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术顺利完成,医生通知下来。
术后插管,要留院一周。
时夕喘了口气,也终于能给俱乐部那边答复——再下场比赛前,她就能回基地。
傍晚,时父麻醉清醒了有一阵,她准点给喂了流食。
随着病房里那道呼吸平静下去,好几天的担忧也有了着落。
配合医生查过房,她安静地在走廊找下空闲用晚餐。
花卷、水煮蛋和极清淡的汤,摆好在方方正正的桌板上。
前几天夜里偶尔让人心神不宁的护士脚步声如今似乎也顺耳起来。
七点,KM的比赛正进行。
很少以观众的角度看自家战队的比赛。
这么一瞧,官方的镜头挺毒的,大部分时候队员正面脸都黑漆漆一片看不清,加上现场偏红的灯光,许多之后只能辨出个轮廓。
顾瑾出挑的脸型这时候很占便宜,那双桃花眼折进了现场的光色,着实勾人。
坐姿也板正,给人一种比赛时也舒展的感觉。
怪不得他路人缘那么好,最近的粉丝数不停的涨。
游戏里,KM渐渐扩大优势,她唇边抿了点笑意。
场下的镜头也随之给到战队的粉丝,上路的支持者肉眼可见地占据了一大部分,其中不少还自费定制了周边手办。
最吸引眼球的一个,是Q版的顾瑾,手里捏着一把西洋剑,有模有样护在身前。
剑姬是他在去年世界赛上拿出最多的英雄,带着当时的AY冲出了小组赛阶段。
他被那么多人支持喜欢着,作为教练,又作为......她心尖泛起一丝微妙的波澜。
夜晚的走廊渐凉,时夕抱起长腿,半蜷在可折叠的座椅上。
看了比赛全程,队员们没忘记她走前特训过的战术,干净利落的连下两场。
赛后采访,有人果然问起主教练没有随队上场的事。
话筒递到顾瑾面前,他平稳接过:“时教练家里有重要的事情,近期就会回来。”
“之前也有很多选手教练以各种原因请假,但结果大部分是很长周期地远离赛场,或是暗地里早已离队,甚至是......”
甚至是退役。
记者为了博人眼球,问题一点不含糊。
只是刚开赛不久主教练就缺席的确少见,何况正值多事之秋——圈内这几天盛行揣测当年CXG的往事。
她只缺席一次比赛名单,质疑声眼看着接踵而来。。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等下一场比赛归队,自然就是澄清了。
至于期间种种猜测揣摩,她早就习惯了无视。
一般这种情况,俱乐部教给队员的回答模版是“无可奉告”。
再委婉些——不知情。
顾瑾的回答却更长些:
“时教练很快就会回来,至于那些无端的猜测——她不会在我之前离队,退役更是无稽之谈。”
话语措辞强硬得仿佛抒发了诸多对提问者的不满。
偏偏是抿着清朗的笑意回答的,平平淡淡铺展而来,满是让人安心的自信。
只是时夕心想。
那句“不会在我之前离队”,分明太露骨了些。
少有队员这样维护教练的。
但联想从前他做过的事,粉丝大概也会习惯,当做少年的直率。
时夕关了赛事直播,手机放在身旁。
顾瑾打完比赛大概是要拨来电话的。
上午人推出手术室,他还专门打电话来问过,约好了晚上再聊。
只是等了一会儿,并没等到铃声。
她先犯了困,靠在陪护椅上阖上眼。
病房里夜深人静,十点不到就熄灯,静悄悄,正适合休憩。
再回过神时,她是被肩膀上的力度晃醒的。
有人扶起她肩膀,撩拨着颊边丝丝缕缕。
痒痒的。
“再这么睡下去,明天早上不是感冒就是落枕了。”
熟悉的声音刮在耳侧,掀动了她眼皮。
时夕不知道自己刚刚的睡姿有多不标志,但到看到眼前的面庞为止,她始终觉得自己还没彻底醒来。
眼前赫然是顾瑾。
他怎么可能出现在这里。
她不知道自己眯了多久,但满打满算应该也没有三四个小时。
刚刚还看他在赛后采访,现在...说是做了个不合逻辑的梦还差不多。
她伸出指尖在他面前晃了晃,毫无防备地蹭到他高挺的鼻梁。
分明是真实的触感。
手还被对方拦下来握住了,温温的,像是正用到舒适阶段的暖手宝,驱散了周身的寒意。
她一下子清醒了。瓷白的脸上,眼色震惊无措。
“怎么了,睡晕了?”
顾瑾笑了,另一只手绕过柔弱无骨的腰,试图把人从椅子来捞起来。
她触电般主动坐正,甚至站起身:“你怎么这时候来了?”
顾瑾:“他们打完比赛又吃大餐,你过不去,只好我过来了。”
“过来...怎么过来的?”
她记着中午顾瑾和她说晚上再聊,可没想是当面聊。
“飞机啊,还有什么?”
