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午后火伞高张,凹凸不平的青石板地面被烤得滋滋作响,天地之间笼罩着一股炙热的暑气。
田苒载着自家田宝行驶在颠簸的路面上,一步要抖三抖。
田宝伸长了舌头,喉咙里发出呼哧呼哧的急喘声间杂几声狗吠,仿佛在指责田苒这稀烂的电动车车技。
“乖宝儿,再坚持一下,马上就有空调吹了。”田苒低声安慰耷拉着耳朵的田宝,转动车把手加速。
霎时,田宝身子抖得像筛子,毛茸茸的小爪子急忙扒住田苒的裤脚,不满地“汪”了几声。
田苒心虚,汗涔涔的小脸藏在粉色头盔下,霞色甚浓。她紧张地抿了抿红唇,将车停在路边,抱起生无可恋的田宝,快步跑向自家小店。
弗一进门,充足的冷气扑面而来,将田苒和田宝在危险的中暑边缘扯回天堂。
总算活过来了!
田宝舔舔田苒粉色的防晒袖套,示意自己要下地。田苒把它放下,笑咪咪地看着田宝舒畅地转着胖墩墩的小身子,尾巴惬意翘起,摆出好看的弧度。
“苒苒姐,今天还没有出单。”一句忧心忡忡的汇报将沉浸在田宝可爱暴击中的田苒拉回现实,她取下头盔,搬了把椅子坐下,问晓葵,“外卖单都没有吗?”
晓葵摇摇头,随手抽了张餐巾纸从收银台走到田苒身边,递给她。
田苒道谢接过,处理满头汗水,白皙的颊边粘着几绺头发,她用手拨开。纸巾从饱满的额头滑过,顺着挺翘的鼻子,一路擦到修长的脖颈,原本干涩的纸巾瞬间被浸湿。田苒将纸巾扭成团丢进脚边垃圾桶,拧着眉说:“我来想想办法。”
“苒苒姐,咱们小吃街是不是真的要倒闭了?”晓葵拖了一把椅子坐到田苒跟前,眸中酝着担忧,“原先还能靠周边零星的学生光顾,如今学生都放暑假了,门口的苍蝇都比客人多。而且我还听说,隔壁大街要开综合性商场,他们一楼规划就是卖各种小吃,到时候我们这犄角旮旯……”
田苒拉过晓葵的手捏了捏,柔声安慰:“放心,有我一口饭吃,绝对饿不着你。晓葵,你相信我吗?”
晓葵郑重点头。她是个北方姑娘,家里并不富裕,奈何成绩也平平无奇,卯起劲只能考上专科。晓葵冲着江浙沪的富庶报考了榕县的职业技术学院旅游管理专业,却不知榕县是江浙沪中经济倒数的困难户。
晓葵按部就班混到毕业,榕县也在政府大力扶持改造下焕发新貌,呈现出勃勃生机。
晓葵想留在榕县发展。毕业前夕她在某招聘网站上挂出简历,原本踌躇满志,但发出去的海量求职信息统统石沉大海,整整两个月无人问津。晓葵灰心了,拉着行李来到田苒家糊店吃最后一顿榕县美食。
彼时,田苒刚从北京结束学业回来,接过了爸爸手中的糊店。
糊是一种江南小吃,本地人叫它山粉糊,是由红薯粉加各种佐料,如葡萄干、黑芝麻、桂花、小圆子……等煮成,软软糯糯,口感绵延,一口吞下去,唇齿生香,甜滋滋地像能抚慰人心。
晓葵第一次吃到糊的时候惊为天人,这是和北方截然不同的温润婉约,像是淌着江南水乡悠悠细涓,沁入脾胃,润进骨子里。
她向田苒要了一碗糊,默不作声坐在角落细品。
田苒观她愁眉不展,一碗糊吃得涕泪横流,怀疑起自己的手艺。她忙上前道歉:“是不是太难吃了?对不起,我重新做。”
晓葵低垂着头拼命摇了摇:“你做的和以前老板一样好吃。”
田苒等她冷静下来,像个知心姐姐开解晓葵,得知她找工作碰壁。田苒拍拍手,眉眼带笑:“你如果不嫌弃,就来帮我,我刚接手我爸的店,需要帮手。”
晓葵不嫌弃。田苒就将店面二楼原本用做自己休息室的房间给晓葵住,两人并肩为糊店开疆扩土。
田宝疯狂蹭田苒裤腿打断了两人的沉默,田苒放开晓葵的手,抱起田宝:“乖宝儿……”
乖宝儿直接吐了一滩在田苒腿上。
坏事!这是中暑还是晕车后遗症?
田苒抱着田宝夺门而出,直奔宠物医院。
医生给田宝用酒精擦拭了体表,敷上冰块。它有气无力地趴在病床上,急促的呼吸渐缓。田苒摸摸田宝的头,问医生:“严重吗?”
