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把我们公子院里的水桶装满!他晚上要用的。”
“要清水,不能浊水!这池中都是砂砾怎么用?去阁外的井边打!”
小翠嗫喏,“可、那井的位置太远了些……”
身边的另一个同样打扮的丫鬟冷笑,“你家公子昨日又是当月魁首,该赏你不少银子吧?怎么,得了脸了多走两步都不愿意了?”
小翠连忙摆手,“不是的,不是的。那水桶盛满至少得十几趟,我怕回头因为这个不能给我家公子做活了……”
那丫鬟气盛,“好啊,听你这意思是我家公子不配让你屈尊去打水呗?就你家公子金贵,就你在他跟前得脸!姐妹们,给我打她!往身上打!”
小翠趴在地上死死抱住自己,并没有选择护住自己的脑袋,因为她知道这群人欺软怕硬不敢往自己露在外面的皮肤上打,怕被谢意发现回头吃了挂落。
这群人里最讨厌自己的就是那柳磐宁的丫鬟了,可最怕谢意的也是她,大概是随了主人,只敢在背后做些张牙舞爪又人尽皆知的蠢事。
丫鬟们做惯了粗活,力气很大,几个姑娘打在小翠身上的拳脚让她缓了好一会才好。她摸摸自己的背,感觉一阵隐痛,晚上大概又得趴着睡了。
薛如不在阁中,午膳谢意还是自己在房中用的。他在枕戚阁里没什么朋友,这里的人也不需要朋友,不背后踩你一脚就不错了又怎么可能跟你交心。
小翠挨个把菜从篮子中往外端,中午的菜色是谢意特别吩咐加的,比平时多了猪血跟肉食。
谢意觉得自己也算是死过一回了,还流了那么多血,得补补。
谢意眼尖看见小翠掩在衣袖中的红痕,“她们又欺负你了?”
小翠笑了笑,这对于她来说是常事,“就是看着吓人些,不疼的,公子。”
谢意轻轻叹了口气,“天就快晴了,小翠。”
小翠不解地看他,“公子,您说什么?”
“小翠,你有想过离开枕戚阁之后,自己会过什么样的日子吗?”
小翠想了想,“离开枕戚阁?那我应该是回家吧,回渔村,家中幼弟年纪还小,没人帮衬我娘做活。”
“那你爹呢?”
“我爹捕鱼啊,”小翠理所当然道,“贵人们要的鱼都可大了,足有一人粗呢!爹爹运气一般,经常要出海好几日才能捕得一条来。”
“要那样大的鱼做什么?”
小翠摇摇头,“我不也知道,而且还只要鱼尾,剩下的只能自己吃,不能拿出去卖钱。”
按常理来说,达官贵人们都更喜欢鱼肚这种鲜嫩的部位,鲜少喜爱鱼尾的,更何况是那样大的鱼尾。渔民得了鱼肚还不敢拿出去卖,反而自己食用,这其中究竟有什么古怪?
谢意有些好奇:“那鱼肉好吃吗?”
小翠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没吃过呢,不过看我弟弟的反应,那鱼肉的味道应该是不怎么样吧?都要我娘逼着他才肯吃呢。”
谢意沉默了一会,“小翠,你是怎么到这枕戚阁中来的?”
“我爹娘让我来的啊,那时候家穷,爹爹没什么伙计干,幸好遇见了薛妈妈,让爹爹可以捕鱼补贴家用,我也能在这里干活赚钱!”
小翠一副日子越过越好的样子让谢意竟无言以对。据他所知,薛如给渔村里的那些渔民的工钱不算低,养活家中两个孩子都尚能富余,又何至于让小翠这么个丫头出来做活。
小翠更像是他家里给薛如的投名状、人质。
小翠今年十六,而她口中的幼弟也不过比她小两三岁而已。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年,幼在哪了?
他十三四岁都已经在这枕戚阁当头牌了。
偏心的父母像一杆称,秤砣没法改变物件的重量,只能靠自己一点一点地往外挪,以保持表面平衡。
小翠走后,元萝五人齐齐现身。
谢意看着面无血色的五个人突然出现在自己房中,依旧面不改色心不跳。
今日阳光很足,足到让谢意以为自己还能晒很久。但元萝等人的出现像是现实给自己的一记针扎。
他早该死了。
现在的一切都是自己强求,听那位好看的牛头马面姑娘说,他这是犯了大罪,到了地下是要受罚的。
无所谓了。
天气甚好,何苦想那些糟心的身后事。
哗啦啦——
开了一半的窗子被人从外面踹开,木头碎屑掉了一地。一个少年背光跳进屋子,脸颊上是亮晶晶的汗水,显然是一路疾奔过来的。
谢意:“……”他就知道这个窗子早晚该撑不住的。
少年长得跟谢意有三分相似,他身上是与谢意截然不同的气质,多了几分洒脱跟阳光。“谢意!你跟不跟我走?!”
谢意皱眉,“你怎么又来了?”
“我是你哥啊!”谢纵年理所当然道,“薛如家中上下一十七口都被人给灭了,能下这么狠的手,个中仇怨定不简单!你还留在这做什么?万一被当成同伙可怎么好?”
