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那里,别忘了给兄弟我写信。”程子陶喝地醉醺醺的,锤他胸口一拳,而后缓缓地趴到桌子上闭了眼。
他虽然性子贪玩,纨绔不改,也是真心佩服元朗做出的这个在他看来艰难无比的决定。
“会的。”元朗有些好笑。
"朗哥哥,你真的要走?"
齐真扁着嘴,语气透露出明显的不开心和对未知的恐慌。
她是个自私的小女人。
此去一别,不知何时才能再见。且沙场无情,有性命之忧,她真的不想和他生死两隔。
元朗点点头,道:“嗯,此行非去不可。”
他眼神平静,对她笑了笑:“齐真,希望我归来那日,能看到一个不一样的你。”
这是他从小看到大的青梅,终究较寻常女子亲近几分。
客观来看,齐真性子虽活泼开朗,不失可爱,虽有几分智才,但有些时候却有几分刚烈刁蛮,并不成熟。
他是真的担心,有朝一日落到别有用心的人手里,她可落不了好。
“那你答应我,一定…一定要照顾好自己,胜利归来,好不好?”说到最后,齐真有些哽咽,用力地吸了吸鼻子,用袖子抹了抹眼角的泪。
元朗觉得这一诺没有什么意义,但还是答应了。
齐真两颊绯红,也“放心”地倒在桌子上。
一顿践行饭下来,五个人里醉倒了两个。
“她酒量不好,还总是爱喝。”齐悦倒是滴酒不沾,见状无奈地叹了口气道。
“七皇子…”齐悦正想同他告辞。
对方像是没有听到她说了半截的话,目光灼灼:“齐悦,方便谈谈吗?”
齐悦愣了愣。
谈什么?
他们并不是有什么共同话题的人。如今天色已深…
她看了看齐真红红的小脸,想也不想就打算开口拒绝。
齐悦似乎忘了在场的还有一个人,元朗的胞妹,昭阳公主。
无需元朗使什么眼色。
机灵的昭阳公主把齐真架到自己身上,道:“悦儿,你不必担心。我定会把齐悦平安送回丞相府上。”
“我七哥后天便要走了,你且同我七哥聊聊。”她边说着,就急匆匆地往外走。甚至在齐悦看不到的地方,还不忘冲着元朗挤眉弄眼。
兄长,可别忘了你答应我的事哦。
昭阳公主和齐真两姐妹关系都很不错,是信得过的。
齐悦只好重新局促地坐到那里。
元朗瞥了一眼另一个不省人事的“电灯泡”一眼,眼皮跳了跳。
昭阳你啊,怎么不知道把这货也给带走呢?
“我们出来吧。”
齐悦更是二丈和尚摸不着头脑。难道这事就这么重要,连与他要好的程子陶也听不得?
“好。”齐悦点头,同他一起向外走去。
“你…”
“你…"
眼下只有他们两个人独处,二人不约而同地同时发声。
风声阵阵,夜阑人静
"你先说吧。"齐悦咳了一声。
一向谦让的元朗并没有推辞,静静地望着她的脸,说地直接:"最迟后日,我就要离开了。"
"恭喜。"齐悦很是诚恳道。
元朗弯了眼睛,清淡地问了句:"战场如刑场,有什么可恭喜的?"
“幸运可顺利归来,否则尸骨无存。”其实他大致能预料到自己的结局。
“一夫当关,万夫莫敌。我信你,你有能力自保的。”她的话不知在说给谁听。
齐悦脚步一顿,也望向他,眸子蕴了一汪湖水,有些不解:“何况这是你想要的,不是吗?”
元朗能文能武,却自小就喜武。夫子也曾赞过他七皇子是难得一见的将帅之才,应驰骋于疆场上。
年岁渐长,他早已不是昔日那个只知院子下舞刀弄枪的少年。
如同一把劈开黑暗的利刃。
他元朗的愿望,不就是征战四方,护佑山河无恙吗?
为此付出再多代价,譬如生命,他也是心甘情愿。无畏孤冢葬。
愿望已成,可不是得恭喜他吗?