顾瑾抬抬下巴:“你忘了,那边的场馆离机场很近,离开场馆十来分钟就能到安检口了。”
他早早算过行程,以至于机票中午打电话时,听见手术顺利那句往后,票就买好了。
唯一不确定的是比赛时间——要是拖得长了,计划都要泡汤。
他和队友交代,千万二比零拿下比赛,不然他飞机赶不上了。
“你怎么想的?这么赶......”
时夕这会儿已经彻底回过神了,思绪清明里是无奈。
联盟赛事充满不确定性,先不说2-0的自信——但凡期间哪个选手的水杯洒了,又或者游戏里出点bug,多拖半小时简直是家常便饭。
“但幸好,没有意外。”顾瑾摇头。
时夕不得不承认,见到有人为自己莽撞一回,心里不可能一丝惊喜没有。
这会儿已经十点半了。再说下去,影响病人休息。
她拿上手机,带他往楼梯走。
“队里你和他们怎么说的?”
走到一半,时夕转头问他。
哪有队员晚餐不吃,专程飞回来探望教练的道理。
“家里有事。”
“谁信?”时夕忍不住叹口气。
他平时和父母联系的都少,不像乐乐,人家刚来俱乐部,父母起码来看两回。
顾瑾让人觉得像是石头里蹦出来的,往家里打电话都少。
“实话呀。”
顾瑾含笑——女朋友的事自然也算“家里”。
时夕不知怎么回他好了。
“叔叔怎么样?”
“挺好的,病房环境也很好,帮我谢谢你母亲。”
这间医院的单人间,普通人很难住进来。
替她父亲操刀的还是个很有名气的医生,时夕偶然间看见走廊上的介绍版,那位主任排在很前。
“今晚要一直陪着吗?”
顾瑾本意是今晚陪她过夜。
“那倒不用。”时夕看了眼楼道旁的钟表。
正好,时母十一点准时过来接了班。
见到顾瑾又在,眼色有那么些怪异。
“我看阿姨好像对我有什么意见?”往外走时,他不太有把握道。
时夕回去和母亲交代两句,再回来时,笑道:
“你上次就被看见了,她大概觉得这个队员太殷勤了些。”
病房在三层,比起电梯,直接下楼更方便。
刚临近楼道,已经能闻见淡淡的烟草味。
住院的病人晚上喜欢在这的,楼道里一层就能看见两三个人点着烟,白雾顺着回形楼道往上升腾。
“来这里好一部分都是做肺部手术的,晚上还聚在这抽烟。”时夕摇头,回忆点点滴滴又翻上来。
还记得以前小时候,她父亲就憋不住烟瘾。
带她出去逛街时候,偶尔就会把她放在游乐场或餐厅之类的地方,自己找个角落来一根。
这么多年过去,虽然联系少了,但她猜测烟瘾十有八九是没戒掉的。
手术前,医生也说过他这病,和烟脱不了干系。
“我有时候想,就算没有那次东窗事发,他们也不适合在一起。”
“叔叔和阿姨?”顾瑾侧眸看去,时夕眼睫敛着片碎碎的阴影。
时夕发觉她父亲始终和母女两走不到一起,就像母亲总是劝他戒烟,但他一直听不进去。
只是当年,她甚至有些习惯了父亲身上的烟味,把那种苦涩而略带焦糊的气味,和某种不太稳定的安心感联系在了一起。
时隔多年,这种烟草味于她又陌生起来,呛人。
她和顾瑾一同避开夜里的烟客,顺着楼道往下走。
到一楼,医院大堂还剩保安处的一点光亮,两人顺着侧门往院外去。
一路上,氛围太过安静,连门口的保安见两人往外走都没问话。
夜雾湿凉,一出门,空气骤然降了几度。
顾瑾敏锐地察觉到,手术虽然顺利,只是时夕说起父亲的事,情绪暗暗有些低落。
“在一起的人要么互相包容,要么为对方改变。”
他像是随口一说,话音融进静悄悄的夜里:“虽然他们吵架也不少,但一直是这么说的。”
四下无人,时夕眸子在医院道旁的木棉树影下幽幽低垂半晌,附和般点点头。
“道理是没错。”
父母的爱情观总是会影响到下一辈的。
也正是时母早年婚姻上的失败,让她对时夕感情上一直没有催促。
连带着时夕自己也很难对一段感情轻易就抱有乐观的态度。
木棉树下,二人找了张青石椅,坐下。
时夕轻轻拍打着外衣,让方才在楼道里染上的烟味散到晚风里。
他听着她说了不少父亲的往事。
这么多年下来,时父的优点似乎仅剩对她还不错这一点。
缺点就纷杂的多了——做事没个长性、管不住一肚子花花肠子、还有,如今恶果找上门的多年烟瘾。
“还好,每一样我都避开了,”顾瑾凝着她的脸,见那双乌黑的眸在夜色中仿佛染了层露水。
“我不抽烟。”
而且专一长情。
最重要的是,我也会对你好,比他对你更好。
少年声音清朗,一个个字往外言诉,愈发柔和。
她怔愣住了,对于这突如其来的情感没什么防备。
只是心里某块长时间以来一直见不着底的空缺像是突然被填上了一些。
胸腔闷呼呼地有些发热,温暖中又有酸涩,搅在一起,晕乎乎的。
她一时不知道怎么回应他好了。
两人面对面,隔着一捅就破的静默。
她想起上次他的表白,好像也是在树下的夜晚,披星戴月。
时夕正挽起长发要开口,咕噜一声从身前冒出来。
她忽地被逗笑了:“饿了,打完比赛还没吃饭吧?”
