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扶林被带走的第二天，淮生去找了彦寂。

    她特地没有穿上工作服，而只是挑了一件浅粉色的衬衫，尽量地把她一身的杀气戾气减去一点，显得温婉一点，善良一点，仿佛她还是高中时整日扎着马尾埋头做数学卷子的女生，遇到美丽的日落，会偶尔抬头。

    淮生耐心地等在谦益公司的楼下，等着前台内线电话通报。得到允许后，才微微颔首，坐电梯上楼。

    她径直走到了谦益总裁办公室，没有人拦她，一看便知，是彦寂提前吩咐过了。

    推门而入，彦寂的办公室装满落地窗，如今虽已是深冬，但阳光灿烂，透过玻璃洒在厚厚的地毯上。整间办公室，显得特别温暖，像是童话里的仙境一样。彦寂就坐在办公桌前，静静地等着淮生。

    四目相对，沉静如海，在静谧的室内，像是讲完了一个故事。

    淮生思索了好久，应该用什么样的开场白，才能不着痕迹地把话题引到彦寂和李渥丹那场荒唐的婚约上去，能够不伤害彦寂的自尊，又能帮他开解危局。

    她几次想开口，却又生生将口头的话吞咽下去。找不到合适的措辞，淮生手足无措。

    终于，还是彦寂先开口，沙哑地、缓慢地，故作轻松地开口：“淮生，你要是想跟我谈谈关于谦益和李林联姻的问题，就直说吧。”

    淮生清清嗓子，艰难地开口：“彦寂，最近发生的事情，你都知道了？顾扶林倒了，谦益的燃眉之急解了。你……”

    “我也不用出卖婚姻，舍生取义了？”彦寂玩笑的口气，仿似浑不在意，“李渥丹挺漂亮的，你倒也不必帮我抱不平。”

    淮生的眼里尽是无奈：“哥哥，事到如今，我什么都知道了，你不必瞒我。李渥丹在国外是什么风评，对待感情是什么态度，咱们暂且不论。但她肚子里还有个来路不明的孩子，你真的要认下做自己的孩子？你要知道，你一旦认下这个孩子，他可就是名正言顺的谦益继承人，除非你真的鱼死网破去做亲子鉴定，和李林撕破脸，否则他一辈子都要和你绑在一起。”淮生的语气带着极度的焦虑和忧愁，仿佛用尽全力只想劝住他，“要是李渥丹没有怀孕，那假夫妻做了也就做了，但她怀着孕，这就不一样了，这……”

    “这怎么了呢？”彦寂带着一抹讽刺的笑意，打断淮生的话，“怀孕怎么了呢？怀孕涉及财产了是吗？”

    此刻的淮生太过着急，几乎放弃了原先察言观色的本领，见彦寂此刻出言，以为他了解了自己的良苦用心，便急吼吼地继续劝他：“对，涉及财产就得慎重。谦益的体量虽然不及李林，但也是上百亿的企业。顾扶林倒台，扶桑震动，你可以趁机入股，到时候和李林平起平坐也未可知啊。哥哥，你是不是怕此刻悔婚李林发难？没关系的，如今我和厉昆仑厉总联手把顾扶林扳倒。他留下的财产，七七八八的除掉，还是一块很可观的肥肉，我们把这些拿到手，就能控制大半个扶桑。到那时候，李林敢动你，我寇淮生就敢试试捣了它的老巢？！哥哥，你信我！”

    淮生说话的时候，彦寂就这么静静地看着她，等她说完，发出一声自嘲的轻笑：“淮生，我以为如今顾扶林倒台，危局已解，你过来我这，是来谈感情的。没想到，还是谈生意。”彦寂嘴角虽然在笑，但眼里明显有了泪光，“淮生，你让我不要和李渥丹结婚，我以为是不想我跟不爱的人结婚，却原来只是不想我跟对谦益不利的人结婚。”

    淮生明白过来，叹一口气，把语气放缓，变得温柔：“彦寂，我没有结过婚，所以并不知道爱情对婚姻有多重要。如果你选择用婚姻来为谦益做打算，那这是你的选择，是你的价值理性，我尊重。但问题是，这桩婚事对谦益的长远发展而言并不划算，这无关乎价值取向，完全是工具理性。彦寂，作为你的妹妹，你想要任何东西，我都支持，但我希望你能以最简单快捷的方式得到它。我的建议，不质疑你的价值选择，只是手段问题。”

    此刻淮生站在彦寂的面前，把利害关系讲得头头是道，而彦寂坐在转椅上，平静地看着淮生，但眼神里，分明藏着丰富的情绪：“淮生，你说得很有道理，但婚我还是会结。”

