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雨退去,烈日当头,我和小槡各自顶一巨大芭蕉叶,汗涔涔地找花朵。
『提示:前20朵花由系统提供寻找线路』
日光太烈,系统的提示光被晃来让人瞧着费劲,这会儿许愿的人肯定开心死了。
一路绕来拐去路途远得让人怀疑人生,衣衫都是湿透的架势。我抹开额头汗腻住的头发,芭蕉叶被晒得滚烫。这一片的树很少,阴冷冷的风都没得吹。
这里也没有村民住,就是一片长得不多不少的草地。这里的草仿佛都营养不良,叶尖发黄。
“为什么这个花长得那么偏僻,太阳那么大,也不会被晒焉儿吗?”声音被太阳晒虚,饱含埋怨。
反观小槡,她恰然地举着芭蕉叶,偶有一片斜照来的太阳,将她裸露的一小截手臂照得发光。
她微微有些喘,但是神情自若,好像她是出来郊游,悠悠然然走了一大截路而已。
想到我说要出门时,她直接就跟在我后面来,还提供重要遮阳道具芭蕉扇,我就思考她为什么那么积极?而且不觉得她表现得很不像一个正常妖怪小孩吗?
虽然这儿的都是妖怪,岁数待定。
“村里的花朵都很少,而且……很难找。”
我思索她话的味道,好像村里都是树,根本见不到一朵花。就连很多村民,都是树妖精。
脑中灵光闪现,我立即抓住它:“为什么村里没有花妖?”
『触发支线任务:探寻花朵秘闻』
小槡张嘴欲答,神情忽变,立马拉住我:“别动!别说话!”
她的身边转起了纤细的光圈,圈头连上了我的手腕,而本来身体的这个手腕,是了手钏的……我瞳孔地震!
“吾神……保佑我……保佑我!”
我和小槡身体微僵,流着冷汗,芭蕉叶盖着她和我的脑袋。
周围的妖气骤然浓厚,满是压迫,试图唤起身体本能的服从。
一双象牙色的叶纹鞋出现在眼前,衣裙层叠,像柔美绽放的花朵。
女人唱出几个忽高忽低的怪异音节,我怔怔然,语调莫名很熟悉……似乎在哪儿听过?
一刹那间,阴风阵阵刮过草地,芭蕉叶噼啪抖动,我们牢牢握住叶柄与对方的手。
油稠暗光涌出污浊枯萎的层层花瓣,嶙峋惨白的枯枝如手脚般从里面一点点爬出来。
这种出场方式……和饕巳有相似点?
怎么会……
女人的双脚迅速转向,她扑通一声下跪,痴迷而疯狂地开始膜拜。
她背过身,我无法看见她的脸,她癫狂般得颤抖,仿佛眼前之物是世间珍宝,是梦寐以求。
“吾神!我会有更多的回报!”
枯败褪色的花瓣像像涨起的潮水扩张至草地,暗光在炽烈的阳光下诡异得变得神圣,灰白的枯枝攒聚向上,托起一颗硕大无比、坑坑洼洼的光头!
黄金般精美的独眼占据了半张树皮般的脸,有如凸出的巨大灯笼,看得见干硬的暗色血丝。但是,最独特的,便是它的嘴,好似把褶皱的皮肤狠狠一揪,搓成了一根细长的吸管,它就用着这种嘴,肆无忌惮地上下晃动。
“我美丽的吾神!谁能有幸至极看到您!?”女人丝毫不觉得垂涎的吸管有任何不妥,忽而窃窃而笑,忽而放声大笑。
有点地狱笑话的味道。
小槡紧了紧握住我的手,我用力回握,光圈如一道屏障,掩蔽住我们。
阴惨的枯枝有如蜘蛛脚,完全从诡谲衰颓的暗光里跑出来,金灯笼僵硬地上下转动,血丝密集地挤压瞳孔。
“吾神啊!请求你保护我!”女人大声哀求,眼泪顺着脸颊簌簌落下,终于看到了正脸,和商满有七分相似的脸……
一把锋利砍破空的斧头眨眼间掷来,我的心仿佛跳到了嗓子眼儿,眼见斧头可以精准地砍下它的颈脖,火石电光间,惨白的枝干啪得把斧头打飞。
披着斗篷的男人起跳抬手,稳稳接住斧头,一言未发。
女人弯眼张狂狞笑,“想为你那死去的儿子复仇吗?你何不去与他相见?!”
