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好蓑衣,祝久深吸了口气,掀开了帘子。
不知为何,马车并未如她所想停在庙门口,而是停在了庙附近的一棵参天槐木之下。雨下得大,地上难免泥泞,嬷嬷守在马车门口扶她下车,金烨则一旁垂首肃立。
祝久下来站稳,向前抬首望去。只见深山丛林之中矗立着一座极为破败的庙宇,庙身粗木陈旧,爬满青苔藤蔓,虽不至于是断壁残垣,但看着那明显断了一截的大门和缺了半边的屋顶,也很难不让人说它是间名副其实的破庙。
这番山雨来得急,入夜后的山路并不好走,所以也有几人留在庙中歇脚,或坐或立,各占一隅。祝久略一扫视便明白过来,金烨多半是顾忌庙中几人的身份,若是山匪流贼,马车就是个显眼的靶子,简直写满了“我是傻乎乎的富二代快来绑架我”的字样。况且庙中几人均为青年男子,自己这边一个娇娇小姐、一个年迈老太、一个瘦弱少年,怎么看都是待宰肥羊的样子,所以金烨明显犹豫要不要过去。
但祝久丝毫不慌。
她可是看过剧本的女人,原书这里是为了凸显祝盈岁的倒霉才特意安排一庙行人,个个都是没脸没名字的纯背景板。而她好歹是个有名有姓的炮灰路人,等级要高一级。一屋子的背景板能生出什么风波来?
这样想着,祝久十分放心,领着二人向破庙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去。
连珠的雨幕中,她不经意间抬首,瞥见破庙檐下立着一名乌衣男子。马尾高束,剑眉星目,腰间悬一把剑,背上背了个东西,此时正一手按剑、一手持瓢伸到外面接雨水。面容俊美,眉目含笑,倒看着不太像背景板。不过祝久又仔细回忆,确定没他的剧情,这就是个脸捏得很美的路人甲。
然而,入庙瞬间,二人擦肩而过。祝久无意瞥见,那男子腰间的剑柄之下,压着一枚无比眼熟的花形玉佩。
“……”
她一瞬间寒毛直竖,情不自禁原地驻足。
跟在她身后的金烨和嬷嬷不明所以,跟着停下。
祝久这时才注意到,庙中几人穿着各异,书生、樵夫、猎户,尽管他们往日避雨时也并不会和和气气坐在一起,但也不至于像现在这样一人缩在一个角落瑟瑟发抖,中间距离深若天堑,泾渭分明。再一看,他们似乎也不是因为淋雨受寒才发抖,而是被吓的。一个个脸色苍白,抖若筛糠,埋首不语,庙中一片死寂,气氛凝固。
“第八号,那是……血吗?”
祝久浑身僵直,目光投向不远处庙正中心的地面。
那里扔着几块碎布料,沾满灰尘,断口参差不齐,透出一滩腥红未干的液体。
第八号冷静答道:【恐怕是的。】
一阵寒意爬上背脊,祝久只觉腿脚有些发软。
剧情不知为何莫名其妙出现变化,她居然提前这么久遭遇了整本小说最恐怖的角色。
不消多说,门口接雨的那个,一定是《灭世邪帝》的男主秦问没跑了。
其实稍认真点想想,也能把他们对上号。书中描写秦问貌若冠玉,一身乌衣万年不变,只在身份伪装时,才会短暂换上其他颜色的衣服。他背上那个用绸缎包住的东西,不是别的,正是鬼蛊鼎,祝盈岁的葬身之地。
他腰间那柄长剑,方才祝久就瞄到,剑鞘上层层叠叠地贴满了焦黄符纸,赤色咒文笔走龙蛇,从剑托到剑尖,可谓是裹得密不透风。
结合下原书剧情,地上碎布料的前因后果,似乎也能猜到一些。
书中人不知道,读者心知肚明。秦问的剑名为腹诡,乃是书中第一神兵,威力巨大,足以让他一剑霜寒十四州。同时,腹诡又是书中第一邪剑,在它的剑柄上,有一张时刻都在微笑的红唇。这张红唇看似无害,实则疯狂,持剑人握住剑柄时,它就会露出獠牙,从持剑人的手心钻进身体内部开始嚼食,大肆吞吃一番。心、肝、脾、肺、肾、血、肉、脂、骨,吃到最后,持剑人只剩空空一张人皮,它就破体而出,满意地狂笑起来,顺便回到剑柄上,继续等待下一任主人。
这样的一把邪兵,落到秦问手中之后也讨不了好。符咒和男主光环强力压制住了它,使得秦问不必担心一摸剑就被咬,只需每日黄昏喂食一人即可正常使用。
对于秦问而言,每天杀一人轻松得如同喝水吃饭,喂食腹诡定时定量,很是省心。而对于书中的其他角色而言,就不是那么友好了。
祝久先前在书中读到,秦问心性平和,虽然视人命如草芥,却也不是什么嗜杀之辈。在得到腹诡之前,他若心情大好,便轻易不会对他人下手,即使对他有所冒犯,程度不重时也会一笑而过;得到腹诡之后,为确保每日有人可以用来喂食,便无关心情,随手杀人。如有犯禁,全杀了也不是什么稀奇事。
地上那碎布料,最大的可能,就是来自某个无名无姓的炮灰路人,被避雨的秦问拿去喂了剑。
“——不对啊!!男主为什么会在这个庙里避雨?他这个时候不应该在打怪升级吗??”
