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三

    张晴听过,笑道:“你当年爬水管的勇气呢?”

    “难道你不觉得沉默的抗争比爬水管更算一种勇气?”

    “和你们这些咬文嚼字的人说不明白。”

    时笺笑笑:“被封了一段时间后心态彻底变了。该珍惜就珍惜,该追回来的一定要追回来。活着多好啊。你呢?”

    “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你先听哪个?”

    “你想先说哪个?”

    “时笺你真无聊。坏消息,我给男大学生的哥哥表白了,被拒绝了。”

    时笺笑:“你别告诉我好消息是男大给你表白了。”

    “哎呀,怎么还学会抢答了!”

    时笺哑然。

    偶像剧呢?

    “年纪太小了吧。你接受吗?”

    “男大啊!那可是男大啊!姐姐读大学那几年都没有和男大谈过恋爱啊!这年纪,还能勾引个男大!就是玩玩也要接受啊!”

    聊完天,已经是凌晨。

    时笺:纪夏,我和妈妈说好了,明天我再来看你。

    纪夏:怎么?她怕我把你拐走了,还是怕我把你留在家里,做些不太好的事情。

    时笺愣了愣神。纪夏回复的每一个字都在表明他的态度,似乎发生了改变。

    时笺:你似乎没有生气呢。

    纪夏:时笺,我和你有什么可生气的?

    这一句话后,他似乎又销声匿迹。

    翌日,拿着从胡莎莎那里得来的地址,时笺找到了纪夏的家。叠层别墅,楼下的花园里种满了蔷薇花,这座城的花期比学校早,繁花已然盛放,姹紫嫣红,招惹着蜂蝶起舞。

    门铃声清越,却无人前来开门。

    纪夏应该知道她要来。

    睡着了?还是出门了?

    不管是哪种情况,以前他都不会这样。

    时笺发出消息:纪夏,我在你家楼下。

    无人回应。

    “纪夏,开门。”

    依旧没有回应。

    时笺心一横,索性盘腿坐在他家门外。坐在花香四溢的蔷薇花下,门旁的这株蔷薇花是粉白色的,花朵很小,一簇簇花将小脑袋凑在一处,香味中带着甜。

    今天是个难得的好天气,花的缝隙中漏出天空的颜色,那天空蓝得柔和,若一汪迷人的眼睛。

    吸引。

    人,动物,都会被迷人的事物所吸引。

    她和纪夏最初也只是被彼此吸引罢了。

    小长假前,小丽丽问时笺要不要另外找个男朋友增加爱情的困难度,气气那说走就走的大画家,当纪夏觉得慌张后便会屁颠屁颠跑回来。

    时笺不愿意。

    玩弄别人的感情并不是一件有趣、或是能证明自己的事。况且他们的爱情本来就岌岌可危,全在一条丝线上摇摇欲坠。

    时笺迫切的想将悬挂的感情收回,如果可以,揣在怀中小心保护,而不是制造新的危机,追求所谓的波折。

    她和纪夏互相折磨了五年,够了。

    最初两人也不过是被彼此吸引,而后想好好牵住彼此的手罢了。

    “老年人的想法。”

    “我这个年纪距离老年差一点儿。非要界定个年限,四舍五入应该是中年。”

    “那你这得多么四舍五入啊……”小丽丽数学老师的DNA动了。

    太阳光比之前还要热烈一些。

    时笺打着伞望着来来往往的人,来来往往的人也看着她。

    “你怎么不进门啊?”有好奇者问。

    “忘带钥匙了。”时笺简单回答。

    “咔。”门开了。

    纪夏耷拉着一张脸。

    脸上挤出怒气,眼中却是埋怨与心疼。

    时笺笑笑:“忘了,家里有人。”

    从坐下到他开门,二十分钟。

    除了那五年,没有任何一个时候他能熬过她。

    进门便是被蔷薇花簇拥的碎石小径,蔷薇花旁的草坪上修有秋千。屋里的装潢干净利落,整洁得不像有人居住。

    纪夏穿着白衬衣,黑裤子,头发清爽,却又被他抓得乱糟糟的。

    “我以为你会让我坐在那里很久。”时笺率先打破沉默。

    “不会。多丢人。”

    “我给你丢人了?”

    “嗯。”

    “那我走?”才转身,她的手就被纪夏用力抓住。

    他头发比之前长长了许多,微微遮眼,盖住了眼中纷杂混乱的情绪。“来都来了。喝杯咖啡。”

    “你在家里做什么?”

    “画画。”

    骗人。

    纪夏画画的时候袖子不会这么干净。

    “然后睡了一会儿觉。”

    又在骗人。

    纪夏休息的时候不会穿衬衣和长裤,他嫌麻烦。

    他知道她要来。

    好好梳洗过。

    和以前一样,天塌下来,纪夏的嘴还是硬的。

    咖啡被轻轻放在她的面前,颜色很柔和。像柔软的风穿过温暖的房间。

    咖啡里加了糖,加了奶,还加了一点点巧克力。很甜,却不觉腻。

    张晴说真爱甜蜜,所以要配苦咖啡,长夜漫漫不觉孤寂。

    快餐般的爱情需要的是奶茶,又软又甜,可在里面添加零零碎碎的吃食,椰果,布丁,珍珠……可以让人填饱肚子,却到底不是正餐。

    “大学的时候你说过要一辈子做饭给我吃。”

    纪夏端咖啡的手顿了顿。“都是以前的事了。”他态度骤然冷了下来。“你要说的就是这些吗?咖啡喝完了就走吧。”

    时笺盯着他:“《霸道总裁追妻360式》中的欲擒故纵?”

