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顾铃铃死死地盯着她,由于恐惧而不断震颤的双眸中满是不可置信,“你骗我……?”

    许忘忧与她来这里,只是想要让她亲口承认接近程煜不过是为了获得气运的事实吗?

    “我没骗你。”许忘忧的语调节奏明快,如同楼梯台阶向下蹦跳的玻璃珠:“不过我有病。”

    “……”

    是什么命不久矣的绝症吗?

    许忘忧继续说:“你知道的,我患有精神分裂症,你让让我呗。”

    “……”顾铃铃吐血身亡。

    许忘忧这个满口谎言的大骗子,她会把录音给程煜听的,绝对会的!

    强烈的不安加上死前似的绝望汹涌而来,汇聚如注一齐涨在她心头,她声音带了哭腔:“为什么你从一开始就这么针对我……我、我做错了什么?”

    她做错了什么?

    “……”许忘忧开始思考。

    一段极漫长极漫长的寂静。

    漫长到顾铃铃一阵阵恍惚,以为许忘忧有意装作没听见她的话,并为此感到由衷的烦躁恼怒的时候。

    “因为你太偏心了啊。”许忘忧说。

    “啊……?”顾铃铃一脸懵逼,怎么也没想到会得到这个答案。

    然后,她睁大双眼,万分难以置信地看见,始终面带微笑,表现得游刃有余的少女突然哭了。

    她在哭。

    大颗大颗泪珠由她苍白的脸上落下来。很平静的、很伤心的。像完好无损的玻璃珠,轻轻一敲,它就碎了。

    卸去了那层微笑的假面,丢掉了乖戾恶意的言行举止,她看上去就像一个为了保护心爱玩具,而不得不张牙舞爪的脆弱的小动物。

    她说:“你只偏心程煜去了,程煜有你明目张胆的偏爱,可是千里有什么呢?程煜的亲生父母都还在世,可是千里呢?”

    “从没有人给他爱,从没有人对他好过。千里为了获得姐姐的一点点关心,装作没脾气,装作很乖巧,努力讨好所有人去逗他们开心……”

    “但是即便这样了,也没有人真正的喜欢他,反而把他的懂事当做习以为常。”

    “第一位不行的话,第二位,第三位……第五位也好……然而即使甘心排在宠物狗的后面,他在姐姐的心目中,仍然是连一个刚认识的陌生人都比不上。”

    “他死在冰凉的雪地里。连他最亲近的姐姐都不知道,千里其实娇气得很,他最怕冷了,却在大冬天里用体温暖热矿泉水喂给姐姐,把姐姐的脚捂在怀里取暖,哪怕自己因此而生病……”

    “但是一旦危险来了,第一个抛下他的人就是他最喜欢的姐姐!”

    “他来到世间的所有意义,只是为了给他的姐姐提供气运,然后不给任何人带来麻烦的去死吗?!”

    “这对他,太不公平了。”

    “……”

    顾铃铃咬咬下唇,艰难地说:“我不理解……你在说什么。”

    “不理解也就罢了。”许忘忧垂下眼皮,也没指望顾铃铃能够听懂,“我只是想告诉你一个道理。”

    “女人离了男人不会死,地球没了程煜也照样转。”许忘忧说:“你大可不必刻意讨好他。”

    顾铃铃:“……那许千里呢?”

    言下之意是,你讨好你弟作甚?

    “假如他离开了我,真的会死。”非常认真的语气。

    “……”

    空气一时定格几秒。

    许忘忧说:“所以,我要保护他。”让他脱离原著被大雪掩埋的结局。

    她说的是诚真恳切的大实话,但传到此时恼羞成怒的顾铃铃耳朵里,却扭曲成了另一种意思。

    许忘忧是在炫耀自己攻略多次未成的弟弟对她依赖非常,甚至到了一离开她就会死掉的地步吗?

    许忘忧的性格……实在是烂透了!

    为什么许千里认不清她的本性,还对这种烂人百依百顺呢?

    面对她时却……

    顾铃铃记得,那个漂亮弟弟自初见起就没给过她好脸色。热脸贴冷屁股的次数多了,顾铃铃的勇气与热情渐渐泯灭,也不再对他抱有期望。

    但是现在,不论用什么办法,她都得将许千里从许忘忧那里抢过来。

    作为报复。

    哪怕不知道为什么,但顾铃铃潜意识里觉得,许千里喜欢的人理应是她才对,许千里千依百顺的人本该是她才对。

    ……那个瓢泼的大雨夜,她应该将孤身一人的猫咪少年捡回家了才对。

    顾铃铃踌躇半天,憋出了穷尽她所能想象到的最难听的一句话。

    “死恋弟控!”

