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氏睁大眼睛死死盯着苏念:“你怎会出现在此?你不是……”
姚长盈心思一动,不着痕迹地打量着忽然出现的苏念。
这便是那个传闻里的苏姑娘吗……
苏念直接无视众人的惊愕,皱眉:“杨公子,你话里话外皆是对平生的不满,敢问他是何处得罪与你,让你如此针对于他?”
杨氏喊:“他那天——”
“念念,我们回去吧,无需管他。”
贺平生忽然打断杨公子的话,杨公子后半句只能生生憋回去。
贺平生不愿让苏念知道他背地里是一个冲动、不计后果、意气用事的人。
他眼里闪过冷意,垂着眼睛遮住里面的神色。
苏念叹气,看着贺平生低着头可怜巴巴的样子,眉眼染上几分怜意:“罢了,今日我们先回去,来日我再找他算账。”
她牵起贺平生的手,神色转瞬变的冷冽,盯着杨少爷:“岳池书院有你这样的学生,当真是辱没了书院门楣。”
杨少爷家世在江南颇为显赫,在岳池书院无人敢惹,众人还是第一次听见有人敢众目睽睽指摘杨少爷,一时之间惊愕不已地看着苏念。
杨少爷气的发抖,脸憋的发黑,上前几步指着苏念:“你胆敢对本少爷如此说话!一个身负罪名的妇人,有什么资格进岳池书院!”
他匆匆转身看向姚长盈:“姚师兄,此女看管朝廷新布不力,早在前几日便已经被彩公公下狱,如今不知为何竟从狱中出来闯入我岳池书院!”
“莫不是越了狱,就这么偷偷跑出来的罢!”
姚长盈的眼神却在苏念和身后的贺平生之间来回转移,带着说不清的情绪。
他目光微闪,缓声打圆场:“杨师弟此言却是有失偏颇,苏姑娘既已从狱中出来,应当也是彩公公的意思。”
贺平生却是不知苏念为何忽然来到岳池书院,闻言竟有些隐隐地担忧。
她那日已然被彩公公定罪,此时应当再无半点回旋余地,为何苏念还能从狱中出来?
贺平生越想越深,竟也忍不住猜测苏念真的越了狱。
不不,不可能。
那又是为何?难道苏念还留了后手,做了什么他不知道的事情?
彩公公对太后的意思相当看中,若真是认定了苏念有罪只怕不会轻易放人。
而如今苏念只被关了不足两日便出来,唯一的可能就是她和彩公公之前就已经商量好了什么。
想到此处,贺平生心里忽然一沉。
所以,他从始至终对此就全然不知,甚至还自以为是地跑去求情。
他自始至终就已经完全被苏念排除在外。
贺平生闭了闭眼。
这边杨少爷见姚长盈并未附和,窝着火气暗讽:“姚师兄恐怕不知,苏念犯了大罪,如今罪名早已是板上钉钉,彩公公这几日已经在物色新的世家制作新布了。”
姚长盈确实不清楚如今江南因为新布发生的一系列事情,只是他在京城官场摸爬滚打多年,对彩公公的雷厉手段早有所耳闻,断不会随意放一个有罪之人出狱。
况且,眼下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需要确认。
他又看了一眼贺平生,贺平生低着头站在苏念身后,看不清他的长相。
苏念实在不欲与姓杨的纠缠,向姚长盈欠身行礼:“姚大人出身岳池,想必也是不愿看到堂堂岳池书院出现这般胡搅蛮缠之人吧。”
她话里话外都是暗指杨少爷的作风拉低岳池书院的档次,还带着点对姚长盈不满的意思。
姚长盈暗自发笑,忍不住细细打量起苏念。
这贺平生的妻子倒是个奇女子,行事飒爽,说话却是得理不饶人。
却偏生长着一张乖软可爱的脸。
姚长盈笑着称是:“苏姑娘说的有理,我作为岳池书院的师兄,理应起到表率作用好好管教他们。”
贺平生冷冷盯着姚长盈,大半张脸隐在阴影之下。
此人竟是不顾男女之别,如此直勾勾地盯着苏念!
杨少爷眼睁睁看着姚长盈整个人都偏向苏念,又注意到他眼里明晃晃的对苏念的欣赏,暗自“啧”了一下。
这苏念当真是个狐媚子!
他阴暗地想着,说不定苏念也是凭着一张脸勾的那个没了根的太监放了她。
杨少爷不甘地闭嘴,只是脸上明明白白地写着“不甘心”三个字。
不过除了杨少爷,其他诸多岳池书院的学生也对苏念忽然从狱中出来存疑。
她的铺子因为走水布匹被烧,这是整个羑里的人都知道的事情,而之后彩公公又带着侍卫亲自拿人,大发雷霆,无论怎么看此事的罪名就已经铁定安在苏念头上了。
然而今日苏念忽然被放,这其中究竟有什么弯弯绕绕,细想起来倒是耐人寻味。
彩公公一个内廷掌事太监,无论如何也不应该对苏念一介草民手软。
他们隐秘地看了一眼苏念颇为明艳生动的脸。
这等卓然身姿,若是令一个太监动了心思也是不难。
苏念再也不理会杨少爷阴沉的能滴水的脸,拉着贺平生的手便离开了。
留下的诸位学生被一个女子这么甩了脸子,脸上一个个也有些难看。
“以色媚人,能得几时好?”