我感到悚然,魇让我附身的男孩,是桦爹死过的儿子……
桦爹摘下蓬帽,手中的斧头顿时开始尖锐嘶鸣,大地剧烈颤动,坚硬的桦木破土而出,巨龙般向怪物们袭去!
强风猛烈把我们掀飞滚落极远,我咬紧牙关抱住小槡,纤细的光圈逐渐散去。
「提醒:请获取花朵。」
我扭头四看,忍痛从地上撑起,小槡发丝凌乱,面色苍白,我将她轻靠在石头旁。
打斗混杂的妖气与尘土四散,汗从下巴滑落,桦爹会不会死……
浅白色花朵不住得晃动,手被泥石割破出血,我迅速将它放在怀里,又将小槡背上背。一根桦木枝破土跑在我脚尖前,心中一狠,再没回头看。
——————————————————
在我准备下树洞时,小槡转醒,气息虚弱,双眼疲惫。
我连忙侧脸,碰到她的头发,立马停驻自己的脑袋:“你现在什么感觉?还好吗?”
她把头发拨开,推推我的肩膀,我轻轻把她从背上放下来,她摇晃着站稳,眼神清醒。
“女人是圣女的母亲,男人是你的父亲?”小槡盯着我的眼,“你有把握你父亲能够活下来吗?”
闷汗一股股冒出,被周围的树下阴风一吹,又冷寒入骨:“没有把握。”
她似无声吐气,看着我:“我们分头行动,我去救你父亲。”
心中揪杂起说不清道不明的不耐,再次发话,我的语调竟是冷漠:“泊玄,你现在的灵力有多少?”
纤细的光圈,是附灵的独特标志。附灵的施术与中术双方都在场时,两方无论是谁启动附灵,都可以用最少的灵力,达到双方最想要的效果。
我的头隐隐刺痛,继续冷然道:“幻境里,每个人的结局都不会有任何改变。那个女人感知到我们,可因为还有更大的威胁,所以暂时放任我们。反观刚才所有,桦爹有意无意,是让我们成功逃走的。你回去,能做多少?”
你是圣母?嘲弄锋芒毕露,心底的人意外没说话应和。
惯性的利益衡量不可遏制,哪怕是幻境,也必须全然顾好眼前的利益。
“你活了那么多年,这些事情,应该很清楚吧?”
无声的矛盾,无声的对抗。
小槡安静地同我对视,怀里的花朵柔弱地依偎着我,我冷笑:“你去试吧,我走了。”
树洞滑道像恐怖乐园的长长滑梯,其实,我并不至于那样对泊玄说话。
他去救桦爹,只是他的选择而已,他有了选择,我何必干预?
反正他是初神,还能在幻境里丢了性命?
可那个独眼怪物……是整个幻境目前最有可能覆灭全场的东西了。
我踩着暗道里崎岖的路,心里不可名状地发闷。
——————————————————
靠近铁栏的通道时,听见细微的对话声,我紧贴墙根,驻足聆听。
“我是姐姐,你是弟弟……”清亮的声音一个字一个字缓慢道。
“我是……弟弟……”学语声断续,略有些吃力。
“我叫商满,你叫商随……”女孩的声音很有兴致,看起来教导亲弟弟说话是个很有意思的事。
“你……叫商满,我叫……商随……”
我默默听了很久,商满絮絮叨叨地和弟弟分享:有一个村民长得很胖,但他的原型瘦瘦小小;有一个石头全是棱角,撬开内里是漂亮的玉石……
我走到她们近旁时,两个人都吓了一跳。
“阿桦?”商满隔着铁栏把商随搂着紧紧护住,略有些警惕地看我。
“你们别担心……我是来送花朵的。”我把花从怀里摸出来,浅白的花边已发黄变卷,有些奄奄。
蓦然,两个人的眼里都放出同样欢喜的光,我主动把花递过去,她们开心得相视一笑。
——————————————————
洞壁湿润,很久很久,层层叠的湿润凝成水珠,摇摇晃晃,终于颤抖而落,“嗒……”
“你还没走?”商满提着篮子,探过来看呆坐在地上的我。
我按下心中烦闷,直接开口:“你身为圣女,讨厌什么?”
