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

    深夜画廊的会客厅里灯火通明,今天第N次的紧急会议刚散,商讨应对许因诺的方案。

    张总罕见的对周北同下了脸子,他今天一直很生气:如果不是周北同隐瞒和许因诺恋爱同居的事情,公司今天就不会陷入这样的危机中。

    “周北同”这块牌子,是整个团队多少人、多少年、用多少真金白银砸出来的,不是他周北同一个人的。但因为他,今天过后,“周北同”再也不是毫无瑕疵的青年艺术家的领军人了。

    艺术家的形象受损,关系的是作品的价格、收藏的行情、代言的数量……是真金白银的惨重损失。

    周北同坐在长桌边,整个晚上一言不发,望着窗外,听别人安排、摆布他的事情。

    散会时,副总说了句“我们尽力”。

    周北同明白那意思:公司的操作到此为止,如果还不能挽回局面,“周北同”这个品牌就被放弃了。

    副总的动作非常迅速,也就是一杯咖啡的时间,就有当年美院的学生挺身而出,反击“周北同抄袭前女友作品”的谣言:

    学校里谁不知道,许因诺倒追周北同,单方面纠缠。女方倒贴,割腕自杀相逼;男方骂过躲过甚至动过手,就是摆脱不掉。不得已,男方校外租房,女方能追到出租房去、撬门砸窗的事情闹得沸沸扬扬。

    许因诺利用接近周北同的机会,剽窃周的创作概念。

    如今她找到成名机会,要把周北同利用干净,造谣中商,不惜毁掉周北同。

    周北同有什么错?唯一的错就是遇到了许因诺,那个女疯子是撒泼碰瓷的高手,全靠不要脸。

    同时,一些艺术评论员、专栏作家相继都发了声,支持周北同:这世界,总要有人出来说些公正话。好事者巴巴的盼着才华横溢的人被打落神坛,可你们不知道、你们毁掉了多么可贵的东西。

    这些声音迅速占据了主导。

    卢晓非常不满意:“撕成这样太难看了,可没有绝杀招,也没什么好办法。”

    “有办法。”周北同忽然说。一整天没开声,他嗓子有些哑。

    他转过头看卢晓,目光是惨烈的强悍,仿佛在即将毁灭的瞬间又抓到了强大的生机。

    卢晓心疼,去握住了他的手。

    张总脸色寡淡,他现在的考虑更多的是,如果周北同失去了商业价值,画廊签约的艺术家里还有几个可塑的好苗子。

    周北同把一张照片发给张总。

    张总扫一眼手机,却猛猛的吃了一惊。他摘掉眼镜逐字逐句的看,反反复复看了好几遍,已经想好怎么打这张牌了。站总也是没想到,事情能这样峰回路转:

    “北同,这东西,你早应该拿出来的嘛。”

    周北同转而又看向窗外的黑沉。他的半张脸不停的在抽搐,但他控制不住。

    张总一身轻松:“你啊,就是太善良。对敌人善良,就是把刺刀递到敌人手里。看看,险些被许因诺弄翻船。不过,这张牌一出,许因诺死定了。从今以后,‘周北同’再没有任何弱点。”