    她歇斯底里地骂道:“你好恶心。”

    仿佛无形中给了她狠狠一耳光,许忘忧的脸色破天荒的第一次沉了下来,正要开口说些什么。

    余光一晃,忽然瞥见不远处逆光立着一个黑衣少年。不知道在那听了多久墙角,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来的。

    他一手拄着墙,胸口剧烈地不断起伏着,看起来很虚的样子。那灼热的目光不躲不让,直直撞入许忘忧的眼底。

    她一愣,骤然觉得荒诞无稽极了。

    哦豁。

    男主出现了。

    不意外,智障总是成双成对出现的。

    不过他找来这干嘛,跟踪女主?

    许忘忧收回视线,等着程煜一步一步走进来,她抱臂环胸,面上不见任何害怕与恐慌,冷静得像一具尸体。

    那么,应该也看见了她这个恶毒女配是怎样欺辱、迫害女主的吧。

    这时候,正常的恶毒女配应该选择一边无力向相拥离去的男女主伸出尔康手一边痛哭流涕,有空还可以喊几句“我一定会回来的!”之类的经典反派台词。

    明智的恶毒女配应该选择跪下流泪忏悔,花两章时间回忆悲惨童年,然后洗白加入主角团,女主便会迫于评论区的舆论压力原谅她。

    可她是谁?

    她是脑回路失常的恶毒女配,当然要用不正常的方式来解决问题。

    选项又跳出来了。

    正常人都不会选的选项一:【现场碰瓷,恶人先告状,诬陷女主霸凌柔弱的她。】

    正常人都不会选的选项二:【当场把录音笔交给程煜,脚踩女主上位。】

    正常人都不会选的选项三:【花容失色地推开女主:“我知道你想睡我,但我真的不喜欢女孩子啊!”】

    ——请选择。

    ……

    选毛线。

    她哪个都不想选。

    狗血三角恋桥段没意思得很。罢了,她还是躲出去嗑瓜子看戏好了。

    许忘忧思及此,转身欲走,与程煜擦肩而过的那一瞬间,他忽然伸出手想要碰她的手臂。

    许忘忧反应飞快,像避什么脏东西一样飞速避开了他,微眯着眼,凶巴巴道:“做什么做什么?想性.骚扰?”

    她掏出手机:“我现在就报警,别以为精神病性.骚扰就不用判刑。”

    “……”

    程煜那一向冷淡犹如万年冰封的神情,人生第一次出现了一丝裂痕。他沉默半天,终于忆起自己来意,道:“我是来给你还伞的,那个……谢谢你。”

    说罢,他拿出身后的那把透明伞,眼带期盼地想要递还给她。

    那把伞……!!

    顾铃铃难以置信地睁大眼睛,下意识插话道:“那是……”她的伞!

    ……可是为什么,程煜会以为那是许忘忧送给他的?

    “大哥!”许忘忧比她更无语地一摊手:“你从头到尾都不知道伞是谁送的,就跟踪过来向我献宝邀功了?”

    程煜脸色发青:“这把伞不是你送的?”

    许忘忧微微张开嘴,看起来十分震惊。

    然后,扑哧一声笑了。

    “噗,难不成你还以为那把伞是我给你的?真好笑。”她笑得前仰后合,眼中满是唯恐天下不乱的讥讽。

    “那把伞是我送给程煜的!”顾铃铃回过味来,以为许忘忧在少年面前挑拨离间,跺了跺脚,压抑不住爆发道:“许忘忧,你之前告诉他这把伞是你送的?你这种人怎么这样喜欢倒打一耙,颠倒黑白呀!只喜欢抢别人的功劳是吧?我都把你的弟弟让给你了,你还不放过我是吗?”

    她根本没说这把伞是她送的。

    许忘忧被误会了,许忘忧很冤枉。

    还有,把你的弟弟让给你是什么意思啊?许千里本来就是她的,还需要女主来让吗?

    “真是的,你们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成智障的?教教我好不好?”她转头望向一边的顾铃铃,撇撇嘴,像个任性又天真的八岁小孩似的。

    “我只不过是做做好事,将他的伞塞回他的抽屉而已。但是不小心让他看见了,他就以为是我送的,一路猥琐地跟踪我来了……却连对真正送伞的女生——也就是你——一句道谢都没有呢。”

    “好过分是不是?”许忘忧侧过脸,好像刚刚才回想起来一样,恍然大悟道:“啊我忘记了,你也只是为了他身上的气……”气运才努力讨好他的。

    程煜闻及此打了个颤。

    顾铃铃尖利地喊:“许忘忧你别说了!!!”

