糖?
意识到她说的是什么,姬炀低头看她,顿了顿。
李神光一张细白如玉的脸庞犹如失了血色,如墨般海藻的秀发垂落在肩上,衬得她肤色洁白赛如雪,然而正是这份洁白,让她脸上的柔弱之气更重。
他目光略深的瞧她眼尾泛红,长睫下压的眼眸晦暗极了。
他用羹匙轻轻勺一口送到她嘴巴,命令道:“张嘴,糖吃多了不好。”虽然慢条斯理,但声音中却有股不许拒绝的力量,像是现在站在李神光面前的是她的长辈一样。
李神光看着那羹匙送至她嘴边,眼圈又湿了,感到有一股强烈的不容自己拒绝的强势,她认命的张了嘴。
喝的第一口,被苦的要冒泡。
姬炀被她这表情逗弄得忍俊不禁,“真有这么苦吗?”他调了羹匙往自己的口中送,李神光沾着泪的眼,泪眼湿湿看他,他竟真的喝了,而含了一口后,哀怜的看她,“好神光,难为你了。”
李神光感觉自己身上哪里被这句话给缝起来了,开始变得隐秘的酸涩和甜蜜。
隔了很久,他才低着声音说,“喝完这个,再吃糖吧。”算是他的允肯。
他说了两遍,李神光才听清他说的是什么,软软的点头。
他一勺她一口的,就这样喂着,他不说话就是看着她,似乎很享受这个喂她的过程,她也不敢说话,只会乖乖的张嘴,等着他喂,柔软得不像话,渐渐的姬炀的眸中闪过暗色,曾有几时,他也这样想过?
李神光从小味蕾就特别敏感,对于气味是很敏感的,她被每喂一口都感觉掉进苦渣子里去了,姬炀拿过蜜糖,送进她嘴里,李神光含在嘴里,那种味道,说不上好还是不好,总归是甜和苦夹在一块的,不太能形容出来,原来也不是有糖就能缓解苦意的。
“我想喝水,”她的表情太难以形容了。
姬炀面对她,有很多的耐心,见她足下赤着一双玉足,未着衣袜,他盯着李神光的脸同时,自己去倒了杯水过来。
“李夫人,只有你能使唤天子了。”他说了一句。
他盯着李神光的脸看,李神光的表情慢慢的染上一层窘迫,直到爬上耳根,她怯怯的落地想要去拿,却被姬炀阻住,摁她回床榻上。
他的语气里听不出好,也听不出坏,“我一不看你,你就把自己搞的那么狼狈吗?都是要当母亲的人,还跟小孩一样光着脚满大街跑。”他的语气很生硬。
李神光的眼睛又红了,她想到自己为什么是这样子,更对天子的苛责感到委屈,“圣上,”她不知,她那一双美丽的眼眸含泪时,真的让人…很想欺负她……
姬炀神色微动,“罢了,只许一次,下次不可这样了。”他跟李神光说,同时也像是说给自己听。
不能再把人吓坏了啊。
“神光啊神光。”他叹气,清浅的热息扫在她顶上:
“你到底让我拿你怎么办?”
……
里边声响没有,自圣上将春柔赶出来后,就一直不声不响,出乎意料的,里面一点争执声都没有,章华宫前站立着一众宫人,一个个我看你,你看我的,春柔挺挺的站立着。
常德看了她一眼,朝紧闭的屋门看去,不由地叹了口气。
圣上早年是马背上夺权的皇子,年少时虽酷有风流的名声,但越是到中年,圣上对内廷诸事反倒看的很淡了,崔、萧两个各个性,除去逢年过节会一起吃个饭,平常里她们也不参与到外廷的事端去,像是李神光的出现,几乎可以说是让人很意外了,她让一个勤于朝政的天子变得像凡夫俗子,开始渔猎人间,回归些人气,看样子这位鲁国来的小女子会走进帝王的心。
卢正的那碗打胎药换成安胎药就是一个很好的证明,在子嗣上,圣上看似无情实则有情,他舍不得李宸妃伤心啊。
几时见过圣上这般,那李宸妃倒真是个厉害角色,把一向对自己严苛的圣上勾成这样,放下了对她的“判决”。
常德识趣地退后几步,谁知一回头,就对上了春柔那双直直的眼眸。
春柔不知何时走近,站在那里脸色僵硬,周遭是很静的,宫人们垂首直立,这场景,就连春柔也陷在过去,愣在原地。
“春柔,你家宸妃娘子运大着呢,你好生看顾。”
但对方却没有很欣喜的模样,反而拧看了一眼那紧闭的屋门。
“圣上,会愿意让娘子诞下他的子嗣吗?”