    卢晓好奇死了,想看。但她不敢问周北同,周北同现在的表情能杀人。

    工作群里的消息忽然密集的响起,是张总转发了周北同的那些文件。

    卢晓忙翻手机,在看明白的瞬间,卢晓眼睛瞪得硕大,不可思议的看向周北同,心底竟也是生出了一层细密的寒意:周北同、确实……够狠……

    周北同安静,凝固在厚重的阴影里。他的儒雅气质是后天修炼,已经入骨成为了他。他一丝不苟的黑色衬衫在棕红皮椅里,像一副背景模糊的油画,典雅温润。

    张总一轮一轮的不停打电话,为周北同安排记者见面会、专访、新闻。这次纠纷的热度太难得,趁机全力推进“周北同”所有的商业项目。

    周北同心安了,他还是更享受这样的气氛,赞誉、关注、财富、成功……都回来了。

    他抽笑一下,自己都觉得这个笑有些狰狞。两分钟前,他还处在身败名裂的危险边缘,是张总的弃卒;现在,他还是宠儿、摇钱树、头牌艺术家。

    唇角的冷笑渐渐温煦,依旧是绅士的云淡风轻。

    许因诺,别怪我,是你逼我这样的。

    已经撕到了生死关头,只能撕到底。

    第二天,许因诺搭最早的航班,到达决赛城市的时候是上午,时间还早。

    雕塑还没运到。搬运公司昨晚连夜装箱、紧急调配了专车、人手,凌晨出发,两个小时以后能到。

    许因诺先去了决赛的美术馆,布展已经结束。

    许因诺是赛前最后一天才确定参加,这事她没想到、策展人和美术馆方面也都没想到,所以,展厅里没有位置。

    而大家都知道,这件作品是所有评委一致赞许的夺奖大热,艺术家本人和雕塑又都是话题缠身的热点。这样一件作品,会夺走所有展出作品的光芒。就算没有这些是非,雕塑的体积又是最大最高的,现有的空间里,把它放在哪里都会挡住其他作品。

    所以,把它放哪儿?

    真是放不下……

    许因诺又坚持要给作品最好的展示:希望雕塑放在幽弱的光里、位于空间的中央,作品先以背影进入观众的视野,随着参观路线,观众转到雕塑的正面。

    她和几位老师边看场地、边商量。

    “她的雕塑,不能放这里!”一道高亮的女声响起。

    一个年轻的女孩子跳下展台,大步走过来。她一路是盯着许因诺看的,满眼的鄙夷不屑。

    都看出来了,这是冲着许因诺来的。

    许因诺知道这个女孩,擅长做陶瓷,小有名气。但两人没结交过,不算认识。许因诺打量她两眼,没搭理。

    这女孩也是个难缠的主儿,和几位老师各种理由掰扯,也不顶撞,但就是不同意。

    场馆里,施工的工人、艺术家们、场馆的工作人员……都看着这边。

    “周北同”、“抄袭”、“许因诺”……这样的关键词时高时低的。

    许因诺习惯了,她只要出来见人,身边就是这样的指指点点。她不怕,这次出来,她就是要见很多很多人的、越多越好。

    陶瓷女孩抗议失败,被几位老师你一句、我一句的批评,不服气的别开脸,正正看见许因诺松松垮垮的站着,若无其事的狂。许因诺那摸样,居然是和这么多人一起围观她被老师训、看她的笑话!

    她凭什么这么拽?抄袭、炒作,还有脸了?

    “老师!”女孩梗了脖子,“我不是不配合大赛,但我的作品不要和抄袭作品放在一起,我都跟着丢人!”

    现场的所有老师,瞬间黑了脸。

    展厅里雅雀无声。

    许因诺缓缓的抬眼看向她,一双眸子清冽鲜明,是被人狠扎一刀之后的血气和恨。

    陶瓷女孩被那目光看得心里一凛,后背一阵阵的寒意。但这么多人都看着,她不能软、不能输,要压住许因诺。她厌弃的一唾:“无耻!”

    策展人彻底火了:“放肆!”

    陶瓷女孩吓得一哆嗦。

    策展人呵斥:“乱扣‘抄袭’帽子,污蔑同行,这就是你的美学精神?这就是你做为艺术家的素养?不专心艺术不想好好比赛,现在就走人……”

    陶瓷女孩大哭,她的勇气全用在骂许因诺了。

    许因诺气得在抖,忍:不能说话、不能被人抓住话题造谣;好不容易才进入决赛,你是来拿奖的,是要在这里证明自己的。

    策展人的手机忽然震,他看眼来电,放过还在大哭的女孩,走到旁边接。

    电话不知是什么内容,策展人勃然大怒:“这不公平!太卑鄙了!”

    他陡然看向许因诺,眉目间怒不可遏。

    许因诺有种不祥的预感……

    周围人也都齐齐的看着许因诺。

    策展人狠狠的挂断电话,控制了很久的情绪,才大步向外走。经过许因诺:“你跟我来。”

    许因诺呆愣,僵硬的跟上。

    “嗤”的一声笑,是陶瓷女孩。她很得意,痛快得像报了仇,泪脸带笑:“‘公平’来了!”

    竟是用上了策展人话音刚落的那句“这不公平”。

    许因诺唇上猛的一疼,同时听见自己的牙咬穿唇时“噌”的一声。

    身后的议论越来越多,已经变成了聊天场:

    “她还真敢来,不怕丢人?心理确实强大,佩服!”

