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骁的车卖了。

    那位做典当的兄弟自己买了：“骁哥，车你开着，没车办事不方便。九十万你拿着，当我在你的公司入个股。”

    公司多了一位精明的小股东。

    江骁的创业成功，他拿着原始股；江骁失败，车拿来。

    聂正的钱也到位了。加上之前江骁准备的资金，账面上够公司打两个月的。

    可这些钱对比公司运转需要的资金，微乎其微。

    创业、做AI、做技术……谈起这些梦想都在天上飘，洁白洁白的特纯洁，纯洁得与“钱”无关。可一切梦想进入现实，都要靠一根命脉支撑——钱。

    江骁对钱是敬畏的——没有，不行。只要开始做公司，永远都缺钱。

    江骁这天约了人，CBD的摩天大厦。他站在玻璃幕墙边，脚下的繁华都市像一幕快速运转的默剧，又像一个冰冷的机械。

    人类建造了城市，城市的运转规则却又镇压了人类。这挺像作茧自缚：人类造反突破，做成新茧，再突破，做个更大的茧。人这种社会性动物，是自己和自己斗法就能修炼上天的神奇物种。

    两天之内，江骁接连被十八位投资人拒绝，现在要见的是最后一位。但他连对方的办公室都进不去，只约在公共休闲区见一面，是要两句话把他打发走的意思。

    到约定的时间，电梯里走出个中年人，看到江骁：“江骁，抱歉，久等。”

    江骁微笑：“Jeremy。”

    Jeremy是老狐狸，看到江骁时也是诧异，可他丝毫没表现出来。他看得出，江骁这三年里怕是遇到大事了，比起从前的意气风发真是换了个人。

    Jeremy有些感慨：“两年前我陪乔先生去你的办公室，你当时说过一句话，我到现在都还记得。昨天和乔先生说起，他居然也记得。”

    江骁回想，不记得自己说过什么惊人之语。

    Jeremy：“你当时说：‘我不需要融资，钱太多不是好事。’”

    江骁听了都皱眉：“我那时候、那么不懂事？”

    Jeremy笑了：“那天我就带着支票，在你面前居然没有机会拿出来。”

    江骁笑了笑，望着天：天道好轮回，报应太快。

    乔先生，是他今天要拜访的人，顶级的投资人。Jeremy在乔先生麾下，资深，他投资和参与的项目中有几个已经是独角兽级别了。

    江骁先打开话题，只想要个痛快：“Jeremy，我被拒绝的原因是什么？”

    Jeremy就给他个痛快：“坦白说，很平庸、而且需要持续烧钱。最重要的是，在你的项目里我们没有看到独特性、也看不到竞争力。江骁，很遗憾。”

    把这番话翻译一下就是——江骁，你过时了。

    直白的拒绝，从面子直扎进心里，毙命诛心。江骁被毙掉了。

    江骁沉默。

    Jeremy就说出了今天见他的真正目的，是一个邀约：“乔先生的实验室里技术总监的位置，你愿不愿意来？”

    “没兴趣。”江骁想都没想。

    Jeremy意外：“这么快就拒绝，你不需要考虑一下？以你现在的处境，能来乔先生这里算得上一步登天。”

    江骁：“算。但是，没兴趣。”

    Jeremy回到大厦顶层，见了乔先生：“什么都没谈成，请他来实验室，他也拒绝了。”

    乔先生：“不来也好，这个家伙心太野、不服管，一般人镇不住他。万一他造了我的反，我还得让着他，我岂不是晚节不保？”

    Jeremy很遗憾，非常非常的遗憾。他其实到现在也不清楚，这次拒绝江骁到底是不是个正确的决定。

    乔先生浑浊的眼底精光湛湛，说：“你一直很欣赏江骁，想同他合作？”

    Jeremy：“如果只看创始人，江骁也很值得投。”

    江骁曾经创业成功，再次创业就更容易成功。而江骁本人个性夺目，很轻易就能获得关注。就算是走创业明星的路子，江骁烧个概念也能赚到钱。

    乔先生：“我们已经评估过，他过气了。”

    Jeremy：“万一，是我们错过他了呢？”

    乔先生：“那就错过了。”

    江骁没处可去，旁边是美术馆，江骁站在美术馆的廊檐下发呆。没有拿到融资，手头的钱打不了太久。还是要想方设法找钱，不然公司玩不起来，很快就会死掉。

    回神的时候，他发现自己正在喷云吐雾，不知什么时候把烟点燃了——真是个赖毛病！

    他找垃圾桶，目光掠过前方又慢慢的扯了回去：远处的台阶上站着一个人，阴郁到夺目的一个女孩。

    盛夏，烈日。她戴着宽檐的黑色帽子，帽檐拉低，遮住大半张脸。黑色无袖的连帽衫，衣服的帽子又扣在头上，松松垮垮的拢住了脸颈周围。整个人都仿佛在黑暗里。离得远，阴暗中只一点下巴白皙。