    ——程煜连自己的恩人都能认错,顾铃铃单纯是为了利用程煜。二人都半斤八两,天造地设。

    锁死,必须锁死。

    但系统偏偏要她拆散他们,她还真是挺身不由己的,可是为了弟弟……

    “差点就脱口而出了,对不起嘛——”许忘忧捂住嘴,在嘴边做了一个拉拉链的手势,保证道:“这是我们女生之间的小秘密,不过……”

    她话锋一转,甜甜蜜蜜地威胁道:“如果你再不讲道德瞎惦记别人的东西,我可不敢保证会不会下次说漏嘴哦。”

    “……”

    顾铃铃蜷了蜷手指,服软了:“我答应你。”

    “答应什么?”许忘忧问。

    顾铃铃慢慢掐紧手心,低垂的眸中尽是被胁迫的恼火之意:“我不会再接近许千里了……”

    许忘忧对此刻的进度十分满意。

    完美解决掉一个,还不用杀人。

    很好。

    她的视线落向不远处的程煜。

    倘若她记得没错,程煜在原著里是有点阴湿病娇在身上的。作者为了追求剧情上的戏剧性,还在原著后半段安排了一小段囚禁女主的戏码。

    许忘忧犹豫片刻,叹一口气,大发善心地对顾铃铃道:“再送你一句真理吧。”她说:“爱上阴暗男倒霉一辈子,爱上偏执男倒霉八辈子。”

    “程煜正好集合了偏执男和阴暗男的全部要素,一并加起来,你和他在一起的话,你可能永生永世都无法超生了。”

    顾铃铃:“……”

    许忘忧指指那边眉头拧紧,仿佛生怕眉心陈年黑泥掉下来的程煜,言辞恳切地劝导道:“赶紧甩掉他吧,现在还来得及。”

    许忘忧向来无所忌惮,当面讽刺人也毫不避讳。

    她才不在意程煜怎么想呢。

    程煜竭力压了压翻涌的心绪,终归忍不下去了:“许忘忧,我没想到你竟然是这样的人……本来刚开始遇到你时,我还以为你是个温柔善良,乐于助人的女孩子,怎么现在你……”

    许忘忧实在是对这俩癫公癫婆的发疯言论无语了,她抬起眼皮看他,匪夷所思道,“……为什么,你要因为一些莫须有的事情对我抱有不必要的期待呢?”

    “我又为什么,非得回应你的期待呢?”

    “还要用‘原来你是这种人’来道德绑架我。——哈?难道你以为我会产生一丝羞愧之意吗?你又是谁啊?”

    “我想做什么事情是我的事,因为我本来就是这样以自己为中心的人,从头至尾都没有改变。”

    “而你呢?除了说几句让别人心情不爽的风凉话之外,还付出了什么,空气吗?”

    “……”

    程煜无话可说。

    许忘忧继续道:“如果你有认真去探问的话,应该能知道真正送你东西的人是谁吧……?”

    程煜听到这句话时登时变了脸色,额间青筋段段绽出:“闭嘴。”

    “但是你没有。”

    她的语调甜润,尾音转了好几个圈,“其实真正的好心人是谁都无所谓呀,你仅仅想有个人对你无私的好而已,对不对?”

    程煜怒目切齿:“我让你闭嘴。”

    许忘忧偏不听他:“这样的你,有什么资格在这里质问我呢?”

    伴随破风的飒飒呼啸声,程煜猛然扬起了手中的铝制棒球棍,他高声怒吼着。

    “我让你闭嘴你没听见吗!?”

    停顿。

    运动器材室的空气很安静,阳光中漂浮着窗户沿被话音震下来的尘埃。

    许忘忧背着光,微歪着身子站在斜下来的亮亮的阳光里,黑溜溜的大眼睛无辜地注视他,仿佛一切都是一场无伤大雅的玩笑般。

    为一个小玩笑而大动干戈的程煜,在这时却显得像一个不知所谓的神经病了。

    顾铃铃看着二人冷风嗖嗖对峙的景象,似乎有点明白了。

    ——她在逼他发疯。

    她用力咬唇,上前两步,哆哆嗦嗦地去抓他的手:“不要、不要动手……你会……”会被关进少管所的。

    激烈的情绪在无声中翻腾酝酿着。

    现在一切都还未停止。

    不可能停止。

    许忘忧的话语具有巨大的煽动力。她天生是玩弄人心的好手,表现得精神稳定的小疯子。

    她下定决心要做的事,没有一件是做不到的。

    比如现在。

    她忽然噗嗤一声笑了,充满恶意而讥讽地笑着,笑得喘不上气来。

    “当初被打得那么惨没见你敢还手,现在对我这个弱势者来挥舞刀枪棍棒……?”

    她说:“实在不行你四肢着地爬去精神病院吧。我看你脑子确实病得不轻,且暴力倾向严重,甚至有随地大小便的可能。”

    猝不及防的,一道抛物线在空中飞速划过,只听“啪!”的一声巨响,一只沉重的破水杯宕然砸在她脚前,碎片四溅。

    许忘忧的笑声骤然停止。

    她低头看了看,唯见地上一滩水渍,倒映出抡着棒球棍步步逼近的施暴者那张愤怒到扭曲的脸。

    丑到让她又想笑了。

    她的笑点就是那么奇怪。

    “程煜。”她喊他名字。

    许忘忧在这样恐怖到如同乌云压顶的氛围之中,平静到了诡异的程度。

    “你是想打人吗?”她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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