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过几天,陈曼迪又来了。
宁清被敲门声弄醒,打开门,蒋姨为难地看着她。
大清早被扰了清梦,她困顿得紧,半闭着眼趴在栏杆上冲客厅里的陈曼迪嚷嚷,“你怎么这么闲?”
陈曼迪扭过身子,端起桌上的咖啡抿了口,丝毫不觉愧疚,“公司给我休了婚假。蒋妈,你这糖放太多了。”
蒋姨忙不迭下楼接过白瓷拿铁杯,回厨房重做。
宁清皱眉,仍不太清醒,“你不是下个月才结婚吗?”
“对啊,半年婚假。”
“多久?”
她以为是自己没睡醒听错了。
“半年。”
宁清噔噔噔下楼,打开冰箱灌了口苏打水。有时候真想锤爆这个世界,她以前连双休都没有。
她大大剌剌岔开腿坐下,揉了揉眼角,头靠在沙发上,“下次麻烦下午来,我喜欢睡懒觉。”
陈曼迪维持着挺直的薄背和流畅的天鹅颈,“看我心情。”
“说吧,什么事?上次那事儿真不行。”
“陪我挑婚纱。”
宁清已经习惯了有钱人的莫名其妙。她和她之间,既非朋友,说得不好听点还算是情敌,帮忙挑哪门子婚纱。
“你们不该找什么大师提前定制吗?还需要挑婚纱?”
“对啊,定制了好几套,不知道哪套好。”
宁清沉默了。
陈曼迪拎起包,站起身,“走吧。”
宁清疑惑地看向她,“去哪?”
“挑婚纱啊。”
望着面前硕大的落地镜,宁清逐渐回过味来。她这就出了别院?也不用给沈渊申请?
等陈曼迪换好一套从镜子背后走出来催促宁清拿手机拍照比较时,宁清明白了陈曼迪为什么非要拖着她挑婚纱。
醉翁之意不在酒,她不是想要宁清挑,而是想要沈渊来挑,同时也向宁清摆出了更诱人的报酬——出入别院的自由。
昏暗客厅里,沈渊放下手里的鱼食,用一旁的湿巾擦拭干净指尖,拿起手机划开锁屏,点进对话框里弹出来照片,拉到底。
宁清:哪个好看?
沈渊:怎么看起这个了?
宁清:偶尔刷到的,看看你审美直男否?
看到宁清回复的消息,沈渊轻笑出声。借口这么蹩脚亏得她说得出口。
他食指半握扣了扣鱼缸的玻璃,斗鱼受惊,扇动胸鳍不停转圈。
卡尔西法。心脏。
谎话张口就来的小骗子。
沈渊:你喜欢哪个?
宁清猜不准他的心思,随便选了个珠钻少又不拖地的。
沈渊:怎么喜欢这个?
宁清:感觉很容易扯下来,里面穿短袖短裤也瞧不出来,适合电影里的逃婚。
宁清琢磨不透他,又不敢冒险得罪他,这样回复是想被戳穿套话时反咬一口说是陈曼迪的主意。沈渊垂目看着对话框,想起第一次见她时她短袖短裤靠在消防通道睡觉的样子。
那时他刚被姑姑训了,说不要找穷酸气的女孩子。什么最贵他就挑什么送过去,都快给那姑娘塑金身了,他不明白姑姑说的穷酸气是什么,然后就撞见宁清给他作了示例。
小憩时都舒展不开的眉目,为生活催促着而养成的一刻也无法停歇的习惯性忧虑,就是穷酸气。
宁清见他久久没有回复,又咬着指甲盘算两人的对话。她不该这么回复,这么回就把话头说死了,让他给绕过去了。
宁清:我选完了,你呢?
沈渊:都不喜欢。
宁清回复了一个好吧的表情包,转头把对话合并转发给了陈曼迪。
把头截掉,但发的也确实是陈曼迪穿婚纱的照片。都不喜欢,也算是回答了。她大功告成,希望陈曼迪信守承诺。
半天没等来陈曼迪的消息,宁清在他俩加起来一千六百个心眼子里过招着实疲惫,不打算继续配合这场悲情的单恋剧了,关手机睡觉。
※
陈曼迪隔三差五地过来找她,拉着她去挑什么手信和火漆。
她遵守了带宁清出别院的承诺,但宁清隐约有种被坑的感觉。这算哪门子出入自由,她还不如躺在别院睡觉。
宁清心知肚明她这频繁的造访是不死心地想让沈渊去婚礼现场。沈渊这人看着好说话,连她之前也认为他是好脾气的人,可相处久了越发觉得这人藏着满身逆鳞,她只敢在他允许的范围内蹦跶。
越界的事,敬谢不敏。
陈曼迪将火漆切成小块,放在火焰上烤。
“阿渊他就是嘴硬心软,你不要怕。”
宁清笑了,这两人对彼此的评价倒是出奇一致。
陈曼迪见她不信,接着道,“比如他那天跟我闹得这么僵吧,对于我来找你不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吗?”
