虹城第一人民医院,口腔科室医生办公室,台式电脑机箱发出嗡嗡声,机箱壁烫得灼手。
老吴仰头吞下两粒叶黄素,补补眼,诊疗电子化改革后,档案全都在系统里。
按郭海林,也就是假滕依云交代,死者当年去陆家前,他母亲领他来这医院。看过牙。然而,系统搜索,历史就诊患者,不存在滕依云。
一旁的林晓,整个下午都在试同名不同字,“腾依云、藤亿芸、誊一云,”穷尽各种可能的排列组合,搜索结果里,仍没有符合条件的8-9岁男孩。
“小林~我发现你还蛮轴的,是做警察这块料,”老吴身体后仰,伸了个懒腰,腰肌劳损的职业病就是这么来的。
“这个尸体是我发现的,我有责任把他的名字还给他,”林晓关闭搜索框,决定从2003年开始,一张一张查看牙片,寻找右下尖牙有磨损,左上侧有颗虎牙的青少年患者。
“哒-哒-哒-” 老式键盘向下箭头,每一秒如节拍器,规律响起。百叶窗外,不见日光,夜色潜入。
老吴挠着发油的头皮,投降。“小林~我儿子数学作业做完了,我得回去检查签字。你也早点回去休息,18年都过去了,也不急于一时。”
“好~” 林晓嘴上答应,目光盯着屏幕炯炯,食指不停,“哒-哒-哒-”
黑白牙片,如同老式电影般,逐帧逐帧放映。屏幕光影投在林晓脸上,古老静谧。
“林小姐,晚餐到了,”盛繁打开日光灯,已习惯师妹对工作的全情投入,“钢铁的身体,也需要加点润滑油。”
打包盒里,是一碗加麻加辣的牛肉米线,他还特地另加了绿叶菜,主打一个均衡营养。
“你吃饭,我替你继续筛查,右尖牙、左虎牙嘛~” 盛繁把竹筷塞到她手里,坐到屏幕前,开始“哒-——哒——-”
碳水的香气,林晓无法拒绝,开始嗦粉。
“咦!”
她紧忙咬断米粉,“怎么了?”
他摆手,“没事,这位大哥/姐,后牙都蛀空了!”
“这个,牙龈严重萎缩!” 对着牙片,他仿佛在欣赏荒诞派画作。
“师兄,我们在找人~急。”林晓无奈,不过米粉是真地道。
“错了,错了,” 他积极认错,听说女生喜欢自我反省的异性。
牙就是牙,虎牙长度不够的,他直接下一张。
直到林晓吃到光盘,只听“哒-哒-哒-” 翻页声,他眼微眯,尾上挑,含情脉脉,看着牙片。
“诶!这张有虎牙,右下列尖牙也有磨损。”
林晓凑近,两人鼻息相近,肩贴肩,一起比照验尸报告里,死者牙齿的排布。
就是他!点入信息页面,患者名为“滕兰”,女,年34岁,北城人。
两人回警局,通过户籍系统查出,滕兰是滕依云母亲,于2004年11月死亡,销户。
而滕依云的身份信息,则是05年才第一次出现在系统,林晓推测滕兰用自己名字给孩子看病,也许是无奈之举,当时滕依云可能还是个黑户。
当年她把孩子送到陆家,也知道自己时日不多,想为他做个打算。
夜里,除值班室外,警局最后一盏灯熄灭,加班达人称号,冯豫师叔后继有人。
梧桐路十字路口,黄灯闪烁。
“这不是你回家的方向,” 盛繁双手抱胸,前头商厦Fusion海草色霓虹灯夺目。
这一晚,查到死者身份,林晓肾上腺素飙升,“回家肯定睡不着,不如去照顾波波头生意,小喝几杯。”
她表情讨好,柔软得像只毛茸茸的幼猫。盛繁还没来得及开口,林晓又体贴地加了句,“师兄辛苦一天,先回去睡吧。”
喝酒妄图把他支开,当然不可能。
就这样,某人全程黑着脸,和她一起坐上观光电梯。
Fusion天台酒吧,几乎座无虚席。商界奇才波波头,躲在逃生楼梯转角,对着计算器发愁。
酒吧火爆,只是面上的,每天凌晨结束营业,流水额连成本都cover不了。
“沈老板~给我们找个位子,”盛繁消费能力有限,态度却傲慢得很。
“盛繁哥~”
有事叫哥,别说盛繁,就连旁边的林晓,也有些担忧。
在波波头看来,盛繁从小脑瓜子灵,嘴皮子破,他肯定能发现问题症结。
盛繁接过账本,放在一边。趁外籍驻唱R&B转音的气口,朝波波头表示,“你哥不用看账本,瞧好!”