    淮生又急又疑：“为什么？”

    彦寂笑笑：“因为我要名声。现在我和李渥丹的婚讯已经散布出去，连喜帖都印好了。如你所言，谦益是个上百亿的公司，在业内也有几分薄名，我彦寂也是有头有脸的人物。说悔婚就悔婚，大损名誉，我不愿意。至于李渥丹肚子里的孩子……”他轻笑一声，“他自然不会成为谦益的继承人。我父亲的基业，不可能让一个来路不明的孩子染指分毫，如何严防死守我自有办法，你不用担心。”

    淮生还欲再争辩，却被彦寂止住：“全天下，能够让我甘心不惜盯着负心汉的名义临阵逃婚的。只有一个人，只有一件事，”他的眼神忽然变得认真而执拗，“淮生，你知道是什么。”

    淮生的眼睛猛然睁大，下意识地后退了两部，嗫嚅了几句：“我……这……”

    她没有给出答案，但说不出口，就是最明确的答案。

    彦寂苦笑一声，转过身去：“你走吧，不用担心我。淮生，你能把公司做到如今的地步，我也可以。最近谦益的财务比我刚接手的时候健康多了，多亏了李林的大力扶持。”

    此话一出口，淮生再没有理由相劝，只得告辞：“那我先走了。”

    她快要走出门口的时候，彦寂忽然叫住她：“等等！”

    淮生回头，却见彦寂只是淡淡地笑着：“裙子很漂亮，跟高中时一样。”

    淮生心中跳了一下，眼眶有些酸涩，但也只是道了个谢，便转头走人。

    如今，没有强敌，没有危局，没有不得已的苦衷，没有口不对心的谎话。他们在各自的战场上厮杀，看着对方变得越来越不像从前的少年，走散了而已。

    而此时，杨城看守所内。

    顾扶林穿着黄色马甲，进入会面室。里面坐着的男人抬头，见到原先不可一世的顾扶林如今下场如此，嗤笑一声，也不起身，只用手指指对面的塑料椅：“顾总来了？坐。”

    顾扶林没有理会他者阴阳怪气的语调，自顾自地坐下来，喝了一杯放在桌面的白茶。

    对面的人却讽刺出声：“顾总如今也喝得下这样次的茶？”

    顾扶林头也不抬，给自己倒了第二杯：“碧螺春和白茶都能解渴，如今我苟延残喘，没什么所谓。倒是你，陈如卿，今天特意抽空前来落井下石，也真够闲的。”

    陈如卿见他事到如今还如此淡定，气得咬牙切齿：“我闲不闲不要紧，寇淮生可不闲，她忙里忙外的，都在想着法从你留下的财产里多割点肉呢，枉你还煞费苦心，把她摘出来。”

    顾扶林倒茶的手一抖，抬头看他：“你什么意思？”

    陈如卿露出淬了毒的笑容：“你出事，是她找到的证据，是她打的舆论战。她以为你一直用视频威胁她，她还以为你一直避着她用长怀上市来帮你洗钱，她恨死你了。”

    顾扶林不愧是商场打拼多年的老狐狸，一下子就明白了陈如卿的言下之意：“是你？！自从我拿到DNA报告之后，就从没有提过要长怀沾手这些事，那份视频我也早就销毁了！是你，是你挑拨离间！”

    顾扶林“腾”地一声站起来，眼睛瞪大，指着陈如卿的鼻子，似乎恨不得要生吃了面前的男人：“你是霍凤歌的人？！”

    陈如卿理理自己被翻乱的衣领，浑不在意顾扶林的歇斯底里：“没错，我今天来这里，就是让你死个明白。我从一开始就是霍总的人，寇淮生很有能力，霍总想借她来对付你。为此，我可费了好大一番功夫。我还特意去劝过孟封，让她来勾引你。这蠢女人果然一说就上当。我当了您这么多年的助理，当然晓得您的性情。她举手投足的样子，皆是您最厌恶的模样，最关键的，她对淮生忘恩负义，您作为父亲，当然要替女儿扫清障碍，出口恶气。”

    陈如卿看着顾扶林原本激动的神色一点一点地暗下去，白下去，心中有一种大仇得报的快感，仿佛亲眼看着仇人被凌迟处死，看差不多了，又凑上前去，在顾扶林耳边补上最后一刀：

    “对了顾总，忘了告诉您，寇淮生不是您的女儿，那份DNA报告，是假的，是厉总伪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