恍惚间天地倒转,宣茗再度觉得错乱。
他们之间,居然是李秋澄先占据主动权。
他唇角清冽气息凑近,只是小心翼翼地蜻蜓点水,宣茗眼睫还没来得及颤一下,他就已经乖乖退后。
原来还没做好准备的是她。
宣茗心弦一动,抬手轻轻碰李秋澄脸颊。
她看见李秋澄颤动的眼神,他很紧张,也很期待。但她最后还是放下手,语气轻柔对他说:“我要睡了哦。”
李秋澄脸上并没有失望的神色,他乖乖点头,“明天你要起很早,早点休息吧。”
他伸手关了灯。另一只手牵着宣茗,她掌心拢起,温度依然薄凉。
宣茗闭着眼睛,声音很轻地问他:“你明天几点走?”
总不可能跟她到通告结束,李秋澄现在也快要迎来事业巅峰,通告比她还忙,抽出一点时间来陪陪她已经很好了,真要因为她丢下了什么工作,宣茗还是不乐意的。
“下午三点有试镜,定了早上十点的飞机。”李秋澄回她。
那就是她化妆的时候,他就得走了。
聚少离多,宣茗谈哪段恋爱的时候都一样。偏这一次,她心里丝丝缕缕,分明生出不舍。
宣茗从十月忙到年末,《人生四戒》的宣传期才算结束。十二月底,她回了北京一趟,主要是去公司找靳思嘉。
她在青海拍的那部片子叫《绝食记》,素材已经审完,目前进入后期编辑周期,照出品方和导演的想法,最好是安排在明年的国庆档。《人生四戒》与《绝食记》都是偏文艺类的怪诞悲剧,也正是因此,业界对她拿奖的评价两极分化。
不过宣茗本来事业心就不重,走到现在,只要银行有进账,她倒是没那么在意拿不拿奖。
思嘉推了所有的会,空出两个小时单跟她聊天。聊完工作,不知怎么的,就聊到了李秋澄身上。
“现在找上门的片约还挺多的,不愁以后接不到戏拍。但是也有个问题,”靳思嘉顿了顿,“他转型走得太硬了,直接从唱跳蹦到演戏。前期因为选秀和团队活动吸来的粉丝很多都接受不了,现在粉丝群体也在转型期,粉运都操碎了心。”
“那不都有前车之鉴吗?限定团结束以后多的是走演员路子的,运营照他们的模板走不行吗?”宣茗顺嘴问了句。
靳思嘉却还是皱着眉头,“你说得有道理归有道理,但是秋澄现在能接到这么多片约,一大部分原因还是在他的人气身上。这种唱跳偶像是最好积攒人气的,他一旦进了剧组,曝光度减少,相应的人气一定会下降。以后要是粉群转型期过去了、稳定了,他万一没演出什么成绩,其实前期的红利消失得很快的。”
宣茗一想,也有道理。
虽然限定团结束以后,有一大票转行做演员的,但是做着做着也就泯然众人了。只不过偶然会在各大社交平台被人哭一哭坟,说“好想念当爱豆的你”。
归根到底,既然转型期走得这么坚定,那一定要在演员这条路上扎稳了根。要么实力过人拿个奖,要么运气好爆部片子。
“比如当年的你,连着接了《天塌》和《悬悬》,又有口碑又有人气,还大大小小拿了不少奖。这是能走下去而且能闯出来的。”靳思嘉认认真真分析,“秋澄如果想复刻你的路,估计还差点儿运道。”
好剧本和适配的角色都可遇不可求,像卫霓那样和宣茗如此契合的导演更是难得。
靳思嘉靠着椅背,片刻后又“啧”了声,“不过他和文殊野配合得不错,文殊野新片还找了他。但另一个大导演也递了本子,我还挑着呢,你看看哪个好?”
她把剧本扔给宣茗。
宣茗一边翻一边问:“秋澄自己怎么看?”
“他的意思是想选文殊野,那个角色设定更复杂一点。”靳思嘉犹豫,“但是大导演的机会吧,也少,况且导演名气兜底,片子人气差不到哪儿去。”
宣茗一目十行对比了两个剧本。就她看的片段来说,写得都不错,编剧颇有水平。
就像她的舒适区是卫霓的文艺怪诞风一样,李秋澄也有自己的舒适区,目前看来,文殊野贴近自然的原始山野风格和他确实很适配。
至于大导演擅长的纸醉金迷、繁华地狱,之后也许可以挑战。但不适合在转型期冒险。
她把写着“《冰川遗民》——文殊野导”的本子推回去,靳思嘉盯着看了会儿,还是点了头。
“你的决定不会有错,就让他跟着文殊野吧。”
如果是下一对宣茗和卫霓,就更好了。
靳思嘉正准备去开会,宣茗帮她收拾文件,忽然手机铃声催命一样响。靳思嘉一低头,眉头紧紧皱起。
宣茗马上问她:“家里人?”
靳思嘉点点头,接起来。她从来不避讳宣茗,直接开了外放,自己忙着理数据。
“喂……思……思嘉,我是爸爸。”
靳思嘉蹙眉不耐,“有话直说,靳思耀又犯什么破事儿了?”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会儿,忽然爆发出一阵动地惊天的哭声。靳思嘉却已经习惯,利落地调低音量。
“思嘉啊!你回来劝劝你弟弟吧!他前个月认识了一个什么哥哥,非要跟人去什么泰国,说那儿有的是钱赚,但是平白无故的,人家带他赚钱干嘛啊!思嘉,你回来看看行不行……”
电话那头一边哭一边絮叨,连个气口都不留给靳思嘉。宣茗眼睁睁看着她脸色越来越沉,最后实在忍不了,对着话筒吼道:“我听见了别他妈哭了!他要死让他自己去死!有没有全尸都是他自己作孽!死了我才清净!”
