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餐吧出来，淡淡温存萦绕在两人之间。

    初吻并不缠绵，一触即分。

    入店前还是晴蓝的天，这会儿遮了层云，点点滴滴往下落了。

    不寻常的天气，把人心绪也拖留在原地。

    她思绪一角总勾起那一瞬的体验，面色再也清冷不住地攀上桃色。

    它的象征意义远过于那温凉轻软的一触。

    时夕意识到，不能再把他当成那个人畜无害的邻家少年，或是进退有度的队员了。

    说到底，期望少年能把持住自己，本就是自我为难间的责任转嫁。

    她勾了勾抵在挎包一侧的指尖，余光往侧后方留。

    顾瑾有意保持了些距离，像是犯错后冷静自省的模样，但目光一直贴着她走。

    他显然也是有恃无恐。

    两人分明地知道，刚刚那过速的心跳，不止他一个。

    雨幕渐渐带起升腾的氤氲水雾。

    这意料之外的雨，几乎打乱了所有路人的计划，略显狼狈地躲进街道角落里。

    他们也不例外。

    先是想着叫车，然而前几天常常能在街头见到的绿色出租没了踪影。

    地上的水横流成溪，他们无助地并排站在刚走不远的露天咖啡屋太阳伞下。

    想等雨小，但事与愿违。

    街道两旁落叶的梧桐树枝条于泼洒中摇曳，往前延伸，古老而华美的石砌红砖建筑点缀其中。

    浓厚的巴洛克风情像是把他们困在了另一个时代的北欧小镇里。

    太阳伞渐渐护不住两个人了，迸溅雨水打湿了他的裤脚，更把裙摆染得湿哒哒一片。

    “这周边有便利店，但还要往那边走两个路口。”

    顾瑾掏出手机，边查地图，边撩起半边外套，替她挡着屡屡飘斜的雨滴。

    这会儿，谁也顾不上那装模作样的距离感了，依偎着躲藏，不可避免着接近。

    “雨太大了。”时夕摇头，否决顶着雨往外去买伞的计划。

    略微往雨幕里探头，处处是清澈的河流，水面倒映着街区，天地像是倒卷过来。

    方才餐吧的灯牌这会儿在倒卷的世界里缓缓闪动，于水雾里弥漫出浪漫而特别的朋克色彩。

    倾斜的角度与那氤氲的，极不端正的色彩，似乎时刻提醒着他们，刚刚一瞬的放纵。

    “不好再等了。”顾瑾哑了哑嗓，低身挽起裤脚：“我去买伞，你等一会儿。”

    时夕把他连着胳膊勾了回来。

    他明天还有比赛，再隔天又是紧密赛程。

    为了和自己出来，浇雨生了病，要是再比赛出了差错，她岂不是罪魁祸首。

    “没事的，我身体好。”他挪过教练的手，搭在腰侧。

    优越的肌理摸就能摸出来，隔着衣服还温温的。

    “不行就是不行。”她不松手。

    有句话说，越是平时身体好的人，病起来才一发不可收拾。

    还没归队呢，教练已经管教起他了......

