饱和

    “别挤,别挤!一个一个上,都有份都有份,孟婆汤又不限量你们挤什么?!”

    一个鬼差抽打着手里的鞭子,不耐烦地站在长长的队伍边上。

    旁边的鬼差探头探脑,“这个时候怎么还这么多鬼来喝汤?平日里这时辰早该闲下来了。”

    “不知道,”抽着鞭子赶进度的鬼差摇头,“这人间既没有瘟疫,也没有天灾,不知道他们都是哪来的。这样的异常,上边该有反应了吧?”

    话音刚落,就听见队伍的前方传来愤怒的女声。

    “还有完没完了?!鬼差,鬼差!怎么回事?如此异样都不用上报的吗!”

    还未见其人,众鬼差就纷纷四散开来。

    “好香!”“好香的味道!”

    桥上的锁链忽然无风自动,一位貌美女子从尽头走来,手中的大勺散发的香味引得众鬼魂蠢蠢欲动。

    没来得及跑的鬼差纷纷俯首,“孟婆大人——”

    “行了,都起来吧。”孟婆不耐烦道,“今儿个怎么这么多前来喝汤的?这人界又怎么了?整日里也没个定数,忙死个鬼。”

    几个鬼差都在摇头,没人能回答得上她的问题。

    孟婆忍着性子,“没用的东西,元萝呢?把她给我叫来。”

    “回孟婆大人,元大人她去裂天渊了。”

    “又去那个地方。”孟婆看了看时辰,又看了看长得看不到头的队伍,“这些今儿个肯定是不可能全喝上了,赶紧把你们头儿叫回来,看是先禁起来还是怎么样的,反正老娘是不想干了。”

    她揉揉手腕,“熬汤熬得手都酸了。”

    又是一阵风,孟婆消失在原处。

    得了孟婆命令的鬼差一溜烟来到裂天渊。

    这里是地府与人间的交界处,常年悬着一抹永不熄灭的日光,以此拘束地府的魑魅魍魉们,保证人间不被侵扰。

    鬼差在裂天渊附近徘徊,他现在即使是站在黑暗处也能感受到那抹日光的炙热,暖烘烘的。先前有个新来的不懂规矩乱闯,走进了裂天渊的日头下,整个鬼瞬间发红发烫,随即化成灰烬消失在原地。

    听在场的鬼说,魂魄消失了惨叫却未停,比狱地里那些受戒的叫起来还惨。

    鬼差打了个冷战。

    冥界终年不见天日,也只有裂天渊这里有这么一道万年的日光,听说是数万年前天界大战时留下的,正好将人鬼两界隔绝开来。传说要是有哪个犯了大罪的鬼能够从这里一直往上爬到人界,就能彻底脱离地府、免于受戒,重修人道。

    就是成仙,也未可知呢!

    但是鬼向来都是见不得光的,更何况是顶着这抹亮了数万年的纯阳日光,估计光是走到裂天渊底下,鬼身就已经化了。

    数万年来不是没有鬼对裂天渊动心,却没有一个鬼能够成功地从这里爬上去。

    鬼差目光放到眼前那个坐在阴影边上打坐的少女身上。

    说起来,元大人也是将那个传说奉为圭臬的其中一份子呢。平日里闲暇无事就来这里打坐,坐的位置也是一次比一次靠前。

    鬼差估摸着再过不久,元大人就能坐到那日头底下睡懒觉了。

    他轻声唤,“元大人、元大人。”

    “什么事?”

    “今日前来喝汤的鬼太多了,孟婆大人在发脾气,让您回去一趟。”

    元萝奇怪地回头,“今天是什么日子?”

    “人界春分。”

    元萝从地上站了起来,拍了拍玄衣上的尘土,看起来还挺高兴,“这么快开春啦?那不对啊,近日里没收到会有大魂量的消息呀。”

    “谁说不是呢。但今日的魂量确实大得吓人,孟婆大人说肯定是喝不完的,让您给想个法子。”

    “想个法子?我要是那手眼通天的,那肯定手拿把掐地给她造出条道儿来。问题是,”她两手一摊,“我这么柔弱,上哪去给她想法子。”

    鬼差觉得她站起身来的动作好像都散发着外头日光的暖意,连忙后退几步。

    元萝认真思考起来,“咱轮回司的地界向来紧张,再怎么抠抠搜搜的估计也是不够用。赏善司从不扣魂,那里应该还有拘留之所。走,去借个地儿。”

    说着,元萝身形一动,就要离开,却不慎被小鬼差抱住了大腿。

    “大人——来不及了!”

    像是疾驰的骏马突然被拉住了栓绳,元萝一下从空中坠落,耳边是鬼差震天响的哭嚎,声音把外面传来的阵阵魂泣都给盖过去了。“罚恶司已经先去借用了,游魂下来先走四司,咱们这都成这样了,想来前面的肯定也排不开。赏善司现在魂满为患,邢主簿也在挠头呢——”

    “那察查司?我跟他们关系还可以。”

    “满啦。”

    “阴律司?”