春柔脸色说不上太好也不太坏,就是拧看的那一眼让常德余光看见了,多有莫名,圣上吩咐换药做为章华宫的宫人,不该是为主子欢心吗?若旁的人不知道,怕得将她当做见不得主子好的人呢。
“咳,”常德轻咳了一声,见春柔看过来,方似不经意般说起,“圣上亲封宸妃娘子,又令她从候府出嫁,接她入宫,给她名正言顺的身份,如今宸妃娘子有孕,圣上又允她诞下龙子,真是龙恩浩荡啊。唉,您是不知道从前内廷中的女人哪个能得这样的恩宠?这要换作旁人啊,只怕便是有,圣上不允,也得落层肉下来。偏到了宸妃娘子这,圣上几回都是轻拿轻放,说到底也是怜惜宸妃娘子小啊,怕她伤心。”
这番话如重锤落到春柔心尖砸落,砸得春柔心头那层念头空了一瞬。
常德点到为止,不再言语。
室内,李神光墨发披垂,在食过安胎药后,便有些困意了,昏暗光线中,她一双清眸看着他,姬炀抱过李神光,她的腰十分纤细,他有生以来,用不出形容词来形容这样一个小小的纤腰能孕育一个孩子,而这里,孕育了他和她的血脉,姬炀的眸光带着侵略性,低垂寸寸打量。
此刻的她素白着一张脸,没有太多的装饰,天然去雕饰,反而让姬炀有一种很舒心的感觉,她的脸没有太多被苦难刁难的痕迹,被养的十分娇软和甘甜,就宛如无忧无虑的闺阁小姐一样。这个鲁国宫出来的女子,美如明珠,如无价之宝。
“圣上,”
她半睁着眸,在他的怀里手心紧攥着他的衣角在玩。那自樱唇中溢出的声带了些迷茫,扰得他心尖似恸似疼。
她不敢在他面前多提孩子,但是她现在有些倦怠了,“若是厌我了,一定要和我说,我会找到一个圣上再也找不到的地方躲着。”瞧瞧,她说的话也带了些天真的孩子气,这个世上,普天之下莫非王土,那有一片乐土能叫她躲?不叫他这个天下之主找到?
他嗓音沉沉,却依旧耐着克制的晦涩试图安抚她,“神光,你我本是夫妻,我何来厌你,就算将来百年,你我也是要同棺的。”
他掌腹轻抚她衣衫隔离的肩背,轻轻细拍,要同她说,这个天下看起来很甜蜜的告白情话。
“圣上……”李神光闭着眼睛,咕哝了一声,纤细的小身板被他揽在怀中,小小只一个,“圣上…可否给菩萨一点仁慈和阳光,莫让菩萨在看见您生泪了…没有别人,菩萨只喜欢你一个人……”
室内寂静,响过讷讷细语。
他的神情隐没于朦胧昏暗的光线中。
“是朕不是了…朕也只喜欢过你一个人……”
这句过后,他垂目,那少女已在他怀中稳稳入睡,睡魇中她带了丝浅浅的笑意,像是含着美梦入睡。
小心将人放回床榻上,拉好衾被,拉下床帐,姬炀披了衣裳下地。
外头春柔见皇帝出来巴巴上去,忙招呼人要入内,却被姬炀给止住了,常德的眼神也跟着过来了。
“她睡下了,轻声些,莫让人吵着她了。”
圣上叮嘱的样子,温声正色,春柔一怔,刚要出言,下一刻却被对方扫来的寒邃眸光给冻在当场。
“好好照顾李宸妃,别让她再惊再伤泪。”
春柔一颤再不敢多嘴,急忙退下去。
*
李神光醒来了,外边依旧明媚。
春柔进来了,见她怔怔窝在床上,纵是遥遥一看,春柔都敛了眸不去刻意的看床榻上的女人。
李神光的手轻抚上肚子,有些好奇的看着,那里扁平的,看不出任何宝宝存在过的痕迹,轻轻地抿起层笑,这里从此以后,会有一个跟她相依为伴的至亲血脉,她会像悟爱一样可爱吗?李神光觉得,自己的孩子,应该不会丑到那里的,一样可爱的。
她想到了姬炀,其实抛开其他不讲,他是位待妃嫔温和的帝王,虽偶有些放纵风流,但常常会隐忍克制顾忌些她的感受。
她该知足…了啊……
撩开床帐,其他人都退了出去。
李神光问:“圣上呢?”
春柔的脸色看不清,她说:“圣上说过,晚上会来看您。”
李神光低声应了,又柔婉道,“春柔,这里不需要你伺候,你先下去吧。”
春柔手抚茶盏,“知道了。”
约莫半刻钟的时间,李神光拿起针线,想给宝宝绣一些东西,她想要一个女儿,一个香香甜甜的女儿,小孩子家的玩意,若是戴顶虎头帽一定很可爱吧,想到这里,李神光嘴角微扬。
但目光再看到绣篮里还有一个没有绣完的半成品香袋时,一怔,她拿起这个香袋,还记得自己那时的心境是有多甜蜜,李神光想将这个先放到一边去,然而,她想了想,没有把这个拿走。
想了想,她重新拿起这个,落了几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