只见他解开领口,把直筒型衬衣塞进裤子,显出倒三角身材,朝吧台走去。
其实刚进门,他就发现,这儿点酒不用扫码支付,酒保看人下菜碟,美女帅哥直接刷脸。
凭他的颜值,自然不在话下。
墙角的波波头急得在水泥墙壁上,留下抓痕,新做的美甲也顾不上。
Paul这个叛徒!竟然给盛繁开了瓶珍藏级红酒,还一分不收。
吧台上,两只玻璃高脚杯清脆相碰,红色液体沿着杯壁,流入盛繁口中。
不愧是罗曼尼康帝的酒,口感顺滑,他朝酒保Paul举杯感谢,又走回转角。
“除了酒保,你这店里的乐队成员、服务员们,也都权限不小,” 盛繁随手给林晓递了杯自由古巴。
美甲嵌入不少石灰,波波头塌坐在逃生台阶,“哎,他们都是我的朋友,我不想对他们露出资本家嘴脸。”
“那也行,听说你的嫁妆丰厚,慢慢烧,”盛繁轻晃红酒杯,一饮而尽。
一位服务员,形容清秀像高中生,手臂、头颈爬满红绿纹身,面色焦急找来,“老板,A12桌的客人,说咱们家的洋酒是假的!”
波波头弹起,怒发冲冠,“姑奶奶的洋酒都是海关报备,真的不能再真!走~”
目送她风风火火的背影,林晓咪了口鸡尾酒,寡淡得很,像稀释的可乐,“她的嫁妆都投给秦氏地产了。”
盛繁打了个哈欠,秋风拂面,“那正好,天冷前关门大吉,”
林晓给他一记眼刀,“我要喝酒,不是酒味饮料~”
吧台,Paul再见到盛繁,眼神热烈开花,转身在恒温酒柜里翻找,挑了一瓶年份好,品质高的白葡萄酒。
林晓一把按住开瓶器,表示价格太贵,他们消费不起。两杯普通的威士忌加冰,就行。
面对Paul疑惑的眼神,盛繁耸肩,慵懒靠在吧台,“没办法,她管得比较严。”
Paul了然,两个男人,惺惺相惜。
林晓对照价位表,扫描二维码,支付了600元。不得不感叹,酒吧的利润空间很大。
隔壁桌,几个青年男子围坐,从气质打扮,不难看出CBD精英人士加班到半夜,来喝酒放松。
“我朝故事多~皇帝驾崩,太子昏迷,二皇子登基途中,遇叛军,上演滴血认亲,”眼镜男嘴角叼着烟,给右手边的男人倒酒。
听起来像是汉氏地产的故事,林晓耳朵竖起,屏蔽乐队低吼的贝斯声。
“我们是少年皇帝,国基不稳,想迎娶邻国长公主,不得。邻国二公主有意,又不得。最后,不知从哪儿来的资金,充盈国库,如今开疆扩土,气势正盛。”
盛繁挑眉,举杯遥敬,远处和人吵架的波波头,低声戏谑,“让我们,祝二公主金安~”
隔壁桌,两国官员觥筹交错,“我朝命数已尽,待你少年皇帝雷霆手段,我们必开城门相迎~”
吧台上,两双耳朵接收信号,四目相对。
听这暗话,秦澜舟是要对汉氏地产下手。难怪今日的滕依云,身形憔悴,汉氏他应该是得不到了。
“哎—— 少年皇帝有一统天下的野心。我们这种升斗小民,俸禄不涨,拉磨时间又变长。得利的终究还是上面的人,” 又是一阵“叮叮咣当”的碰杯,搭肩和哥俩好。
威士忌性烈,四杯下肚,林晓和盛繁两人面色白皙,均无上头征兆。
“没想到,师妹酒量不错,”刚才买单时,他发现手机钱包余额,只剩两位数,先前买金手镯,现在经济实为窘迫!
“师兄也是,” 林晓也有些退意,即便AA,这里一杯酒的价格,在她老家就能打上三坛陈年女儿红。
吉他solo结束之际,两人都不硬撑,纷纷装醉,称自己酒力不支。
朝远处,还在和客人扯皮的波波头,挥手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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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饭时间已到,食堂今日特别供应:麻辣兔头,肉香味飘到三楼办公室。
林晓咽了咽口水,思绪归位,开会。
少年尸体身份已基本确认,是滕兰的儿子——滕依云,如今成年的那位假‘滕依云’,实为郭海林,冒名顶替。
据郭海林口供,陆家已故的陆亭,当年非法囚禁、侵害未成年人。
为调查当年一案,一支队上午尝试联系,18年前在陆家呆过的老人。
奇怪的是,大火过后,陆家老爷病故,而陆家管家、司机和保姆三人,都联系不上。
只有司机在虹城有家室,家人表示,他多年前经人介绍,跑去国外打工,每月往家里寄不少钱。每隔两三年,他会短暂回家探亲,但时间不固定。
这说不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