“飞机上有送点心——一块小面包。”
只是不够他垫肚子的。
“走吧,这附近你熟吗?带我去吃夜宵?”
临近午夜,周围夜市还是灯火通明。
顾瑾原想着赶回来,是和她一起陪夜,或是送她回家。
没想到时夕中途眯过一阵,倒是不困了,还有人接替,空出一整晚时光来。
顾瑾在前面带路,附近是老城区,弯弯绕绕的巷子勾连成长曲的道,看不见尽头。
经过车站时,灯牌一闪一闪的,像是提醒人夜色已深。
再不抓紧,连末班车都赶不上了。
“你累吗,要是不行,我们回基地。”
快过站时,时夕记着他刚打过比赛,从飞机下来赶到医院,有些后悔了。
身体弱点的队员,常常打过比赛就一身虚汗,顾瑾今天还加上赶路......
“没什么。”
少年双手插着衣兜,起身时在地上拉出悠长的倒影。
“倒是你,明天还要过来陪人,要不要早点回去?”
时夕摇头。
基地里人都不在,她一个人回宿舍,和走进又一间病房里有什么区别?
这几天都荒在医院里,这时候正缺烟火气。
两人达成共识。
少年在前走,修长好看的脖颈撑着蓬松的发顶,在人群里格外高挑,是再显眼不过的指路标。
她在后面虚虚跟着,有种怎么都不会被夜市人流冲散的安宁感。
但顾瑾不这么想。
等人稍微密了,他忽地耳尖动了动,像是勾起了回忆。
“从前我妈在这里工作的时候,我小学也不远,一放学接我到这条街吃饭。”
顾母常说这边有扒手和人贩子,专门坑外地赶来就医的人。
他拉过她的臂弯,嘴上说:“特别是天黑,这里容易走丢,别松手。”
时夕唇角蓦地勾了些笑意。
可他们是大人了,怕什么走丢。
牵手分明是另一个含义。
时夕垂眸瞧了眼,少年柔软的虎口还有几分克制地勾着她腕骨往上,盈盈细润的手臂上,连一圈闭环都没好意思捏紧。
她提了掌心,指尖勾勒着男友的手背。
如此交握着,顾瑾在前面的步伐放得更缓了。
赶路的疲惫就这么被压下去,身体从不知处的角落焕发出新的精力来。
年轻就是用来挥霍在这种浪漫夜晚里的——许某人说过这话,他当时嗤之以鼻。
现在,就和不远处烧烤的孜然料一样——真香。
两人从小吃街一头走到另一头,手上的签子换了一根又一根。
糖葫芦,羊肉串,还有薯塔,平日里好生控制的饮食,全在这个夜晚放纵出来。
“新来的营养师知道你这么吃,得勒令补回好几天的运动量来。”
回到基地,时夕一回想这丰盛夜宵,下意识摩挲着下唇。
“你还好意思说。”他委委屈屈,带着点鼻音。
几天的情绪压抑和清淡饮食,这晚时夕特别有食欲,看见摊位上卖相尚可的诱惑便抵挡不住。
只是小吃摊的食物大多油腻,到了手上,往往两三口便失了兴趣。
最终都是顾瑾替她解决。
顾瑾摊手:“这次是为了陪教练,工伤,不和营养师说。”
“而且每次他们都逃课,就我一个人老老实实去健身房锻炼。”
“是吗?”时夕真没关注过这些。
她还一直奇怪,明明大家吃得差不多,布置得锻炼任务也都量身定制,为什么队员还是该瘦得瘦,该有小肚子的也一直没少。
除了顾瑾,一点训练的痕迹都没有。
顾瑾忽地捞过她的手,放在小腹上。
“今晚至少被你灌了一斤的脂肪,我的训练痕迹也没了。”
时夕只觉一股温热感顺着指尖往上,往日见过的曲线清晰的腹肌柔软了下去。
夜晚的基地里,联盟分部一整层,就他和时夕两个人,肆无忌惮。
她灵机一动,指甲轻轻一勾,忍不住收缩的小腹上再次勾出硬朗紧实的曲线。
“还在。”她笑道。
两人跌进沙发里。
“那就是还没吃饱。”
“什么?”
顾瑾拇指抵着她下颌,眸色深谙地笼罩下来。
一夜盛宴,依旧饥肠辘辘,不如秀色可餐。
时夕下意识觉着危险,睫毛颤着,捧在他腰腹的双手正努力积蓄起决心推开他。
顾瑾还有理智,唇上渐渐凉下来,浅尝辄止。
他收回身子,牵起她手,十指交错地攥着,带着点力道把她从沙发里勾搭起来。
“太晚了,我送你回宿舍,明天还要去医院。”等她起身,他放开人,平缓着气息。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