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张岁城没搭理他。
径直不变的路过山门，不远处，道旁有棵半大不小的桂树苗子。
树下成堆扎着足足一人多高的乱草。
抬手拨开后。原来树后潜藏的，是条仅容一人通过的羊肠小道——
像绝大多数的名山大川，对于长居于此的本地居民来说，总有某些奇奇怪怪的小路，可以绕开票检。
这在辰国绝大多数城市外的乡村山野，实属见怪不怪。
宋桑桑所猜测确实不错。
上小道走不远，转了个弯，树丛往外，见到大片青石铺就的石板长阶。是景区内独有的登山之道，游客路线。
张岁城在前带路。
宋桑桑紧跟其后。
就这样一前一后的飞快走着。
树木，山石，步道，路标，林间独有的小屋，哗啦流淌的山泉，系有红绳或以姻缘为卖点的古井…都被他们远远抛在身后。
“你所指的‘修仙’，长生之术，究竟应该怎么修？”
透过愈渐浓密的老树枝叶，回头再看古镇上房屋。云吞雾掩间，已经小到几乎成为一只只蚂蚁。
上山路走也走了不短。
宋桑桑忍不住再问，“那所谓境界，练气、筑基、金丹、元婴啊什么的…”
“过时的网络上小说杜撰而已。”张岁城答。
“五颜六色千奇百怪金木水火土的灵根呢？”
“也是扯瞎的啦。”
说话间，前方岔道。
转角树丛后，猫腰钻出来了两位同样冒雨上山，背着满装食物和水，大大登山包的人。
狭路相逢。双双交换过眼神儿，对方先别过脸去。一溜小跑，在这碧绿青翠的山林间，很快消失不见。
“雨天路滑，注意脚下。”
像是为突显自己其实是位‘关心员工’的大好老板。张老板提醒了句。
“……”
走都走过这么久，现在才想起来？？
宋桑桑本能想吐槽。
然而她很快发现，情况开始变得有些不妙。
蜿蜒曲折的石板路再往上，前方就是大多数山景，都会有的百级长阶。
长阶再再上，景区规划辟出来了一大片空地。建出亭台，铺上青砖，三面环绕形成中段休息的小广场。
广场中有人声鼎沸。
在此似乎聚了不少的人。
巨大的凤凰展翅的青铜雕塑，就矗立在广场中央。
“我们，真的还要再上吗？”
宋桑桑躬身蹲在台阶中段，气喘吁吁。这不停不歇的，大概已经，走了两个多小时了吧？
山间灵气浓度确实比城镇中更甚。
眼晕，胸闷，渐渐还有些呼吸不畅。
宋桑桑习惯性去摸右手边挎包。灵气复苏以来，日常出门，她都会在随身包里备上一盒抑灵果实…为的就是预防当前这种情况。
“抑灵果？”
张老板却制止了她的动作。
“你一天需要几颗？”
“多数情况是每天一颗。”
宋桑桑说：“大概是昨天活动过量，也或者因为在这山上林子里，灵气浓郁…”
“如果你想要修仙的话，抑灵果，今后还是少吃为妙。”
张岁城表情严肃：“所谓长生——你以前学过游泳没？”
“啊？？”
“所谓修仙，依靠什么？”
张岁城指指点点道：“是灵气。只有浓郁充沛的灵气，才是修身炼体，术法发动的根本。”
“如果将空气中无形无色、无处不在的浓郁灵气，比作是水。那么我们人类，毫无防护、一无所知的情况下，长时间潜伏在水底，就会缺氧，窒息，会死亡。会觉得痛苦，也或许下一步就永登极乐。”
宋桑桑近乎也在心底同步默念。
绝对浓郁的灵气，对于人类来说，会窒息，会爆体……是，剧毒。
“尝试像在水中潜泳一样，学会屏息换气。放松全身心的，去感受灵气，吐纳灵气，适时再将头露出‘水面’，与环境中的灵气共存。”
宋桑桑听他所讲，轻吸一口气。恒心一定，屏住呼吸。
一秒，两秒，十秒。
二十秒，一分钟，一分三十秒……
那种肺气将绝，难以维系的痛苦。对于常人来说，窒息的痛苦，死亡的威胁，和…恐惧。
像似高空坠落的无助，在万米深渊的寒潭中，冰冷，刺骨。
要…完……
宋桑桑艰难伸出只手来。
“我、不会…游泳。”
“哈？？？”
这回轮到张老板傻眼了。
宋桑桑坚持不下，人体求生的本能使然，原本憋好一口气儿全泄了出。随之而来的深呼吸下，浓郁灵气涌入喉管，呛得连连咳嗽，两只眼都飘起来金星。
“我是J省人，大老北方的，从小就、没学会过游泳。”
看她脸上浮出猪肝似的颜色。明显是已经开始灵气中毒的症状。
“这，没道理啊。”
张岁城属实摸不到头脑。“按常理说，但凡灵气亲和度检测中，出现红灯。基本的呼吸入门法，应该都没有问题啊…”
