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两日落了雪,今日却是出了暖阳。
期颐被四师姐扶着坐在院子里。
“天机山庄这把轮椅做的倒真是不错。”师姐道,“你最近身子虚,坐这个倒是方便。”
“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不能走了。”期颐玩笑,“师姐你们是把我当雪娃娃一般照看了。”
“你现在不是吗?”六师姐给她身上搭了一件白虎皮的披风,又把兜帽给她戴上。最后给她塞了一个暖手炉,“行了,你在这晒太阳,我们去把后院的药材翻出来晒晒。”
“要不要六个人和你说话?”
“不用,把琴留给我就行。”她抬手往轮椅边摸去,那里的小几子上,还放了一小瓶石榴酒。
两人一走,这院子里就安静了。
期颐坐着,眯着眼睛放空。
耳边忽然传来了细密的风声。
她动了动耳朵,却当做没有听到。
风声止,却在三息后传来放重的脚步声。
她侧耳听了听,脚步虚浮,但行走中又有规律,听不出来是谁。
衣衫行走间的沙沙声在她身前停下,期颐感觉那人在看她。
“别看,丑了好多。”她道,伸手捉住他的袖子。“你蹲下来,我看不见你。”
李相夷在她身前蹲下,期颐探出手,在他脸上细细摩挲,“这里破相了?”
“嗯。”
“笛飞声弄的?”
“嗯。”
“还有吗?”
李相夷没回答,他握着期颐的手侧头吻了吻她的掌心,“对不起。”
“我的毒又不是你下对,你道歉做什么?”她淡淡地笑,“不过我也要和你说对不起。”
“什么?”
“我没赶回来,对不起。”她试探着往前靠,李相夷伸手抱住她,期颐顺势搂着他的脖子,“他们说你中了碧茶之毒,痛不痛?”
“无了和尚用金针替我压制了毒性。”他安抚,“不算大事。”
“相夷。”
“抱抱我。”
李相夷一用劲,把人从轮椅上抱起来,他坐到石桌边度凳子上,让她靠坐在自己的怀里。
“难受的话就哭出来吧。”他安抚着,“我在呢。”
她却不想把时间浪费在这上。
“你是不是,不想回四顾门了?”这么长的时间,如果他想回来,早就回来了。如今不走,不过是因为等期颐回扬州罢了。
“……”
“你是不是在自责?”她把头靠在李相夷的怀里,“我如虽然看不到如今对的扬州,却也听到了那些话。”
“虽然知道他们是无辜的,但相夷,这件事,没有那么简单。”
“小七。”他忽然道,“也许,江湖不需要四顾门。”
期颐禁声。
“我一直自命不凡,以为能够匡扶正义,统一正道,可如今看来,雀食可笑至极。”
“因为一己之私,我害死了那么多人……”
“我……”
“我是罪人。”
期颐抓着他的衣襟,张张口,却不知道说什么。她沉默了一会儿,“江湖本就是打打杀杀,于百姓而言,殃及池鱼确实不幸。但是相夷,自四顾门建立以来,扬州城漕帮鱼肉百姓之事几近绝迹,江湖正义之事多举。虽然此次祸事确有人受难,但四顾门的存在,不能一言以蔽之。”
“况且,这次两派相争,后面还有推手,你我不过是别人的一步棋,算起来,我们也是受害者。”
李相夷沉默半晌,转开话题,“我先与你疗伤,先把你眼睛治好。”
期颐按住他的手,“你以为,我真的治不好这个毒吗?”
他一愣,忽然皱眉冷声,“你是想赌我还活着,难道不能用别的方法?这么不顾惜自己的身体!”
期颐被骂的有些懵,而后苦笑,“我不是……”
她安抚的拍了拍他的手背,“已经在治疗了,只是这毒急不得。”她顿了顿,“二师兄去世前把解药给我了。只是我想着,若是幕后之人见着我安全归来,不知道又要出什么幺蛾子,我怕……我怕师兄师姐们再出问题,我就用解药。”
“还有一点,留着这毒,确实也是因为你。”她正色,“天下人皆知你的扬州慢能解毒,若是我回来之后毒就解了,难免有人怀疑你还活着。”
“有人,不想你活着。”
她抱紧了李相夷,“我不想再失去任何一个人了。”
“相夷。”
“我知道了。”他从怀里掏出门主令,塞进期颐手里,“你按自己的想法去做吧。”
“你身上的毒,老和尚肯定不能解,但是大师兄已经研究出了压制之法,你和师兄去治好不好?”
“小七……”
“我怀疑二师兄和你师兄的死另有隐情,你好好医治,治好了,我们一起去查。”她有意示弱,想让李相夷答应。
他也确实答应下来。
“你这里人多眼杂,我先回去,过两日再来寻你。”
期颐从腰上扯下荷包,里面是师姐给她准备的东西,零零散散,什么都有。还有几片金叶子。
“你拿着,我把方子给你,你先抓几副药吃,过几日我再去找你。”
李相夷一一答应。
直到李相夷真的要走。期颐陡然生出一股害怕,她急急伸手要抓他,李相夷的袖子被她抓着。
“怎么了?”
她攥紧他的袖子,低着头,看不到表情。
“妾当作蒲苇,不久望君来。”
李相夷怔住,才知她心有惶恐。
他蹲下,探身吻了吻期颐的眉心。
“磐石无转移。”
君当作磐石,
妾当作蒲苇,
蒲苇纫如丝,
磐石无转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