谢意并不领情,袖子一甩。“我的事不用你管。”
谢纵年皱眉,“我管你,谁管你?爹娘都不在了,我们兄弟之间更应该一脉同气、休戚与共,而不是在这里”
“不要与我提什么爹娘!”像是听到了什么禁忌之语,谢意突然激动了起来,“你若真当我是血脉同根的兄弟,就告诉我,谢致春在哪里?”
谢纵年其实也不是很愿意提起这个人,“那年父亲被流放,听说在路上就病死了。”
“尸首呢?”
谢纵年摇头,“没有送回来,在当地埋了。”
谢意不信,“你作为谢致春最疼爱的嫡子,受尽宠爱,怎可能不去为他收尸?即便是在千里之外的疾苦之地,你怎么可能不去?”
“谢府被抄家后,我母亲就一直病着。父亲去世的时候,我忙着办理母亲的后事,等有时间了,边地那边也已经传来安葬的消息了。”
元萝五人隐身在谢意房中,看着二人一口一个过去的伤疤直摇头。
“这么巧?”
“我不信。”“我也不信。”
谢意不耐烦听见谢纵年母亲的消息,他背过身送客,“你走吧,我不会跟你走的。”
谢纵年不解,“为什么?这种地方,你还留在这做什么?”
谢意笑了,“如意生来下贱,在这枕戚阁安居也不算是低就。想必谢大公子以前没见过这种地方吧,也是,你从小吃穿用度皆是上上品,又怎么会知道泥泞之中爬虫赖以生存的方式。不对,你见过的,在谢家因为谢致春谋逆之举被抄家的时候你不是也来过这里吗?连门都没进就打伤押送的仆役,跑了。”
如意是谢意在枕戚阁中的花名,谢意从来不这么叫自己,但此刻叫得开心,叫得痛快。仿佛自己多脏一点,就能连带着谢纵年、乃至谢致春都坠入泥里。
元萝几人在暗中震惊了。
“一起被送过来,自己跑了?”“这也好意思称自己是兄长?”“还不如小翠呢!”
谢纵年走了。临走的时候说,“我还会再来的。”
谢意就当做没听见,等他再来的时候,这枕戚阁都不知道还有没有了。
他刚想叫来丫鬟收拾一下破窗,就有一个人从窗外跳入。
谢意:“……你们这种做神仙的都不愿意走正门的吗?”
黄蜂没理他,将手里的小条递到元萝手中,上面写着城外渔村的消息。
元萝打开迅速看了一眼,“薛如正在发疯。”
谢意闻言点点头,“家人被屠,是该发疯。”
元萝肯定道:“你恨她。”
谢意张口想说些什么,被元萝打断,“不光是她,你还恨你父亲谢致春、你兄长谢纵年。这么多人,你恨得过来吗?”
面对元萝的好奇,谢意并没有感到被冒犯,“人心难测,区区几个人还是装得下的。”
今日薛如不在,在夜晚还未来临之前,枕戚阁中众人的行动是自如的。毕竟再上头的人也不会公然白日宣淫,回头被人发现家中长辈怕是要被参上一本的。
柳磐宁在自己房中穿着一件白衫,在腾出的空地上舞剑。
看那动作赫然就是谢意昨夜舞的那一版。
“哐啷”一声,未开封的剑被他丢在地上。柳磐宁捂着酸胀的右手,心里又在暗暗咒骂谢意。
天知道这人哪来这么多鬼点子,一次比一次出彩,每月的比魁都让他占了最大的风头。
而他,却只能拾人牙慧,还要被人骂东施效颦。不要以为自己不知道,喜欢谢意的那些夫人小姐们,背后都在说他柳磐宁是学人精、讨厌鬼!
柳磐宁目光淬毒,唤来丫鬟询问谢意在做什么。
“回公子,如意公子今日并未出过房门。”染红有些小心地说,“过两日就是花灯节了,您是要跳这个剑舞吗?”
柳磐宁看她,“怎么,这剑舞我跳不得?”
染红吓得差点跪倒在地上,“怎么会,怎么会!公子身板直、腰还细,跳这样的剑舞是最合适不过了!那如意公子不过是占了新奇的好头,真讲究起来还不如公子您的一根手指头!”
像是听满意了,柳磐宁宽赦般松了口。“起来吧,一句话就把你吓成这样,传出去了像什么话?”
染红小心翼翼地从地上起来,闻言赔笑道:“哪会,枕戚阁上下谁不知道绿柳公子您最宽待下人了,谁要能说出别的话来那才真是信口雌黄呢!”
从柳磐宁房中出来,染红才大大地松了一口气。
这柳磐宁不知道是有什么疯症,平日里就好打人!自己身上的旧伤还没好,生怕哪里再被打一下,他手上拿着的可是真剑,虽然未开刃,但若真打在人的身上,怕是又得躺上好几日。
“吱呀”一声,如意公子那边的小翠也正好从他房中退出来,看她喜气洋洋的样子,想必如意公子又给了她什么好处吧。
凭什么?!
染红几乎要撕碎手中的绢帕。
难道小翠不才是最适合绿柳公子的丫鬟吗?
都是绿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