    顾瑾莞尔一笑，很快被雨雾模糊去了。

    半晌，雨不见小。

    不大的太阳伞下，积水眼看要没过鞋跟，漫湿脚踝了。

    时夕想着，总还是要去买把伞的。

    “你也别去。”他看出了意图。

    往后的数分钟，默默拎住她手腕。

    远远从外面看，小小一顶伞下，两人像是拥抱着要同归于尽，淹死在这腻水里。

    好在又过一会儿，有人顶着雨，淌过街道，挨个问人卖伞。

    也不知是好心人，还是专门等着雨天投机的伞贩。

    但伞溢价与否在这种天气里已经被抛在脑后，对于大部分被堵在异乡的路人而言，买下是唯一的选择。

    有了伞。

    但选手的酒店太远，来回车程要十来分钟。

    商量着，还是先回了时夕的酒店落脚。

    大堂里，处处可见往日比赛熟悉的面孔。

    ——LPL官方解说、主持和嘉宾的住宿是国内安排的，不像战队选手是由拳头分配，但也是统一入住。

    这里不如选手的酒店豪华，但胜在离小组赛的场馆更近些，携带设备出勤之类的方便。

    她往前走，身后跟着不该出现的S赛队员，两个人如出一辙地湿漉漉半身。

    莫名的心虚。

    而且上楼的电梯里不巧还有别人，好在只是个摄影师，像是不熟他们。

    到了层数，电梯门，打开，摄影师终于用英文开口，放慢了语速。

    “要不要帮你们拍一组？”

    虽然没什么妆造，但两人的模样特别吸睛，被淋湿的发尾都凛然着气质。

    若有若无地还藏匿着些许暧昧的气味，水光盈盈的眸子总想避开一个外人，于镜面里暗自交接。

    敏感而礼貌的摄影师站在电梯门前，给他们腾出最充分的空间。

    这是酒店，有私人空间的地方，他不可抑的拍摄欲望前，当然先征询。

    被拒绝了。

    他遗憾地放低了镜头。

    转而给顾瑾流利的口音点了个赞。

    “别的赛区工作人员也住这里？”

    进了房间，顾瑾合上门问。

    那个摄影师明显不是LPL的人员，一头金卷毛，看不出是欧洲还是北美的。

    时夕先进了盥洗室：“这附近就两家酒店，LCS也定了这里。”

    换掉了半湿的裙装，时夕出来时，看见他小心翼翼地靠在窗边望雨，拨着半边窗帘，就那么站着，像是怕把床和沙发沾湿。

    相比于自己，顾瑾明显被浇得厉害——在那把太阳伞下，他总是习惯撩着衣摆遮她。

    “去洗个澡吧。”

    酒店布局很注重私密，浴室是完全不通透的，不会让人尴尬。

    顾瑾直勾勾看她。

    “我去帮你问前台要一次性睡衣，衣服换下来吹干了晚点走。”时夕坐到床旁，拨起电话。

    看这雨势，在彻底天黑前是不太会小了。

    顾瑾于是和领队多请了会儿假，推开浴室门进去。

    干净利落，十分钟不到，他捧着吹风机，把发丝一缕缕吹得服帖柔顺。

    但一次性睡衣还在路上。

    “再等会......”时夕的声音从门外透过水汽传进来。

    又等了几分钟，还是没人敲门。

    她无奈了，把他叫出来。

    顾瑾腰间只围了长白的一条浴巾，堪堪遮着膝盖往上些许。

    她故作冷静地忽略了他上半身裸着的明朗线条，胸膛前粉嫩的些许点缀，挺拔光滑的脊背。

    她舌尖抵了抵上颚，指向桌面自己的笔记本。

    “你...先训练，我去催一催。”

    请假归请假，但该有的训练保持手感不能少。

    顾瑾听她的话，眉宇不好察觉地抬了抬——时夕交代的开机密码是穗城顾家老屋的门牌号。

    正好是四位，或许是因为好记而被她用作了密码。

    “还有，就用我的账号吧，游戏都登好的。”

    时夕拨着前台的座机，只有一阵忙音，于是回头看向顾瑾，

    “你的？欧服？”他讶异。

    “嗯，很久没打了，今年世界赛在这边，我出国这个星期就把分打回来了，强度够你训练的。”

    而且用她的账号还有个好处——不容易被研究赛前的英雄池，能起到出其不意的效果。

    一把打到一半，睡衣终于送过来。

    顾瑾换过衣服，侧目见她秀发被雨水卷着搭落在修长细腻的脖颈上。

    连他这样的短发都等不及冲洗过才能舒心坐下来，时夕这秀美的大长发......