    “时笺!”咬牙切齿的声音。纪夏的声音却又软了,带着无奈。“你分明知道我拿你没有任何办法,我分明决定不见你。可你在门口一坐,才那么一会儿,我就心疼了。你心疼过我吗?在学校的时候?”

    心疼啊。

    所以时笺始终没办法真正对他视而不见。

    “时笺,你这样折磨我很有趣?”

    “我们不是相互折磨吗?”时笺轻轻叹了一口气,轻轻搁下咖啡杯。杯中的咖啡用力晃动,破灭了几个小泡泡,像是破灭了时光。

    “有时候我很不服气。”

    纪夏的目光掩藏在额前的碎发下,他像在抱怨。

    “你比谁都知道我无法放开你的手,你分明清楚只要你态度略微缓和,我就会奋不顾身回到你身边。你却不让回来。”

    “那为什么五年前那天你并没有抓住我?我已经下了决心……”

    那时候她分明已经决定,不管遭遇任何苦处都要迎难而上。

    “是啊。所以我后悔了。”纪夏仰头躺在沙发上,隐约露出锁骨。“时笺,我后悔了。”

    后悔?

    人都会后悔。

    时笺也在后悔。

    后悔每一次她都没能全力护住他。

    尽管每一次她都左右为难。

    “妈妈那边,我会努力的。”

    年少时的情绪是那样的珍贵。喜怒哀乐,不掺杂太多的杂质。怒,只是单纯的怒。喜,是最简单的喜。快乐不过是今天被喜欢的人看了一眼,便从心里开出花来。

    就像班上的小孩都有一股冲劲,包括泽丹那个小渣男,拒绝的时候干净利落,追回的时候痛彻心扉也绝不放弃。

    年纪大了,似乎连喜怒哀乐都增添了无数沉重的砝码,有生活,有身不由己,要前思后想,要衡量思索。

    连爱情也似乎变得卑微,物质、未来都似乎让他们再也回不到孤注一掷、只为那一瞬的心动而拼尽全力的日子。

    “纪夏,再过几年我们都不是大家口中的年轻人了。”时笺轻声说着,语调缓慢得像在唱一首咏叹调。“我们也会老,遇见一场意外便会离开这个世界,人生很短的,放纵一次又有何妨。”

    年少时总以为时间足够用,有无数的时光来浪费,在时光的缝隙中总能不小心画出一个天荒地老。

    可年初的所有事都在告诉他们——时间,其实是不够用的。

    晃眼间便似乎已过沧海桑田。甚至可能,来不及说一声“再见”。

    在时代的风沙前,个人的命运若枯草般脆弱。

    那些被时光一点点堆积出的龃龉也被缓缓风化。

    “纪夏,至于所谓的你的过去。不管他们怎么说,不管妈妈怎么说,在我心中你就是你。”

    时笺紧紧拉住他的手。纪夏的手指上有常年作画留下来的茧子,原来她连他手上的每一处茧子的位置都牢记在心中。

    纪夏紧紧握住她的手,哑着声音。

    “是我不好,我不该那样离开。”

    “才不是……”

    五年,到底算久远还是算就近?

    谁好?谁不好?也成了过往云烟。

    “你妈妈的话像刀子,一句一字刻在我的心上,刻得鲜血淋漓。我愤怒,恨得咬牙切齿,这样的话我从小听了无数次,但从你妈妈口中说出来却让我格外愤怒。我也曾无数次想走,决定离开后就再也不回来。时笺,我就是贱。只要你对我招招手我就会立刻回来。在你面前我就是这么卑微。”

    卑微。

    时笺也觉得自己很卑微。

    困宥在一个人身上,动弹不得。

    其他人似乎在情感上都很轻松。短短一段时间,有人来,有人走。身边人爱过很多人,又被很多人爱过。

    来了,又走了。

    追求与放弃都很容易。

    唯有她,卑微的被困在一个叫做纪夏的牢笼里,撞的头破血流。

    满心都是话,满心的话都说不出口。

    她仔细看着纪夏的样子,他脸上依旧没有太多岁月的痕迹,却也已经不是那个总泡在画室中的少年。

    她依旧清晰记得他的模样。原来她也从未真正放弃。

    幸好他固执的追了上来。

    他朝她走了一百步,她只要回头,即便原地不动他也会追来。

    “你好,我叫时笺,我想要认识你。”

    重新认识一次。

    重新开始。

    时倾的电话却来了。

    提醒她早些回家。

    “时笺……不要走。留下,好吗?”纪夏揽住她,阻拦她。他的话音暧昧,那双擅长拿画笔的手轻轻挽住她的腰,他的声音在她耳边低回萦绕,痒酥酥的,带着淡淡热气。

    原来“撩拨”与“心猿意马”是这种意思。

    “不可以,妈妈会骂的。”

    纪夏在笑。“你已经不是十七岁的小孩子了。”

    “正因为我不是小孩子,所以我必须必须考虑妈妈的心情。我想真正和你在一起。你重要,妈妈也很重要。”

    纪夏轻轻放手,也轻轻吻了她的耳垂。

    “时笺,带我去你家。我们坐下,好好聊。我一直认为你妈妈并不是真正的讨厌我。”

    时笺驻足:“纪夏,为什么你从来不让我和你私奔呢?也从来不让我为你反抗家庭呢?”

    纪夏松手,看向时笺的目光充满不解,似乎很好奇她为何会问这么奇怪且愚蠢的问题。“那是生你养你的妈妈,没有领证前我就是个外人。为什么要为了一个外人伤害生你养你的妈妈?时笺,成年人有成年人处置问题的方式。”

    时笺感觉有几分鼻酸,她微微垫脚,在他唇上快速亲了一下。

    她想立刻离去却又被他拉回摁住紧贴着墙,他的深吻中有时光沉淀下的温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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