    她始终盯着一个方向，狠狠的抽着烟。烟气缭绕，一片颓靡。脊梁却是笔直昂扬的，像一道升腾的冷焰，戾气很重，是很强烈的一道存在。

    江骁注视着她，手中的烟摁灭在垃圾桶上。

    她是用拇指和食指掐着烟的，一根接一根的抽。这是个男人抽烟的动作，甚至是个做苦力的男人的动作，很糙。

    她盯着前方看了多久，江骁就看了她多久。

    女孩忽然转身走了，原地的烟雾都还没散尽。

    江骁心中异样：之前见过她几次，虽然古怪乖戾，也还是个软涩可爱的女孩子。

    而现在，她一身的孤绝煞气。

    那道背影低着头、驼肩、抽着烟，混进了人群。黑上衣长过了短裤，矮布靴，两条白皙的长腿笔直匀称。她瘦、但不柴，轮廓骨感——毕竟是“撸铁的”。

    江骁从廊檐下走出来，走到许因诺方才站的，看她一直注视的方向——超级醒目，美术馆一整面建筑墙的海报：周北同，旅美青年雕塑家个展。

    美术馆是真的爱他，最大手笔的宣传。艺术家的样貌也太拿得出手，海报上尤其凸出了他的照片，带着礼帽、眉目温淡儒雅，丝丝入扣的精致文艺范儿。

    江骁去了留创园，进了走廊还没走到门口，江骁就站住了：办公室门边的整面墙做成了公司的形象墙，那个效果……

    有个女孩从外面走进来，站在江骁身侧，和他一起看着形象墙：“有没有高科技公司的冲击力？”

    很特别的女声，语调平直冷淡，过耳不忘。

    江骁笑了：“宋轻歌，欢迎你。”

    宋轻歌和江骁对视一眼，目光又落在了那面墙上。

    宋轻歌是个很容易让人记住的女孩，有太多特质标签：声音平直像背课文，面瘫得不能再瘫，再没有比她更冷直的性子。

    江骁很高兴：“没想到聂正真能把你请来，什么时候到的？”

    宋轻歌：“三天前。”

    “这墙什么时候装好的？”

    “昨天。”

    江骁深深的呼出口气，皱眉：“聂正干的？”

    “不然还有谁？”

    “你也不管管他？”

    “管不了。”

    两人并排站着，看着新公司的形象墙、LOGO、门牌……一言难尽。

    走廊深处，保洁大叔拎着水桶走过来。

    江骁和轻歌两人的眼皮都是一跳：那水桶僵硬的红色，还有大叔腰间露出的一条内衣的颜色——玫紫。

    内衣的边儿、水桶，从两人眼前悠悠走过，背景是形象墙的粉色。三个颜色叠压拉伸：水桶的僵硬粉比形象墙浅一个色号，内衣边的玫紫比形象墙暗了一度。

    宋轻歌硬生生的打了个寒噤。

    江骁也是受惊。

    好半天，江骁：“这墙是什么颜色？”

    宋轻歌想了半天：“传说中的……骚粉？”

    江骁：……

    宋轻歌轻声冷气的:“靠！”

    “他人呢？”江骁问，已经拨通了聂正的电话。

    聂正几乎是瞬间从办公室里出来，见江骁和轻歌一起在“欣赏”形象墙，得意的自夸：“有没有高科技公司的冲击力？！”

    江骁看着硕大的LOGO：“蓝色？”

    聂正纠正：“深蓝。人机大战历史上第一台打败人类棋手的超级计算机是IBM的‘深蓝’。高科技公司、人工智能公司，logo必然用深蓝色，这是我们的信仰。”

    骚粉底、深蓝字、豪华金色镶边。聂正在审美方面的逻辑自成一派且走位清奇，十级台风都撼不动他的自信。

    但他槽点太多。

    江骁换个槽点：“STKJ”

    聂正的设计思路是：“视拓科技。拼音缩写设计成LOGO，是国际型大公司通用的设计方式之一。”

    江骁：“ST，你确定？”

    聂正用力点头，头卡在半程顿住了：ST？ ST！他为什么用了ST……

    有些上市公司的股票前加了“ST”的前缀，表示这家公司“连续亏损”。“ST”的帽子是在警示投资者——这家公司等着退市。

    宋轻歌凉凉的在一旁插刀：“自带‘退市风险警告’的公司LOGO，聂总你是对公司有足够的自信不屑于上市融资，还是高科技公司有技术信仰不信邪、偏要证明头顶‘ST’也能笑看风云？”

    江骁鼻子里哼出声冷气，瞪了聂正一眼，进了公司。

    宋轻歌也瞪他一眼。

    聂正挠头，唉声叹气的跟了进去。

    江骁很少回公司，宋轻歌刚到位，却只管跟他要钱，公司的运营处处离不开钱。

    聂正招聘了几位技术人员，还有些毕业生，开始培训。

    宋轻歌纤秀的手指摁在账本上：“江总，下个月这些人都要发薪水，一个技术月薪就三万……”

    钱钱钱！宋轻歌简直是要逼死江骁。

    江骁对宋轻歌发作不得，他谴责的看聂正：这就是你请来的财务？！

    聂正嘿嘿笑：“来来，说说产品的事情，实验室和外包工厂要付钱了……”

    从公司出来已经入夜了。临走，江骁看着公司的形象墙：“品牌设计的事情也要尽快定下来。”

    聂正这直男的“ST”被否了，宋轻歌预感，这种小事会落在她头上。

    江骁：“请人做吧，我去找。”

    宋轻歌和聂正奇怪的互看一眼：江老板亲自上阵，他确定有这个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