    他通情达理般瞧着浴室问一句：“你不去吗？”

    “不急。”她明显还有些顾虑。

    顾瑾眸光一漾，直白地笑。

    他还要训练呢，又不是只在房间里休息，哪有闲心关注她冲凉？

    浴室的方向，花洒比雨点清脆动听得多。

    朦胧的水雾渐渐顺着浴室门缝漫溢着，是异域的花果香气。

    他忽地发觉，真到这时，却没法和刚刚答应的一样，专心在游戏里。

    心神起伏着，努力平衡着游戏于耳畔

    等时夕出来，看他战绩2-2，补刀压力对面少许。

    有一点公认的是，欧服的游戏平均水平要比中韩都要略逊一筹，尤其是对线。

    欧洲玩家喜欢慢火炖豆腐的玩法，你侬我侬，对线偏向于温和的，发育的。

    照顾瑾的打法，很容易就出其不意地打得这些习惯“温和”的玩家落荒而逃。

    他在欧服前段时日的战绩也的确如此，被誉为冲刷了欧服生态的上路小魔王。

    网上到处有职业选手征战欧服的操作集锦，他的id在屡屡出现其中。

    单□□作与压制，在第一梯队的世界级选手中，他也不落下风。

    这会儿却收敛了，像是与对面和解了。

    时夕换了身宽松的睡袍，擦拭着发尾，眼色沉缓地打量他。

    顺着腰身往上往前，手臂坚实而舒畅地伸展在桌前，指尖一如既往地灵动地触发着。

    但明显注意力不那么集中，指腹偶尔按落而下，带着可疑的迟疑。

    在她开口前，顾瑾先发制人，把人唤到身旁：“你的设置和我不一样，小地图好小，帮我看一眼？”

    时夕的视力大概是比他好，小地图缩放在一角，大概只有七成大小。

    加上笔记本屏幕本就偏小，他的确是不习惯了。

    然而，改个设置的事，偏要让她旁观当“助手”。

    谁让她是教练呢。

    “比赛里没人帮你看地图。”她边把椅子拉近，边提醒。

    “也没人让我这么分心。”

    他话语忽然直白。

    时夕自然倏地皱眉。

    却听他又说：“今天把该分的心都分出来，明天会更专注。”

    会吗？

    往后两个小时，她看着那认真的侧脸，屡屡思索这个问题。

    八点，雨声弱了。

    送他出门时，她终究还是心里升起了些罪恶感。

    在关键赛事临近时，影响了他的训练。

    一夜的黄金时间，几乎半数落在了她的房间里。

    顾瑾看出她眼色动摇，牵了牵她掌心：“在你这，比官方的训练房效果好。”

    训练房有股淡淡的烟味儿，网络环境也没见得多好。

    相比之下，这间里赛场更近的客房倒是让人身心愉悦。

    可惜。

    真心话没换来多两分温存，时夕只把他送到了电梯口，回了房。

    ......