“是。这是我生平夙愿。"不问过程,只求结果。
齐悦是懂他的。
他一笑,大方承认。
不过一夫当关,万夫莫敌吗?她还真是看得起他啊。
"此去遥远。"
“齐悦,你会想我吗?"元朗氤氲了眼眸,伸手抚着她额角的发丝,定定地看着眼前的姑娘,开口问道。
她的睫羽轻颤,生怕泄露了半点少女心事。
齐悦心中一动,别开了目光:“会。”
可是你会因为这份思念而选择不离开吗?答案是显而易见的。
元朗微微一笑,声音藏着几分得意:“有你这份情意在,那我便知足了。”
他的手还在作乱拨着她的发丝。
齐悦面色僵硬。
情意?
男未婚女未嫁,这个词未免有点逾界了,容易让人误会。
“你的知足未免来得过于简单。”她的语气硬邦邦的,忍不住道。
元朗无奈地叹了口气:“好吧,其实我也并不知足。”
他长臂一伸,不经意地拥她入怀。
这是一种陌生的感觉,又是一个多么温暖的怀抱啊。
天色昏暗,他定定地望着她近在咫尺的脸,眸子亮的可怕,藏着让人看不懂的情切,声音似从天边传来:“我贪心得紧。”
灼热的气息喷洒在她的耳边:“答应我,照顾好自己,嗯?”
齐悦晕乎乎地点了点头。
被他送回府上,齐悦在床上却辗转难眠,难以入睡地想,或许他是有点喜欢她的?
这一年,她还是丞相府大小姐,第一次打开冰封已久的心,体会到被人真心以待的感觉。
这一年,他是紫阳国九皇子,长安城中不知多少女子倾心于他。
齐悦想了那么多,那么多的以后。
可没有想到,她年少时自作多情的美梦,会尽数毁灭。
——
一方面为了加紧施展幻术,见缝插针。一方面是有点好奇。风玹先给自己施了其他幻术,扮作小兵,神不知鬼不觉地成了元朗军营里的一份子。
演戏就要做足全套。
于是士兵操练,大被同眠…都少不了苍玹的身影。
走上一条未曾设想过的道路,他是不适应的,但也是聪明的。
夜深人静的时候,偶尔也会有点怀念起自己自由自在,海阔天空的生活。
但为了齐真,也只好委屈巴巴地一一忍下。
这冒牌小兵的身份,竟也从无人生疑。
军队生活是规律的,也不必踽踽独行。一来二去地,他竟也不知不觉地适应了。
“血战到底,宁死不退!”
看着那些热血的少年,听着亢奋的口号,有时候他甚至觉得自己就是一个小兵,身上担负着保家卫国这不可推卸的责任。
虽为将帅首领,元朗不仅颇有才能,而且没半点架子,从不颐指气使,盛气凌人,而是诚心待人,以德服人,和一众小兵们称兄道弟,在将士心中备受喜爱,颇有威望。
这其中也包括风玹。他酷爱排兵布阵,而且极有天赋,更在一场战斗中与元朗结下不解之缘。
“我开始理解到,为什么齐真会喜欢上他了。”他语气酸溜溜地道。
不得不承认,这是一个有魅力的男子,是很容易让女儿家喜欢上的类型。
风玹是很容易接触到他的,但不知为何,每看到他的样子就有点下不去手。
少年将军意气风发,张狂得连天下都容不下他一颗雄心。
“我总是骗自己,现在还不是动手的时机。”风玹的内心饱受煎熬。
那天,紫阳军刚刚攻破西夷的某座城池,军中上下高兴不已。
终于那一天的夜晚,风玹做足了心理建设,打算对元朗动手。
年轻的将士们围绕着篝火,吃着自离家以后就从未入口过的外焦里嫩的羊肉,饮着可口醇香的美酒,亢奋地对着一圈兄弟们大谈特谈,没了平日里的戒备,氛围很是轻松。
酒足饭饱后,不知谁吐露了心声,语气沉重道:“这些年从未离过家,这一战倒是有点想家中娘子…”
军中将士大多已经婚配,听他一说,也纷纷被勾起了思乡的情绪。
“我家那丑娘们也不知过的怎么样…”说话的是一个刚新婚不久就参战的小兵。