祝久在心里朝第八号咆哮。如果不是时机不对,她真想放空自己钻进楼阁,抓着第八号的肩膀疯狂摇晃。
第八号也有些费解,不过他还是好心提醒道:【你停顿的时间太久了,秦问已经注意到你了。】
祝久心中悚然,猛地抬头向秦问看去。只见,秦问果真如第八号所说那样,正兴致勃勃地盯着她。祝久不由得绝望:“再见,我要死了。感觉男主下一刻就会捅死我。”
【加油。】
话是这么说,祝久还不想死那么快。她拼命回忆原作剧情和男主性情,试图寻找一条生路。
首先,她不想与男主靠玉佩相认,更不想与男主牵扯出什么恩怨情仇。
秦问是个彻头彻尾的无情之人,即使后宫收过很多妹子,也改变不了他冷血生物的本性,况且他并不是一生一世一双人的性子,相当长的一段剧情里都在浪荡人间,坐拥各种狂蜂浪蝶红颜知己,这点狠狠地踩中祝久的雷点,她绝不可能爱上一个脚踩多条船的纸片人!
再者,她绝不能闭口不言。
秦问多疑又自负,一边厌恶猜忌,一边又忍不住多心,如果她什么都不解释,秦问十有八九会怀疑她是什么阴谋诡计的一环,然后开始多思、渐渐烦躁,最后把她送给腹诡当夜宵。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做这书里的路人,真是难得要命,又烦得要死!
蓦地,祝久灵光乍现,脑海中闪出一段剧情。
她顿了顿,毫不犹豫,一瞬间热泪盈眶,边扑向秦问,边张口嚎道:“夫君,你活了!”
【……】
嬷嬷大惊:“——小姐?!”
金烨亦是惊异万分,难得动容,急忙伸手去拦她。可拦也拦不住,祝久早就扑进秦问怀中,拽着他的衣服嚎啕起来,引得二人拉也不是,拽也不对,只能着急地连连作揖,望陌生公子放开小姐。
秦问被祝久撞了个趔趄,右手雨水仍端得平稳,没洒出一滴,左手扶住祝久,顺势轻轻拥在她后背上。祝久在他怀中哭得哀转久绝,他仍是那幅笑眯眯的模样,问道:“你为何而哭?”
祝久哭诉道:“夫君,你害得盈岁好苦!你明明没死,为何他们都说你死了?把、把盈岁吓得险些随你去了……”
秦问笑道:“夫君?我何时娶了你这么个小娇娘?”边说,他边放开祝久,撤开一步。
“怎、怎会?”祝久泪眼朦胧,楚楚可怜地望着他,继续努力装疯卖傻。“这眼、这鼻子、这嘴,这般英俊,这般熟悉,你必然是我的夫君啊!”
秦问忍俊不禁,示意嬷嬷来安抚她。嬷嬷把祝久带到一旁,沉默寡言的金烨只得主动上前,向秦问低声道歉:“公子,抱歉,我们小姐唐突你了。”
秦问也只是摆手,和颜悦色道:“不妨事。你们小姐哭起来梨花带雨,算不上唐突。”
他言语轻浮,态度肆意,显然不把祝家几人放在眼中。金烨面色不怎么好看,行了个礼便退回祝久身边去了。然而,他应是觉得这哭哭啼啼的神色好玩,饮了口瓢中雨水润嗓,又远远追问道:“小娘子,你夫君是何许人也?死了也能让你如此念念不忘。”
尽管按秦问思维来看,他的言外之意极有可能是送他们夫妻二人下去团聚,但祝久还是装作一无所知,只在一旁不停拭泪,呜咽许久,半晌才哀声道:“夫君,你怎的连自己名姓都给忘了?你是不是要连我一同忘了才快活?”
秦问哂笑道:“哎,都说我不是你夫君。不愿说么,让我猜猜……你莫非喜欢的,是晴一门的某个小仙师?”
嬷嬷面色一冷,金烨低头帮祝久整理衣摆,祝久敏锐地发现他的神情也并不好看。她边哭边在脑中翻动剧情,终于看到与晴一门相关的几段,概括一番,大概有三:
一,晴一门靠近青溪城,算是庇佑一方的名门正宗。祝家最期盼让女儿进入的也正是晴一门。
二,晴一门门风清净整洁,门下修士也秉承这一原则,十分美观,是附近一带出了名的养眼仙门。
三,晴一门曾出过一位情种,他想要与凡人厮守长生,不惜一切给挚爱求来长生之药,却眼睁睁看着她遭受药效折磨却不得解脱,最终疯魔得不像样子,发疯之时毁了半边山门,也险些屠了青溪城。所以这之后,青溪城民口口相传着爱人莫爱晴一门的警告,如果有人提起晴一门的姻缘,那多是恶意大于善意,似诅咒似嘲笑似讥讽,就是不似祝福。
不过祝久不在乎这些,她只需要一个合适的理由让自己活下来。于是她垂泪道:“夫君,你怎么又是晴一门的人了?你不是说,你是明珑山上的玄鳞神君吗?你难道是哄我玩?”
玄鳞神君四字一出,秦问脸上的笑容当即淡去了不少。他转过头,第一次仔仔细细地打量起了祝久。祝久丝毫不惧,任他琢磨。
没错,她搬了原书中男主的死对头出来。
这就是,祝久灵机一动,所想出的应对之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