    那天分开，顾瑾被她有意冷落着。

    往赛场去，常常能瞥见她在台下，窈窈落在人群里。

    小组赛后半段，AY像是找回了一整个夏季那火热的劲头，干净利落地拿了个3-0，只在加赛中遗憾告负，以小组第二出线。

    八强赛在德国。

    又是一个夜晚，从斯德哥尔摩到柏林。

    这个阶段，每支队伍的分量明显比小组赛又进了一步，官方的拍摄行程也更紧密。

    四场对决，每组战队都拥有自己的赛前纪录片。

    AY这天的对手是韩国的二号种子RK。

    LCK赛区实力变动不像LPL一样频繁，中游队伍或许浮动偏大，但最高的领奖台上，总是双王轮流做。

    RK正是其中一个，今年2-3惜败给他们赛区的一号种子，也是不变的宿敌。

    去年决赛双雄会面后，LCK赛区有重铸王朝的趋势，一二号种子都是夺冠大热。

    这场八强赛，属于AY对手的故事多得回顾不过来，而AY不过是一支刚打满一个赛季的挑战者。

    赛前拳头公布的宣传片中三分之二都展现着RK的荣耀，而属于AY的篇幅，只有短短一个夏天里的纵情燃烧。

    End Or Endless，是这场八强赛的主题词。

    终场，或是永不止息。

    对这支新军的绝境考验，也是对LCK传奇的祝辞。

    八强首日，这天的柏林，竞技场外寒风凛冽。

    开放了暖气的场馆内，后场解说观赛团上两位嘉宾，恰好是时夕和顾茗。

    控场的解说在两人中间，惯例的开场白后，目光偏向一旁。

    “赛前两位嘉宾对比分的预测如何？”

    同时进行的主解说台上，三位欧美解说全将胜方预测压在了RK身上，其余业内人士更是几乎全数看好LCK的二号种子。

    即便在国内，看好AY的也只是些极度乐观的赛区或战队粉，或多或少抱着点“梦想”的成分。

    实力差距是显而易见的，即便在LPL整体实力打平LCK的今天，AY也是以下对上。

    LCK和LPL各有三支队伍出现，占去八强之六。

    可以说，正好组成田忌赛马的格局里，他们无疑是可以被牺牲的“下等马”——三号种子。

    顾茗这天一身西装革履，戴着副银框眼镜，显得温文尔雅许多。

    他的嗓音倒是一如既往地陈厚中带着砂砾般的质感，平静地给出预测：“3-1，但我个人的原因，希望能有奇迹发生。”

    解说的目光转向她时，时夕台面下的指尖微微拢起：“3-2，我和顾队一样，其实更希望自己的预测被打破。”

    顾茗余光悄然掠过中间的解说，瞧了她一眼。

    解说微笑：“不止茗神和时教练这么想，其实诸多LPL粉丝都和咱们一样，今天都希望看见一个不一样的结果，让AY这支队伍继续走下去。”

    顾茗：其实咱们大概还是不一样的，他的期望夹杂着更私人的成分。

    时夕也敛眸，下一刻再面对镜头，调整出每一位中立解说该有的模样。

    ......

    出乎大多数赛前预测的结果，这场BO5，悬念留到了最后一场。

    AY将对手逼到了悬崖边上，后两把掏出了小组赛从未用过的战术。

    这场BO5，AY没和对手比拼战术储备，而是一路走到黑，贯彻抢蓝色方正面打poke，边路带线的思路。

    靠的就是团队的韧性，以及单人线的刀尖之舞。

    只是终究功亏一篑——在对方的铁桶阵拖到了40分钟时，拿下了百分百胜率的炼金龙魂，以不死的姿态冲入四强。

    这天过后，赛事回放的弹幕一直滚到深夜。

    【尽力了，要不是这版本了炼金龙魂太BUG，说不定真有机会赢】

    【可惜了，差一点就成屠龙勇士，end or endless，就一线之隔啊！】

    【今晚睡不着，老是想着Aries下路带线的那波，能多砍两刀门牙塔，是不是就赢了？】

    【明年就见不到这个阵容了——泪目......】

    往后数月，围绕这场BO5的分析回顾依旧层出不穷。

    【我又来看回放了，最意难平的一场】

    【最意难平不是决赛Wings1-3痛失冠军吗？】

    【那是他们自己状态没调整好，但AY这场八强，真是每个人都尽力了，RK可是冠军，拿下这场，说不定命运的齿轮就转向另一边了】

    【要是上路能多拿出几个坦克英雄，给对面BP和团战多点压力，是不是结果会不一样？】

    【别扯了，要不是上路死命带，这游戏能拖到第五把？——差距就是差距，AY已经最聪明地避短了，但联盟发展至今，终究不是一个战术能啃下硬骨头的年代了......】

    【最新消息，明宇续约了，顾瑾已经被拍到在KM基地了，明年我有两个主队了】

    世界赛是一年的终点，不是选手的终点。

    而临时组建的AY像流星一样划过了这年的舞台，留下斑驳而绚烂的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