    “看到了吧,谁被这种女人盯上,都会倒霉。”

    “她不是发了创作过程的资料影像……”

    “那很稀罕么?是件作品就会有,别看不起抄袭作品。”

    ……

    许因诺走出美术馆拱门,阳光灿烂刺目。她觉得冷,这座城的太阳没有温度。

    策展人在门口大步的踱着,被气坏了。他看到许因诺,却是沉郁的叹口气。

    许因诺垂了头:“老师……我让您为难了么……”

    有些话太冷酷,真是没法说出口。策展人:“你先上网,看看。”

    许因诺手头只有一部老年手机。策展人于是把自己的手机打开,也不用上网了,就把大赛刚转来的截图给她看。

    许因诺瞬间惨白了脸,手抖得拿不稳手机:“这是哪儿来的?”

    “周北同今天早上发的声明,你不知道?”

    许因诺茫然,声音颤成细碎:“我不知道……”

    是法院的判决书,时间是两年前:

    原告:许因诺

    被告:周北同

    原告起诉被告的雕塑作品《恶鬼》抄袭侵权,并索赔。

    原告许因诺收到法院的开庭通知不到庭,未按时参加开庭,视同放弃诉讼权利,法院按照撤诉处理。

    被告周北同当庭反诉、反诉成立,对原告许因诺进行缺席判决。

    被告变原告、原告变被告。

    周北同告许因诺名誉侵权,许因诺未到庭,缺席审判,判决许因诺停止对周北同的名誉侵害。

    策展人:“荒谬!你是原告,你不知道?”

    “我是……告了他……”

    “缺席审判。开庭日你没去?”

    “……没……”

    “你怎么……你、你蠢呀你!” 策展人气得吼。

    她要是他的孩子,他已经打过去了:“你发起的诉讼、你不到庭、被人反诉!这个结果有多不利!你到底懂不懂法?这是能把你钉死在十字架上的,你知不知道?!”

    许因诺完全是懵的,两年前的那段时间混乱得要命,她一时半刻想不清发生了什么……

    事情到这一步,无力回天。策展人:“你先处理这件事情,决赛……你……明年再参加吧。”

    这是让她退赛了。

    许因诺慌,她从没这么害怕过,追上去:“老师,这个我可以解释。决赛给我一次机会吧,我真的没抄、我都来了、雕塑也运到了……我发誓我没抄……老师、我走进决赛真的不容易……我可以解释……”

    策展人站住了,不忍心回头看。

    美术馆的建筑是大理石的穹顶,仿若殿堂,洁白圣洁。

    他的声音郑重:“许因诺,你记住,这件事不是你的错。做艺术,本不应该这么脏的。”

    许因诺绝望的松开了手。她觉得自己是一尊蜡像,在冰冷的太阳下,化了。

    不知站了多久。数不清的人经过她,看着她,指指点点。许因诺感觉不到。手机震了不知道第几遍,她终于有了些知觉,接起。

    是搬运公司的师傅,急得喊:“许老师,你怎么不接电话。雕塑运到了,您联系美术馆,要抓紧时间卸……。”

    “师傅,辛苦了。”许因诺干涩的说。

    “不辛苦,你赶紧联系一下,赶时间……”

    “运回去吧。”

    “啊?什么……运回去……你弄错了吧……”

    许因诺挂了电话。

    她气得头晕,全身的血液还在往头上冲,她觉得鼻腔里都是血气,头顶更是要被冲破了。

    不能生气了,脑血管会爆的。她不能死,死在这里太丢人了。

    眼前昏花,光线越来越暗。

    她没有意识的往前走。

    然后,她感觉自己的头重重的砸在了坚硬的东西上……

    第二天,竹新奖决赛开展,备受关注的《触》没有出现。

    同一天,周北同的艺术品店在B城商业中心的高端店面开业。周北同亲自到店,更有明星到场助阵。

    开业典礼上,周北同接受了采访,是因为这几天闹得沸沸扬扬的“周北同抄袭”、“与许因诺恋爱同居”……一系列事件。

    记者都抢着提问,有些问题很过分,就是在攻击他。

    艺术家的笑意比平时冰冷,但还是保持了风度,谦虚温和。

    等所有人都愿意闭嘴了,现场足够安静,周北同清淡的笑笑:“法律能处理的、我们都交给了法律;法律之外的事情,我会用作品证明我自己。”
新书推荐: 这只小草神是俺拾的嘞 快穿:社恐宿主她不干了 开局躲神避魔,原来我是大佬啊 逍遥尘世子 这是僵约,你是认真的吗? 致我未曾谋面的青春 破天战尊 消失的天堂?游戏开始! 皇帝宠臣?不,我一身反骨! 扶桑剑心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