    “阴律司的地儿也已经被借走啦,都没地落脚了。”

    元萝怀疑,“没地儿了?”

    鬼差点点头,“没地儿了!”

    元萝挠了挠下巴,思索道:“那我去找帝君借个法器,将那些魂魄先拘住再说。”

    作为此地冥界的统治者,鬼帝酉思量所在的宫殿自然也就难找了一点。

    元萝绕过鬼吼鬼叫的奈何桥,顺便安抚了一把因赶工熬汤而怨气重重的美人孟婆,再穿过竹影重重的招魂林,隔着长长的暝海望着对面鬼帝所居的桃止宫。

    “你来这做什么?”

    一位男子突然出现在元萝面前。那人青丝如瀑,身着浅麻色布衣,腰间还挂着一个黄色的宝瓶葫芦。黄色亮眼,在鬼气森森的冥界更是分外引人注目。

    元萝笑了,“我来找帝君他老人家叙叙旧,尤宣你着急什么?”

    尤宣眉目冷冽,隐约透出些厌烦之意。他朝虚空拱拱手,“此时帝君尚在休息,外人不得打扰。”

    元萝听出他的意思,“我是外人啊?”她凑近尤宣,用肩膀怼他,“我是外人,那你也是咯?咱俩从小在帝君座下一起长大,就你尤宣成了帝君随侍,宰相门前还七品官呢,咱尤宣大人怎么能是外人!”

    尤宣往外撤了一大步,散落的青丝摇摇晃晃,嫌弃浮于面上,“你少攀亲带故的,时辰未到,别想进去。”

    元萝扯了扯腰带,“那我偏要进呢?”

    尤宣冷笑一声,祭出一把九齿梳。

    元萝连忙跳开,“好啊你尤宣!竟用这个来打我!”

    这九齿梳是尤宣五百岁时帝君送的生辰礼,尤宣很是喜欢,几乎是每年都要让鬼器鲁制帮他加固一下这里,紧一紧那里的。这么多年来,就算是每年上一层没用的垢,那也该是有千年龟壳一样的硬度了吧。

    元萝不敢想那玩意打在自己身上的感觉。

    更何况,以尤宣对这把梳子的宝贝程度来看,要是反手把梳子打坏了,那倒霉的还是自己。

    世风日下!人心不古!

    元萝生气,只能放大嗓门嚎。“帝君!帝君!尤宣用您赐的宝贵的生辰礼到处打人!”

    “你,休得喧哗!”尤宣立刻就把九齿梳收了回去,扭头就要来捂元萝的嘴。

    “行了,让她进来吧。”一个声音由远及近,敲进二人耳中。

    尤宣不情不愿地松开手。元萝小脸得意,还掏出自己的小木梳往尤宣乌黑如瀑的发丝上梳了两把。

    尤宣忍住气,抓住元萝的爪子丢到一边,“赶紧滚进去。”

    “哎哎,好咧!”

    桃止宫在波涛频现的暝海中安稳如山,飘零桥勾连桃止宫与招魂林在海水中摇晃,像夜间的萤火般若隐若现。

    元萝闲庭信步一般走在上头,熟练地如自家后院,落地一看连鞋袜都未湿一分。

    殿门不推自开,酉思量就慵懒地坐在殿内的大座之上,面前的幔帐无风而动,元萝绕过一层又一层,才终于站在鬼帝的面前。

    “帝君,许久不见您的样貌更甚从前,若不是在这桃止宫中见到您,我都要认不出了!”

    酉思量目光落到殿中那个站得笔直笑脸盈盈的小人身上,“不久,前日你才来过,还拿走孤一双灵线绣制的避水靴。”

    元萝顿时觉得脚底生刺,忙将鞋往衣袍里缩了缩。

    酉思量将她的小动作一览无余,压住想要翘起的嘴角,声音威严,“说吧,来找我何事?”

    元萝松了松心,每次酉思量自称我时,就表示他心情还可以;自称孤时,那就代表自己的皮要紧一紧了。

    她左右看了看,酉思量身边除了尤宣,从来没有什么服侍之人,殿内空旷得很。“我瞧着帝君的桃止宫雕梁画栋、碧瓦朱甍,就是人气儿少了些,担心帝君您老人家公务闲暇之余会寂寞,想要拿些玩意儿过来陪陪您,您看?”

    酉思量似笑非笑,“冥界要什么人气儿?奈何桥游魂过载,你管理不利竟还把算盘打到我这桃止宫来了?”

    元萝在边缘试探过后立刻收住脚,“帝君神通广大,也体恤体恤属下,赐我个法器先把那些游魂给收了吧?”