商满神情一变。
“我们之前关系好吗?”我看着刚刚水滴落下的洇渍,我尽量让自己的声音不那么僵硬,“呃……之前和你提过……头撞两回,事情记不清楚了。”
商满发间有叶纹银坠,我勉强笑着看她,也不知她是不是感觉到什么,沉默片刻,才回道:“你之前,经常趁母亲不在时来找我,我们总是凑在一起聊天……后来,母亲发现了,她很厌烦你。我便在你逃跑前,把我的秘密通道告诉了你。”
看来,她不知道她妈之前就弄死过我一次。
而且……秘密通道?
是她母亲不知道的地道吗?
就是这儿吗?
她的母亲真的不知道吗?
“以前,我讨厌什么,也是告诉过你的。”叶纹银坠一躲一闪在发丝里,她略略歪头,清丽中又添几分难得的娇俏。“你把手伸出来……”
我顿了顿伸手,她在我手里写了两个字,“其他的,下一次再告诉你。”
双神。
『任务进度:2/3』
“商满,”我收回手,唤着她,“别和你母亲说你见到过我……好吗?”
她点头:“我知道的。”
——————————————————
一路奔跑回家,一如昨日的狂风骤雨又来,风声呜咽,道路泥泞湿滑。
在夜游前,他们回来了吗?
自己就像从水坑里被捞出来的一样,我打着冷战,抑制住自己奔跑而混乱的呼吸,用力推开桦爹的房门……
“爹……!!”
桦爹腰腹被洞穿极大的口,本体的桦木枝叶一层一层覆盖其上,被鲜血染得通红。
小槡向桦爹传输妖力,面色青黑。
心中翻涌起愧疚,我用力回想当神女时碰到的妖怪都是怎么把妖力从自己体内传出去的,比划两下。
小槡刚想开口告诉我,青黄色的妖力源源不断地从我体内喷涌而出。
这具身体的妖力这么强?可之前我觉得很稀薄……
“小心,收敛些,动静不能太大!”小槡看着我浓厚的妖气皱眉。
我生涩地变化手势,妖气形成的光芒减弱。
桦爹虚弱地半睁眼,目不转睛地看着我,血斧头放在床头,满是钝口。
我还没有发问,小槡就已冷静开口:“怪物打到一半跑了,女人打到一半受了重伤,桦叔和我一起回来的。”
我默了默:“圣女下一次祭祀是什么时候?”
“二十一天后。”小槡抬眼睹我。
女人为了让自己活下来,杀掉桦爹,极有可能许愿。
然而,愿望的实现时间,一般在代价收取的前后。
她本就单独召唤过怪物一次,对它的依附极强,遭了一次罪,那降低风险的最好办法,就是和所有人在规定的时间共同许愿。
我们有缓冲的时间。
突然,小槡神色紧张,仿佛又变回了普通的妖怪小孩:“现在什么时候了?”
我愣了愣:“戌时三刻……”
“我要先回去了,我娘会担心我。”她对桦爹简单示意,径直跑了出去。
“爹,我去看看……”我追出去。
小槡在几眨眼的功夫就跑到家门口,雨太肆意,她的衣服与头发几息便淋湿大半。
“小槡!……”我鼓起勇气喊住她,她肩膀一顿,停脚回头,眼睛宛若黑亮的珍珠,穿过了茫茫雨雾,“对不起!……我今天对你的提议,态度不好!……我有不对的地方!……”
她应该愣怔住了,雨幕之中继续升腾弥漫的雨雾,我看不清她的脸,她声含笑意,恍若唇边花朵柔软盛开:“人之常情,我原谅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