“难道说姓裴的他又坑我？不不，这么多年老前辈，应该，不大可能…”坑人的吧？
“要不…私下去报个游泳班先？”
张大师父的碎碎念叨，宋桑桑已经完全听不清了。
眼前金星一波接一波的冒，最终转化成为五个太阳。
太阳们渐大渐小，自内而外散发出来无比耀眼的白光。光中又浮现出黑斑，一块块形形色色浓墨重彩的黑斑手拉着手，长出了翅膀，跳起欢快的舞蹈……
“放松心态。不要只局限于眼睛看到的东西，用心去感受。”
耳畔突然多出这样一句话来。
用心感受，感受山间风的声音，薄雾朦胧，细雨飘摇，树梢轻轻地晃动，有鸟虫在低低的呓语……
万事万物，活着的声音。
“啊，看到了。”
宋桑桑猛然睁开眼。
视野范围内，原本应有的山风林景中，突兀多出来了许多浅浅淡色，近乎透明的细密光点。是灵气。
星星点点的灵气，如乳白色云雾般，缠绕山峦叠翠，水墨林溪，织就成为细腻柔软的绢纱。
它们恣意分散在周边，时而又聚在一起。不断浮动，翻涌，追逐着…掠过树梢，滑落山谷，乘上雨雾，扶摇直到万里高空。
百级长阶后，来到凤凰雕塑的小广场前。
两侧廊下有不少人在摆摊，卖食物、水和材料和装备，和一些稀奇古怪的小玩意。
似乎是本地修仙人们的山前集市。
人来人往，还挺热闹。
有衬衫跑鞋轻装上阵，做古时打扮，青丝罗裙和穿长袍的，小仙女以及非主流，五花八门，土洋结合。甚至有大叔穿着萝莉裙……
仿佛来到了小型漫展的cos现场。
周边民警转悠着维持秩序。
“张老板啊。今天怎么来这么晚？”
高个子的老民警，大概是古镇区本地所里的。和张岁城都熟识。
看见他来，笑眯眯地迎上前来，闲唠说：“你们家南松可是天不亮就上山去了。哟，带新人啊，天赋悟性怎么样？评级测了吗？”
“才刚进行过红灯（亲和度）检测。呼吸吐纳都是现学，还差的远着呢。”
张岁城敷衍了。
带着眼神躲闪的宋桑桑往外围走。
广场靠右侧的一角空地。从这处往右前方向望去，可以看到，正中凤凰展翅雕塑的前方，在广场回廊的更前方……
登山小道，转变成为一条长长宽坦的铁索吊桥。
两座山体间的狭长沟谷，用一座摇摇晃晃，爬满青苔的老旧索桥相连接。
之前，应该是可以通过的吧？？
宋桑桑胡思乱想。
桥链上还挂着许多密密麻麻的‘同心结’、‘许愿锁’之类。
“过了那道桥，就是景区深处，也是深山。”
张岁城指着吊桥对岸，愈发葱郁的山林说。“从那边开始，才是我们立志修仙之人，真正要踏足的地方！”
“这边呢？”宋桑桑问。
张岁城翻了个白眼。
“新手区。”
宋桑桑再仔细瞧。果然，这畔吊桥的索塔间，还专门拉了根崭新银亮的隔离链条。上挂有告示牌：景区关闭，危险地带，E以下止步。
“E以下？”
“新国标关于灵修人士的评级分类。从A到F-，具体还挺复杂。回头查资料，自己看。”
事实上，只辰国内普罗大众延续了数几千年前老祖宗的，叫修仙。修仙人炼制古丹，修习术法。
官方给出术语叫“灵能”，其使用者为‘灵能力者’或者‘灵能使用者’。
到了国外，则完全变为超能力者、神使、魔法师，命理家、契约者…甚至还有咒术、通灵、神力……
五花八门的，称谓不同。
“但本质上，都是依托灵气（灵能），来实现当前科技水平下，尚未能够达到的玄奇构想。”张老板从阶下捡来一节枯枝，开始了他的讲说。
他拂枝挥过，扰得四周星点四散，灵气乱舞。
“现今环境中无处不在的灵气，只需稍稍施加一点点人为的干涉…就可以聚灵达到这种程度。”
看那枯枝细梢的顶端，在他灵力引导下，很快牵附聚拢来了更多更密的灵气光点。
形成一圈忽闪忽亮着的中空光团。
“而后——”
手腕间动作流畅转旋，枯枝在半空划出个好看的半弧。
枝尖头的光团化为利刃。朝着广场外，不远处一棵老树直直袭去。
“喂，破坏树木，你干什么！”
相隔老远距离，眼疾手快的老民警同志，断声呵斥道。
老树干并非朽木，也上了年头。突如其来受这无妄的一下，树身拦腰处，当即延展出来大段大段的裂纹。而后，轰隆倒地。
“挺简单吧？”
简简单单聚灵之术，没什么大的技术含量。偏生在视觉效果上，有着流光溢彩相当撼眼的动态特效。贼能忽悠住一众向往长生，向往着修仙的新人小白。
张老板对此颇为自得：“将汇聚来的灵气，直接抛出化作攻击，无论破坏力还是打击度，都相当不错…”