“我那儿女说不准归来就会习字了。”有人悠悠地叹了口气。
“你别想太好,咱们这一战可不一定活着回来。”虽然他们紫阳军这一路都颇为侥幸,但此战局势还不是特别明朗。未来的事,谁说得准呢。
“会的,一定会的。”
元朗本已放下酒杯,此刻又一杯一杯敬了过去:“紫阳国有诸位是大幸。诸位可多写家信,时刻注意家中情况。”
副帅林墨也听得不是滋味,举起了杯子:“我们此战,亦是为护家中妻子周全。”
“此战告捷,我亦会向陛下请求,许众君一世荣华。”元朗嘴角苦涩。
这是唯一他能做的。
盛世之下皆白骨,这些忠义之士总有一天会被遗忘,或至牺牲。为了更多百姓,他们抛却小家,从千里外背井离乡,不能与妻子举案齐眉,不能同儿女嬉戏玩耍。
凉风习习,他恍惚地想,这是一件多么无奈的事。
“多谢将军。”有人感激道。
“我不要荣华富贵,只要今后能在将军麾下,施展抱负。”小兵张尘痛快地与他碰杯。
那是个很年轻的少年,初生牛犊不怕虎,在战场上一向勇猛,赤诚天真,是元朗的小迷弟。
元朗有些好笑,语气轻快道:“这次过后,就不一定有仗可打了。”
他愿意在需要的时候挺身而出,却不希望有这样的需要。
“那…将军做什么,我也跟着做什么。”张尘现在已经产生了一种归属感。
“真的?”林墨问道。
张尘瞥他一眼:“自然是真的。”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说起来,将军还未曾婚配。”林墨故意提起道。
在场的将士们都知道,张尘小小年纪,却一直声称自己有一段情伤,是“不婚族”。
果然张尘刚才的一腔热血顿时没了,看向元朗,语气微微颤抖:“真的吗?大哥,你真的还未曾婚配吗?”
现在后悔还来得及吗?
“未曾。”元朗有些不好意思了。
紫阳国早婚之风盛行,他后面的两位弟弟也已经娶了合适的姑娘。
而他已经及冠两年了,却还迟迟没有动静。
看见大家诧异地眼神,元朗有些不好意思地补充道:“快了。回京后便打算成亲。”
其实这只是他个人的畅想。
“这么快?”有人惊掉了下巴。
将军平日看起来只知忧心战事,开疆辟土,别的事干扰不到一丝一毫,很多人都以为他不解风情,要打一辈子光棍了,想不到还会有如此儿女情长的一面。
军中士兵也一个个化作了媒婆:“敢问将军喜欢的是哪家小姐?”
元朗眼底闪过一丝柔情,温柔一笑:“丞相府的小姐。”
不想却有人误会了,林墨惊讶问道:“齐真?我怎么不知道你们什么时候…”
丞相府有两位小姐,他并不认识齐悦,反倒与齐真很相熟。
话还没有说完,林墨便噤了声。
只因元朗偏过头,脸色有些冷:“我说的是,丞相府上齐悦小姐。”
林墨这才知自己失言,搞笑般地给了自己一巴掌,很是上道:“齐悦吗?和你倒很配。”
元朗这才满意地收回了自己的视线,眸光不自觉地柔软下来。
将士们也你一嘴我一嘴。
“我虽没见过齐悦小姐,但想必一定是顶顶好的。”有人竖起大拇指道。
元朗心花怒放,很是骄傲:“那是自然。”
大家都很是讨喜地说了一堆寓意良好的词,譬如金童玉女,郎才女貌,天作之合…就连早生贵子都出来了…
林墨听得都有点不适了,元朗却都一一应下来了。
没人发现,有一个人,什么话都没有说,只是默默地喝着酒。
那便是风玹。
为什么要如此高调呢?
风玹想起刚刚林墨的话,握紧了拳头。
元朗,齐真的心意在你看来就那么不重要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