁的小孩什么都表现在脸上,即使极力隐藏着,也很难藏干净。
“你不要说话。”赵言赌气道。
她就真的没说话。
半天听不到后面动静,他自己又忍不住回头。
宋袭野看着他扭来扭去的黑色脑袋,“噗嗤”笑了。
赵言有些生气地看着她。
她知道在这种状况下,不应该笑,但真的觉得有些可爱。
见他回头,试探地问了一下:“那我说了?”
赵言攥住了一杯酒,一副她只要开口,就把自己灌醉的架势。
宋袭野:“其实你还小……”这句经典开头没有说完,就被打断。
赵言很坚定地反驳:“我不小了,我们差不多大。”
“好吧,”宋袭野一摊手,“那我就把你当做一个大人来交谈,如果我说了些不好的话,你不会生气吧?”
“我会!”
宋袭野哑声,这让人怎么接?
赵言垂下眼睫,委屈:“你就不能说我想听的?”
宋袭野:“我不想骗你。”
赵言显然没有被人拒绝过,他处理的方式也很简单粗暴,带着点孩子性的赌气。
一口喝下一杯酒,然后斩钉截铁地道:“你会后悔的。”
宋袭野把桌子上其他的酒默默地移开,温和地道:“对,我会后悔的,因为你真的很好,也很聪明。”
赵言紧紧地抿住唇,要不是周围人很多,宋袭野感觉他要哭出来了。
这让她很无措。
幸好他调整得快,在别人朝他打招呼时,牵强地扯出一个微笑。
宋袭野松了一口气。
这场告白,以赵言迅速的自我修复而告终。
她好像并没有做什么。
但现在不太一样,对象换成了傅卫军。
挂在树枝上的绿叶在不断地颤抖,日光强烈夺目,烘烤得整块土地都要裂开似的。
门卫养得狗蜷缩在不远处,伸着舌头,懒洋洋地看向他们。
心里莫名其妙地开始紧张。
感觉被傅卫军握住的手要烫化了。
宋袭野结结巴巴道:“我不知道……不是,这个确实有些意外,你让我消化一下。”
看到傅卫军乖乖地点头,她轻轻地呼出一口气,又看向两人相触碰的地方:“你要不先松开?”
两人的掌心都出汗了,黏糊糊的,并不舒服。
傅卫军低下头,蓬松的头发盖在了额头上,嘴唇抿了起来。
“我不跑。”宋袭野表情无奈。
傅卫军松开后,宋袭野蹲在地上,看到一片树叶摇摇晃晃地落下,落在泥土里。
“你现在可能喝醉了。”宋袭野抬手按住自己的胸腔,那不争气的心脏还在加速蹦跶,“等你清醒了,我们再谈论这个问题好吗?”
傅卫军坚定地摇头,打手语:
——“我没有喝醉。”
逃避不成,宋袭野决定参照自己那仅有的经验,道:“你现在还小……”
傅卫军看想向她,双眸黝黑。
她突然有了一些不妙的预感。
接着自己的手指落入一片温热,一疼。
只见傅卫军拉起她的食指,猝不及防地咬了下去。
宋袭野:“……”
她脸红成了猴屁股!