随后她马上挂断电话,两手撑在办公桌上,良久才平复情绪。
靳思嘉的助理闻声而来,一副欲言又止模样,犹豫对着宣茗说:“人都聚齐了,就等靳总监主持会议……”
宣茗把手头的文件袋递过去,低声对她说:“和他们讲一声,靳总监马上到,先把这些文件拿过去给他们看。”
助理应声走了。
宣茗把办公室门关紧。
果然,不出一分钟,靳思嘉电话又响起来。
这出把戏宣茗都见过很多回,靳思耀死性不改,靳家父母又死活不肯放开这个儿子,每回出了事,只知道给思嘉打电话,求思嘉回去帮忙。靳思嘉要是铁石心肠,他们就闹着上吊,嘴巴里说什么“思耀没了我们也不活了”,然后所有亲戚朋友都排着队来劝靳思嘉。
靳思嘉没接。
但三十秒后,电话又响起来。
她的微信滴滴滴不停弹出消息,把工作群都压了下去。
靳思嘉咬着牙划开手机,宣茗瞥见她打开了订机票的软件。
“思嘉!”宣茗蹙眉,“你再心软他们只会缠上你一辈子!”
“但我又能怎么办!任他们俩去死吗!”
靳思嘉挎上包,踢了高跟鞋,换上办公室里备好的板鞋。
宣茗拦不住她,靳思嘉可以挂断爸妈的电话,但是从始至终,都没有拉黑过他们。
她厌恶父母把她当提款机,当救靳思耀的工具,可是又从来没有真正拒绝过。
子女悲哀,不过如是。
靳思嘉离开办公室前,把钥匙和密码都交给宣茗,郑重看着她:
“替我去开会,替我管公司。”
宣茗还是蹙眉,“我……”
“你可以。”靳思嘉打断她,“只有你能代替靳思嘉的地位,只有你知道我的一切。阿茗,交给你了。”
靳思嘉没说错。她对宣茗毫无保留,没有丝毫隐瞒,所以会议上其他人提出的所有问题,只有宣茗可以回答。
她不只是靳思嘉手下的艺人,她是走上了另一条路的靳思嘉。
会议结束以后,宣茗回到靳思嘉办公室,想和助理一起给她做份会议纪要。刚上楼,就碰见了李秋澄。
李秋澄匆匆走过来,轻轻拽过她大衣袖子,“靳总监怎么了?”
“家里的事。”宣茗关上办公室门,脱下厚重的大衣,“你不用急,她总能解决好的。”
李秋澄闻言,安静走到她身边坐下。
“你也别着急。”
宣茗按了按眉心,“我知道。”
他把她用力掐眉心的手握住,笼到掌心。
宣茗任他握着,轻声说:“三十号我得去一趟香港,公司里的事你找小吴吧。思嘉那时候不一定回得来。”
李秋澄点头,柔声提醒她:“你记得好好休息,公司里管事的人很多,靳总监歇几天也没关系的。”
宣茗顺势在他肩上靠了一会儿,“你下一部戏我和思嘉刚才帮你挑好了,文殊野的《冰川遗民》,可以吗?”
“可以,我本来就更喜欢那个。”
“好像还要去新西兰拍?”
“对。文导说,可能会去两到三个月。”
“那个时候……”宣茗喃喃。
好像会错过颁奖典礼。
明年二月奖项提名已经出了,《人生四戒》提名六项,最佳男女主、年度影片、最佳导演、最佳摄影和最佳电影音乐。不出意外,起码可以拿下一项。业界目前流传的消息里,可能性最大的是卫霓的最佳导演和秦书端的最佳男主。
李秋澄伸手揽过她肩膀,“那等我拍完回来,是不是就要和影后阿茗见面了?”
宣茗笑了笑,“除了你还有谁觉得我能拿影后?”
李秋澄眼神一动,明显是要哄他。宣茗直接伸手捂他嘴,才不听他说好话。
“好了好了,能当秋澄小老师心里惟一的影后,我已经满足了。”
这天短暂见面之后,李秋澄和文殊野定下二度合作。文殊野那儿别的都差不多了,就等着他回复,于是十天以后,李秋澄就被文导拖到新西兰,都没来得及和宣茗告别。
当天,宣茗坐上去香港的飞机,和郭佩怡再度见面。
佩怡人憔悴了许多,但是谈起梁郭两家的财产,倒还是精神奕奕,一会儿和她盘算着怎么骗梁嗣宁钱,一会儿痛骂梁家的叔叔伯伯全是神经病。
到最后,梁嗣宁操持宴会结束,在门外等着。
佩怡看了宣茗一眼,想让他进来和她说说话,但是宣茗摇摇头。
“算了,没什么好讲的。”她淡淡笑了,“我也已经有新生活。”
佩怡很聪明,一下听懂她话里深意,于是绽开真心笑容,“那祝你新恋情顺利,希望现在的恋人能让你快乐。”
宣茗点点头,和佩怡拥抱。
上飞机之前,收到李秋澄的消息。他发了一张图片,是新西兰的福克斯冰川,洁净透亮,不似人间。
宣茗想,佩怡的祝福特别好,他确实能让她快乐。
正要回李秋澄的消息,手机铃声却忽然响起,是靳思嘉来了电话。
“阿茗……”
她声音虚弱,宣茗一下悬了心。
“你能来我家一趟吗?
“我受了点伤,现在在医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