    酉思量随手丢给她一个布满暗纹的瓶子,“这是渡罪瓶,游魂装入能平心静气,至于装多少,就要看你自己的本事了。”

    元萝得到目的就溜,又被叫住。

    “记住,事后还我。”

    闷闷的声音从殿外传回,“知道啦——”

    没人知道那天小小的渡罪瓶中装了多少游魂,鬼差只知道将游魂从瓶中往外拽的时候可费劲了,差点伤了根本。

    ——

    须空山乃人间与妖界的交界处,本是四季不化的皑皑雪山,此刻却像是被淋上了红色浇头,成片的血迹浸染出厚重的颜色,到处都是尸体,有人有妖。

    元萝奉命带着四大妖暝使到人间探查此次魂量大增的情况,怎奈刚从浮槐洞口出来就撞上了这人间炼狱。

    妖暝使分散四周拘魂,元萝四处查看,是否还有活口。他们上人界来后,除非自己现身,否则凡人是看不见他们的。

    元萝放心地游走于前来收尸的人类其中。

    她有些奇怪,按理说这里是人、妖两界交界处,在场的尸体也是有人有妖的,却只见凡人在那收尸,一个妖也见不着。

    四周血气笼罩,也不知是泡了几日,要不是元萝穿着避水靴,就该泡一脚血水了。

    元萝的脚步募地停了下来,被一个小雪丘吸引了注意。只见被红星点点沾染的雪山中鼓起了一个小包,一突一突的,好像里面的东西马上就要冲破雪白的包裹。

    她没忍住,戳了一下。

    果然,“噗”的一声一个黑影从里面冲了出来。雪丘一下子炸开崩出许多雪花迷了元萝的眼,还未等她有所反应,就感觉肩膀上一重,一个尖利的东西在自己脖颈上划过。

    “咦?”

    电光火石之间,元萝立即上手去抓,却摸到了一手的绒毛。将脖子上的物体抓下来一看,是一只憨态可掬的狸花猫。

    那猫眼睛圆溜溜地看着她,张了张嘴,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哑猫?

    元萝随手撸了两把,发现这只哑猫一直盯着自己的脖子看。元萝下意识地顺着哑猫目光的方向触了触自己的脖子,忍不住刺痛了一下。

    自己脖子被抓伤了?

    她将狸花猫翻来覆去前后颠倒看了个遍,并没发现有什么特殊之处,可事实就是这猫能看见、且能触碰到自己。

    “统帅,这猫……”豹尾远远地就看见元萝怀里抱着一个毛绒绒的物件。他是专门负责人间走兽魂魄的,按理说这毛绒绒也该是他的管辖范围之内。“你受伤了!”

    狸花猫在元萝怀里团成一团,柔软的长尾在空中晃来晃去,自己被转来转去地把玩都没半点脾气。

    见状,豹尾的尾巴也开始不自觉的动了起来,像是要引起元萝注意一般,摇得十分明显。

    元萝脖子上的伤口还在冒黑气,被她用手一抹,伤口消失了。“没什么大碍。”

    “是这猫?让我拘了收回去受戒!”豹尾目光狠厉,敢伤统帅者,抽筋剥皮轮回畜生道。出乎意料的是,这猫见了他竟不害怕,二者就这样在元萝面前狠狠对视了一回。

    不光如此,这狸花像是知道豹尾对元萝敬重有加,自来熟地往元萝怀里钻,一双圆溜溜的眼睛就那么看着豹尾。

    豹尾竟还在其中看出几分得意来!他气得要上手。

    元萝哭笑不得,“别这样,这猫还活着呢!你看,活力满满呢还!”她抱住狸花猫的腰身左右晃动,猫脸生无可恋像个没有感情的大摆锤。

    “活的更要带回去好好调查!”豹尾义正严词,“拘魂使正常情况下凡人不可见,更何况是这普普通通的小猫,其中定有古怪!”

    不知为何,豹尾看到这猫心中就升起一股防备之意,他后背的绒毛早已悄然立起。他向来不会多想,单凭直觉做事,既然能让自己背毛直立,那对方就肯定有猫腻。

    哪怕只是一只小猫。

    “行行行,那一会儿把这猫带回去,严加拷打。”元萝拿他没办法。

    她倒没有觉得这只猫有什么古怪,只是能在这种地方出没的小猫,年龄看起来还很小,毛色顺滑,合该是有主人饲养的。可这方圆几里,除了尸体就只剩前来收尸的人了,这么多天都没将它带回去,想来它的主人大概也是葬于此地了吧。

    既然它能看见自己,多少也是个缘分,带回冥界的话,应该也能适应。

    元萝在心里迅速地给狸花猫找好了归宿。桃止宫里还有个之前十世善人献的沁凉玉骨钵,可以用来给这小猫饮水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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