他咬了人,还委屈地看着她。
宋袭野要不是低头看见自己指尖上的牙印,还以为是自己错了呢。
傅卫军站直了,阴影完全将宋袭野圈住。
用这种略带有攻击性的方式,反抗她又开始用长辈的语气说话。
经验失效了。
宋袭野需要找到一个更加委婉的方式,然后……
思绪到这里停住,因为她看见了傅卫军左侧手臂的疤痕。
过年的时候,徐婶做了好吃的,难得炖了大块肉,又煮了稀饭。她着急吃饭,端着稀饭就往餐桌上跑,没想到碗滚烫,走了一半的发现自己根本端不住,又不想撒掉,仓皇地找一个落脚点,傅卫军注意到了她的窘境,立刻站起来,接过她的碗,发现来不及了,就迅速地把她拉过来,稀饭倒在了他左手臂上……
宋袭野极其愧疚。
傅卫军却抓住她的手来看,看到十个被烫红的手指,低头给她吹气,沉默地安抚她。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从她照顾傅卫军,变成了傅卫军照顾自己。
就连她带在学校的被子,都是傅卫军在傍晚和徐婶一针一线缝出来。
……
一些东西散落在生活中的方方面面。
若是不刻意去想,很难注意到。
但只要一个勾子,就能串起一大串东西。
宋袭野犹豫道:“等大一点好不好……”
她以为傅卫军希望得到一个确定的答案,谁知道他松开了手,平静地看着她,甚至有些温柔。
点头。
宋袭野愣住。
然后傅卫军抬起另一只手,把她额头上的汗擦掉。
几乎一瞬间,宋袭野明白了,他并不想让她为难。
这种模棱两可,不是明确拒绝的答案,就已经让他满足。
忽然一股说不上来的滋味将她席卷。
她鼻头一酸。
“等我们都大一些,你再确定是不是真的喜欢我。”
而不是从小到大惯性的依赖。
#
沈墨从床上惊醒,外面的天还是黑的,浓稠地要从窗口流进来似的。她做了一个噩梦,捂着心口,蜷缩在床上,再也没有了半点睡意。
她不敢开灯。
怕明亮的灯光透过门缝,会吸引来怪物。
穿过乌云的月光像雪一样,冰冷,惨淡,被房屋的阴影吞掉。
沈墨长得极好看,皮肤白皙,眉目清秀,但浓黑的头发散落在脸上,把她的脸切成了一块一快。
咚——
咚咚——
门口忽然传来脚步声,她身体不受控制地抽搐了一下,死死地抓住被子,然后看向门。
眼神恐惧。
仿佛那不是一扇门,而是一把悬在头顶的刀。
接着隔壁厕所的门被打开。
又关上。
脚步声再次响起。
沈墨一动不动,连呼吸都减轻了。
门没有锁,因为不被允许。
她是放在案板山上的鱼肉,等着刀落下来。
但今晚很幸运。
脚步声消失,彻底没了声音。
她缓过气,脱力一般躺在床上,看向窗外,最后身体僵硬了,才小心翼翼地爬起来,踮起脚尖,走到窗前,看向外面。
是一个昏暗的胡同。
野猫缩在垃圾箱处,时不时地弄出一点动静。
沈墨并不是一个胆小的人,但临近开学的夜晚,让她惴惴不安,就像是黎明前的黑暗,总觉得会发生一些什么。
在这样的黑暗里,她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等待。
她的视线落在了不远处打包好的行李,像是抓住了一道浮萍,嘴角微微勾起笑来,但笑意转瞬即逝。
就差一点……
她在心中默念着,马上就能念大学!马上就能摆脱这个鬼地方了!
白天终于来临。
沈墨简单地把头发扎起来,再次面对那个男人,出乎意料地冷静。
也许是因为马上要离开,她不想再出任何差错,所以表现比往日还要乖巧,在那个男人把手臂搭在自己肩膀上时,她垂下眼睛,并不反抗,平静地道:“大伯,我要走了,你和大娘照顾好自己。”
那只粗糙的手在她肩头上磨搓了两下。
令人恶心的亲昵。
她感到不适,但强迫自己不动。
就差一点,马上就能离开了。
沈栋梁终于放下手,又凑近,帮她整理衣服,像是在装扮自己操纵的木偶娃娃,对她的乖巧感觉满意,脸上露出了点笑意:“你好好念书,不用挂念家里。”
大娘站在一边,冷漠地看着这两人。
甚至有些怨毒地看向沈墨,在沈栋梁看过来的瞬间,这股怨毒又转变成了怯懦和讨好的笑。
沈墨坐上红白相间的汽车,透过窗外,看到那两人越来越远,最终化成了一个小黑点,终于畅快地笑了,后来上车的女生坐在了她身边,也被感染,露出腼腆的笑容,问道:“你也是桦林大学的新生吗?”
沈墨一扫阴郁,漂亮精致的脸蛋轻而易举地就能获得对方好感。
她伸出手,笑道:“你好,我叫沈墨,是桦林大学大一新生,医学院的。”
“你好你好,我也是大一,是建筑系的。”
“建筑系?”沈墨感觉所有新鲜的,美好的东西都在朝着她走来,过去的阴影终将消散。
女生害羞道:“本来爸妈也让我学医,但我从小就喜欢看别人建房子了,他们拗不过我,就选了这个专业。”
沈墨赞道:“我觉得你好厉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