宁清边将彻底融化后的火漆倒在信封纸上边随意问道,“你怎么知道他知道?”
毕竟沈渊最近不怎么来别院。
“你住的院子里到处是监控,连着他手机的啊。”
宁清僵硬在那里,火漆漫开烫到指尖也没察觉,“到处是监控?”
“对啊,之前住在那儿的两女的都知道的,你不知道吗?没事,阿渊也不怎么看。”
她说得理所应当,一边动作不停地埋头摁上印章。
宁清不着痕迹地看了一眼坐在对面面色如常的陈曼迪。
不怎么看,怎么会知道她来找她。
风轻云淡地爆出惊雷,是自己太大惊小怪还是她将此类行为习以为常?
被陈曼迪送回到别院的时候,蒋姨已经下班。偌大的院子安静空荡,黛瓦上堆着未消融的薄霜,显得略枯寂。
宁清推开门,坐在沙发上一动不动。
吊灯倾泄下来的光,密密碎碎,坠着的成百颗水晶球,像是无数双眼睛。
被窥视感令人芒刺在背,但并非难以忍受。
可惜几番叠加下,恰恰好好突破宁清能让自己继续掩耳盗铃的阈值了。
那种从暗冷处坠入一个巨大的网里,看似有托底,其实稍微动弹就会被缠缚至死的感觉愈发强烈。
手指点开对话框,修修改改,打出又删掉。握住手机的手无力垂下,她后知后觉自己的行为有些好笑。
跟去问小偷“喂,你偷东西了吗”一样愚蠢。
余光扫过屏幕,对话框显示对方正在输入中。宁清腾地一下站起来,将手机扔了出去。
达摩克利斯之剑终究未落下,沈渊没有发送任何消息。
不安侵蚀着她的神经,带动多米骨诺牌效应,触发了她那股子上头的意气。宁清拔腿上楼,拉开床头抽屉,找到那张被随意扔置的纸条,拨通了电话。
“是我,我答应你。”
电话那头的陈曼迪被她这句没头没脑的话弄得不解。
“嗯?”
“你认识赵求伟吗?”
……
陈曼迪的单身狂欢夜邀请了宁清,宁清拒绝了。陈曼迪说她太保守,宁清也没反驳,她不是什么内心传统的人,是单纯嫌吵,音响声一大,她的左耳就容易耳鸣。
但很显然宁清太看得起自己的个人意愿了,她最终还是规规矩矩地去了。
陈曼迪熟练地抛出诱饵,她是被打窝的鱼,眼巴巴上钩。
别墅花花绿绿的灯光下都是些漂亮的年轻脸庞,有几个还很眼熟,是之前宁清做助理时见过的二三线男明星,不乏人气爱豆。
宁清刚到,陈曼迪就拉着其中一个往宁清旁边塞。
“这个,这个刚进圈子,干净着呢,叫宁姐。”
约莫二十出头的男生勾着狐狸眼瞧了瞧宁清,宁清捕捉到他眼底隐藏得很好的一丝失望。
看来确实是刚进圈子,喜恶不能完全收拾好。她尽力控制嘴角才搅散了这一发现带来的笑意。
“我没兴趣,你留着自用吧。”
男生又听话地坐回陈曼迪旁边。
陈曼迪觉得她扫兴,任由她去了,转头跟旁边小麦肤色的女孩说话。
宁清走到料理台,踩上高脚凳,拿起叉子插了几块面包片塞进嘴里。面包片噎人,她随手拎起一旁的红酒往平底玻璃杯里倒。
几杯红酒下肚,经由细密扑面的暖气发酵,燥得宁清后背微微沁汗。
她转身看了眼嬉笑热舞的众人,踱步去了阳台。接触冷气的一瞬间,酒气也凝结了。宁清往远处张望,错落的灯火和白茫一片的山寂谧着,与室内快活喧闹的氛围隔绝。
陈曼迪真是个奇怪的人,纨绔不够纨绔,痴情不够痴情,哪头都不落好。
不过命好,所以无论怎样都轮不到她宁清来评价。
由此可见投胎真是一门技术活,以一抵万的杠杆。
胡思乱想间,身后有人推开玻璃门。
“陈曼迪,我说了别让我来的,我不会跳舞,别拉我去了。”
身后人没有说话,光从玻璃门透出,来人身体投下的阴影扎实覆盖了宁清的身影。
宁清心里一惊,转过身。
那人近了一步,宁清的脸几乎贴在他的胸口。她下意识往后退,身后是栏杆,退无可退。
陈曼迪哪搜罗来的男人搞这霸总壁咚的情趣。
宁清皱眉想呵斥这咄咄逼人的无聊把戏,刚抬头便跌进那双绞着她的眼睛里。
不愉转化为微妙的尴尬。
她没想到会和他在这儿见面。
该怎么说,好久不见,江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