“……”
宋桑桑目瞪口呆。
弱弱抬手，指了指他身后——
“这位同志，鉴于你蓄意破坏森林树木，请跟我们走一趟！”
一秒出现在眼前的森林巡警们，怒目圆睁，气势汹汹说。
“……”
缴纳罚款，并被一大群人前拥后堵，好一通环保教育后。
张老板一脸丧气回到原地。
“将手中树杈视作‘法器’，主要起个心理暗示传导的作用。当然，自身有条件的话，换做那些个能起大幅度‘增幅’作用的灵宝法器，效果绝对会更好。”
“若等聚灵熟练，也无需外物辅助。指间，掌心，视野所在，甚至凭空念想，灵感范围之内，都可以做到。”
他双手交错，合掌而击。
片刻后又缓缓拉开，浮现在掌心的，搓出来了一团闪闪发亮的灵气光球。
“好厉害…”
宋桑桑由衷感叹。
“掌握好天地灵气的聚散收放。实战层面上运用，大多也不过双方控制下，自然灵气的来去对轰。”
“而想象当中，修真仙人飞天遁地，点石成金，摇身一变等等之类的技能…”
难得一回被人真情实意的吹捧和崇拜。
张岁城又敛不住眉上喜色。语气轻快道：“接下来是，术法。”
“报告老板，这我了解！”
说起术法，好学生的宋桑桑按捺不住了。
较真的来讲，所谓许些修仙求长生不老和为国为民，那都是大的、远的、宏伟高大又遥不可及，此生恐无望的究极目标。
至于我等凡人眼前——
不玩术法，谁搞修仙呢？！
人体将自然环境中星点灵气吸纳并转化，就可得到贮存自身的灵质力，即灵力。由自身灵力牵动，辅之以‘真言’或者‘术语’，在此基础上，通过脑内计算和二次三次乃至多层级的环境预判，达到事物转变、元素重构、现象干涉等种种目的的过程…此为术法发动之概论。
前晚上睡前刚复习背过的。
“目前有关术法的分门派系也很多。”
张老板点点头，“单就大的几个方向，就有东方派、西方派、古典派、改良派、现代派、空想派、基石派、次元派和哥斯拉派。”这点倒堪比哲学争辩，百花齐放。
虽说像悬浮术、防御术、操控术之类的一般基础性术法，世界范围内各派系间也都大致通用。
“由西方派主推崇的元素反应论——以五行之术为基，将世间万物，分类解构视作为不同的元素，元素和元素间将产生共鸣，或分解、置换、化合、复分解等化学反应。”
用火烧木头就成灰，以水孕木长万年，五行间相生相克，延伸还有冰、风、电、岩、铁…等等之类。“对初学者来说，到底容易理解。”
因为很容易理解。
针对没多少理论认知和知识储备的小孩子来讲，也很容易理解。
网络上流传甚广的什么，《普天之下，唯我风神》、《掌握雷电，你就拥有一切！》、《三天学会控水术》，基本都属西方派。
东方派则主构想，讲求是一个‘赋灵’和‘意象’。修炼起来没个三年理论苦读、五年成品艺术的熏陶，还真不见得能成型。
宋桑桑曾有幸关注到一位东方派大师，在各个平台小短视频一众的风神雷神，野火燎原大水漫灌流中，大师他静坐幽林，茶盘内推演凶吉，谈笑间道尽千机。简直人间清流！
白纸化鹤，玫瑰成川，挥毫点墨为沧海桑田，万丈高楼于画卷中升起。又拂袖引风云变幻，嶙嶙钟塔天宫街市如百兽奔逃，而后不知是画中飞鸟，还是人间现世。
什么叫艺术！自在随性，心随意动，意由心生，这特么才叫正经的修仙！
联系到眼前这位浪荡隐世，高深莫测的张老板……
宋桑桑忽而，油然升出一股莫大的期待和信念感。
五千年啊！艺术！
东方派大师！！
活的！喘气儿的！东方派大师啊！！
光是想想，就很……
宋桑桑……
提起自己扑通扑通直跳的小心脏。
就，喜出望外，手脚抖颤，语无伦次。一种天上掉馅饼，结果正正砸中自己的晕乎感，一整个儿地期待期待（星星眼(〃'▽'〃)）
派长、啊不是，老板！
师父！
卡密啊！再露一手看看！！
“那个…有没有一种可能？”
张老板再度开口。
所有美好的畅想，当场被打碎到稀巴烂——
“我是西方派的。”
“……？？？”
这话说起来可能有些为难。
张岁城到底还算大大方方，指了指自己：“就是说…我本人，西方派的。”
“……”
宋桑桑：……
西、西方派？！
沉默，是此刻的山林……
良久——
宋桑桑：……
眼含热泪咬碎条小手绢。
个老六啊！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