有人不忿地嘀咕,其他人听到了也在心里暗暗点头。
他们已经想当然地认为苏念就是凭着一张脸勾的彩公公一个太监动了凡心,这才直接包庇,放她出狱。
姚长盈沉声提醒:“你们身为我岳池书院的学生,不想着学习功课为我朝奉献,却在这里妄自揣测一个女子的私事。”
他有些失望地摇头:“我当年出身岳池,同窗不说天资聪颖,也个个都是一心读圣贤的勤勉之人,断断不会如你们这般心思飘忽。”
姚长盈话说的很重,话里话外均是将他们贬低的一无是处。
他们一个个低着头,不敢抬头去看姚长盈的表情。
就在小清林陷入一阵凝滞后,门外忽然跑进来一个慌里慌张的小厮。
小厮没什么眼色,直奔杨少爷而去。
杨少爷急的瞪眼。
他在岳池书院跋扈惯了,往日家里的小厮都是随意出入,然而今日姚长盈在,他怎敢让小厮再如往日一般随意进出。
不过这小厮只顾着传信,一时没注意自家少爷快要瞪掉眼珠的眼神,喘着气张口道:“少爷!那苏念、苏念已经被洗脱了罪名,如今街上张了告示,说已经捉拿了刘二少爷归案!”
他的声音不算小,一时之间在场的所有人都听的清清楚楚。
杨少爷难以置信地死死抓住小厮:“什么?苏念当真无罪?”
小厮被抓的生疼,艰难地点头:“是,告示上说,铺子放火的是刘氏的二少爷刘陵。”
众人哗然。
刘氏乃江南第一清流世家,如今发生了这等丑闻,又当如何自处?
他们兀地想起刚刚对苏念的妄自揣度,脸上有些火辣辣地疼。
苏念当真是无罪释放了。
.
夜晚,羑里府。
姚长盈揽着袖子,曲起手指在门上叩叩叩了三下。
大门悄无声息地打开,一个仆人拎着一盏小小的灯笼引着姚长盈进门,随后便关上了大门。
羑里府很大,双开两侧门廊在深夜均已熄了灯,只有正屋还隐隐亮着细微的烛火。
仆人替姚长盈打开了门,随后退下。
姚长盈整理了一番表情,低头进了屋。
屋内燃着淡淡的香料,细细的烟雾隐没在黑暗中,地上铺着柔软细腻的深赭色地毯,上面绣着精致蜿蜒的云纹。
靴子踩在地上无声无息,姚长盈弯腰,并不去看坐在塌上的人。
“微臣见过彩公公。”
彩公公脱去了白日的内监服,而是穿着一身白色常服,手上端着一盏茶,脸上的表情隐在黑暗中。
他摆手示意姚长盈起身。
姚长盈这才直起身,眼睛看向地面:“微臣今日见了一人,深觉此事应当告知于公公。”
彩公公吹了吹茶冒出来的热气:“你且说便是。”
姚长盈咽了一口唾沫:“微臣今日见了贺平生,听声音,似乎颇像……一位故人。”
彩公公抿了一口茶,语气听不出喜怒:“哪位故人让姚大人如此牵肠挂肚?”
姚长盈似乎终于下定决心,又把头低的更深了一点:“声音……像是褚渊。”
茶盏的盖子发出“咣当”一声响,在夜晚听着无比刺耳。
“不可能。”
彩公公声音有些冷,手上的茶杯放到桌子上。
绝不可能是褚渊。
姚长盈额头上冒了些许冷汗,他低着头不敢看彩公公,眼前只能看到他白色的衣角:“微臣也不敢确定,今日并未看清此人长相,只是从声音感觉出似乎与褚渊颇为相似。”
彩公公低声道:“若是褚渊,他为何隐姓埋名待在江南,他所谋又为何事?”
他站起身,背着手开始在屋内踱步:“贺平生如今已成家,娶的也是个无甚么背景的女子,于他并无好处。若他是褚渊,并不会这么做。”
姚长盈有些急切:“那位苏姑娘与他不过形婚,二人貌合神离,之后贺平生与她合离也并无不可。”
“况且,即便不合离,以苏姑娘如今的能力和势头,未来未必不会成为一大助力。”
彩公公沉默良久:“……兹事体大,咱家不能那这么个捕风捉影的消息就上报圣上,自然也不能打草惊蛇。”
他的目光缓缓落在姚长盈身上:“咱家不便出面,你便借着岳池书院师兄的身份与贺平生接触,务必要看清他的脸。”
姚长盈点头称是,心里想的却是,这贺平生看起来是个不好相与的,倒不如从苏念入手。
他眼前闪过苏念乖软娇俏的脸,心忽然“砰砰砰”地急促跳动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