“没事,别担心。让它休息下,多喂点水。”
田苒瞧见外头太阳依旧毒辣,便在医院待到关门才将田宝抱出来。田宝闹着要自己走,田苒由它,牵着狗绳慢慢晃回店里。
店里依旧没有一个客人,晓葵百无聊赖地刷着抖音,看田苒带着恢复精神的田宝回来,扔下手机,跑上前爱怜地摸摸田宝的头。
田苒边蹲着拿下狗绳边说:“今天剩余的糊照旧送给云桥消防站。”
“苒苒姐,他们下午有打钱过来,说是这个月的糊钱。”晓葵去拿手机,翻出今日账单,指给田苒看。
田苒双眉微蹙,偏头看着转账人姓名,沉吟了一会儿说:“把钱打回去,他们好心帮助我们消化滞销品,怎么能收钱。”
“好的。”晓葵手指快速操作手机,将钱原封不动退回去。
田苒:“糊送走了你就关店吧,早点休息。我带田宝回家了。”她先去把停在路边的电动车开到平坦大路上,再去店里带上田宝。
田宝像是对中午颠簸的情状心有余悸,啃哧啃哧赖在地上不肯走。田苒双手叉腰,装作凶狠的样子:“再赖皮就不给你做好吃的饭食了!”
田宝委屈地绕着田苒脚边打转,睁着一双无辜的大眼睛,双手作揖。田苒蹲下一把抱起它,亲昵地蹭了蹭田宝的头。
田宝是田苒两年前买的,一只超可爱的柯基男宝,憨态可掬,听话粘人。田苒将它嘴巴养得很刁,一般的食物入不了田宝法眼。
深夜,田苒躺在床上辗转难眠。自家糊店是从爷爷那代传下来的,虽算不上百年老店,但怎么着也勉强够得上老字号吧。爷爷将糊店经营得很好,田苒小时候总能看到店面被挤得水泄不通的盛况。
近些年,老字号品牌受到了新式餐点不小的冲击,网上也偶有抨击老字号不牟进取、墨守成规的老派思想。想来爸爸将糊店交给她,也是希望田苒能发挥创意美食学,给糊店注入新鲜能量。
绝不能让糊店断送在她手中!
田苒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精神亢奋,抓起床头柜上的手机冲进厨房。她注册了个直播账号,取名“糊弄学”,兴冲冲地开启直播。
不知是半夜竞争对手少还是平台流量扶持,“糊弄学”刚开播就已经有1个观众了。
田苒看着这个珍贵的独苗苗,笑意盎然,尾调轻扬:“谢谢您光临糊弄学的直播间,给您展示一下目前灶台上的食材,您可以随意点单搭配,我给您做一份专属于您的美食盛筵。”
“您好,请问‘饿寒’还在直播间吗?”田苒见独苗一直没有留言,不确定地问。她明明看见“饿寒”头像还挂在自己直播间,但始终没有人回应。
田苒拍拍脑袋,喃喃自语:“难道是平台送的僵尸粉?”
话落,“饿寒”送出了一个价值666平台币的大火箭……
“糊弄学”直播间瞬时被火箭塞满,壮观夺目。田苒愣愣地看着屏幕,脱口而出:“谢谢榜一大哥送的大火箭。”
什么榜一大哥?田苒黑线,人家都没有点亮粉丝灯牌,充其量不过是个乱入的路人。田苒急忙道:“别花钱,我不收礼物。”
人呐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这个“饿寒”像个聋子,让他别送礼物,偏要送得起劲。此起彼伏的大火箭刷爆了直播间。
田苒边手忙脚乱地抓着手机关闭打赏按钮,边语重心长地劝说“饿寒”花钱要理智。
总算消停了!
这一会儿功夫,“饿寒”共送出八支火箭,真是个不折不扣的败家子!
田苒透过手机屏幕瞪了不听话的“饿寒”一眼,用手机后置摄像头再次把灶台上的食材细致地过了一遍:“你选选,想吃什么?”
饿寒:【不想吃。】
嘶!好叛逆!
田苒拿出对待自家田宝的耐心,语气诱惑:“乖宝儿,快选选,妈……姐姐做给你吃。”
饿寒:【……那你随便做吧。】
好吧,顾客是上帝。
田苒做了自家招牌——糊,浓稠的汁液在锅里被沸气包裹,她用勺子转圈搅拌,层层叠叠的涟漪荡开,像盛开在湖面上展颜的娇花,氤氲成诗。
她不疾不徐地介绍:“乖宝儿,这是我们榕县传统小吃,香甜软糯,入口即化。有机会你可以来我们这边尝尝。我们有什锦豆腐捞、榕县麦虾、梅花糕、春卷……”
温柔的女声在夜里轻柔地响起,像一股暖风抚慰了盛慕寒隐隐作痛的胃,他听着主播不停唤“乖宝儿”的声音,冷峻苍白的面庞微不可查地泛起一层绯红,耳根都有了热意。
漆黑如墨的深邃双眸漫不经心地滑过屏幕中柔嫩白皙的手指,盛慕寒的指尖蠢蠢欲动,打下一行字。
【以后不要随便叫别人乖宝儿。】
嗯?田苒看着直播间独苗珍贵的发言,怔愣片刻。
这是嫌自己直播太油腻了吗?
田苒“哦”了一声,虚心听取观众意见,试探地问,“您觉得我还有哪些地方需要改的?”
【声音太甜。】
也……没有很甜吧!田苒抿了抿唇,不自在地说:“我尽量改。”她这句明显压着嗓子,但应该是没有什么经验,甜美的声线被她刻意按着,听起来有丝滑稽。
还有点可爱。
盛慕寒喉咙间漫出一声轻笑,凛如霜雪的绝美五官像是渐渐消融,溢出俊美绝伦的神采。落地台灯拢着一束光打在他脸上,远远望去,犹如不可侵犯的神衹。
或许,榕县真的可以成为他的调养基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