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俨把唐晓瑶带到自己的房间后就打算松开手，但他的手还没放开，唐晓瑶就已经扑过来抱住了他的胳膊。
离得很近，她看着他的眼睛里都亮晶晶的，像是星辰灼灼生辉。
顾俨被她眼里的光刺得心脏生疼，他别开脸，想要说什么，却又说不出口。
真的很像……
和云姌，真的很像。
这名字像是有什么禁忌，在想起的那一刻心脏骤然紧缩。
顾俨目光飘忽，在另外一个世界里，他见过年幼的云姌，而这个唐晓瑶……长得和她一模一样。
他很害怕，还有丝窃喜。而被种种情绪包裹着的，是一种浓烈到无论如何也挥之不去的绝望。
——云姌不会用这种眼神看他，她的情绪总是很内敛，让人看不透。
顾俨想笑自己，事到如今，失望的次数还不够多么？
他有些艰难地扒开唐晓瑶的手，让她坐到房间里的垫子上玩。
他刚刚太失态，现在很累了，暂时没有心情去敷衍她这个“小姐姐”。
那边的唐晓瑶在被甩开以后似乎有些不解，她看了看床上已经拿被子捂住头的顾俨，走过去扯他搭在床外的裤腿：
“一、一起玩。”
顾俨差点忘了，这丫头是个傻子。
他只好又掀开被子坐起来，伸手理了理她的耳发：
“自己玩，好吗？”
他尽量压抑情绪，把声音放得温柔。他不想吓到她，更不想让自己把她当做云姌的替身。
他的心里困着一只野兽，野兽在黑暗中苏醒，带着要毁灭一切的悲哀。
女孩闻言歪了歪头，走近顾俨，伸手捧住了他的脸。
顾俨下意识就要弯下腰将就她，刚反应过来，女孩已经凑近。
她眸光清澈如水，嘴唇柔软饱满。她仔仔细细地看了顾俨一眼，然后踮起脚。
顾俨一时走神，躲闪不及，女孩已经在他侧脸上轻轻碰了一下。
——什、什么情况？
脑子里紧绷的弦轰然炸开，顾俨错愕地看着对面的人。
脸还是那张脸，眼神里却隐约带着说不清的欢喜。
顾俨一颗心如同沉寂进湖里，又像被什么扎了一下似的想要浮上岸去。这个唐晓瑶着实不按套路出牌，只一招，就让他堆砌严实的心理城防溃不成军。
曾几何时，那个少女在微凉的晨曦里转身。她身上带着似有若无的香气，仿佛柔软的花瓣轻轻拂过。
那时候的顾俨也如现在这样直接愣在了原地，直到她小声喊了他一句：
“顾、俨？”
云蚺喊他的时候，那个“俨”字总是带着些许的鼻音，顾俨“嗯”了一声，随即再次呆住。
忍受着骤然升起的压抑感，他把目光聚焦到近在咫尺的唐晓瑶脸上，想要出声询问，只听唐晓瑶又喊了一句：
“顾俨。”
这次没有刚刚那句的迟钝，顾俨迎着女孩认真的目光，两行温热的眼泪忽然就滑落下去。
——不知道为什么，在面对和云姌有关的一切时，他总变得分外不像他自己。
他像一个被尘封千年的木乃伊，猛然间被放出来，茫然着不知今夕何夕。
顾俨想喊她的名字，却又像被堵住了一样说不出口。
女孩看着他，他眼里看不懂的东西太多，让她也忽然感到一阵悲伤。
于是她也哭了。
眼泪从那双漂亮的杏眼里溢出，顾俨这才像被惊醒般抬起手。
指腹轻轻拂拭女孩的面颊，那个名字在嘴边徘徊，还是没能说出来。
在另一个世界的最后两年里，他忽然找不到云姌了。
用尽各种手段，想了各种办法。他甚至会去猜测，云姌是不是已经回去了。
可理智又告诉他，这不可能。
直到一年后的某一天，有个人对他说，“祭司不会放走被魔神选中的祭品”。
听到这句话后的顾俨，彻底疯了。
他毁灭了一座城池，倒在余烬里。他逃不过虚无的命运，被车轮压碎。
数不清的怀疑和恐惧，似乎都不重要了——
顾俨很忽然想告诉云姌，回到这世界的六年里，时光一晃而逝。唯有在想你的时候，格外漫长。
***
窗外黑夜沉沉，客厅里亮着灯。
云姌已经在顾俨房间里睡着了，她精神状态不好，容易疲惫。
仲孙女士在厨房洗水果，顾俨和付幂各自坐在沙发两端。
付幂在刷手机，偶尔露出一个微妙的笑容，顾俨则捧着一杯水发呆，眼角余光却时不时瞄向付幂。
他表面平静，内心分外复杂，甚至久违地用上了他快生锈的脑袋，思考如何巧妙地拐走别人家闺女。
可明显这道题超纲了，顾俨百思不得其解。
“付幂阿姨。”
他终于还是决定出招了。
“嗯？”
对方抬起头来看他：“怎么了，孟孟？”
付幂不知道在手机上看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脸上表情收都收不住，整个人春光满面地朝着他笑。
在这种发自内心的笑容下顾俨居然有种被佛光普照的错觉，开口语气都虔诚了不少：
“我想和瑶瑶姐姐一起上学。”
原本想先拐弯抹角提一下，思来想去不如直截了当地说出来。顾俨说完以后就等着付幂的最终审判，而对方愣了一瞬后只说了一个字：“啊？”
付幂的表情变得很有些精彩，顾俨看着她，觉得她可能是脑补了一出大戏。脑补完以后还把她自己给感动到了，看向顾俨的目光都亮晶晶的。
顾俨想，这眼神可能他妈的属于遗传。
“孟孟知道吧，我家瑶瑶……”
“我会保护好她。”不等她说完，顾俨直接打断她，说着又觉得有些不符合他现在的人设，于是他补充道：“我……想和瑶瑶姐姐做朋友。”
小孩的身份实在有些尴尬，顾俨也懒得继续解释了，而付幂听完以后眼睛更亮了，甚至还有些……感动？
付幂朝着他这边挪了一点，然后伸出手握住了顾俨的爪子：
“阿姨懂了，阿姨知道了。明天阿姨就去办转校手续，我家瑶瑶就交给你了！”
一番言辞十分诚恳，顾俨愣住了，他有点看不懂这位女士的操作。
原本是上山打虎般的剧本硬生生变成了革命老前辈托孤，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顾俨从付幂眼中看到了类似看女婿的慈祥与满意……
真好奇唐晓瑶在得知自己被亲妈卖得这么干脆后会是什么心情，顾俨想着，心里忽然升起一种怪异的负罪感。
在默认唐晓瑶会同意以后他擅自做了现在这个决定，一意孤行，并没有问她的意见。
他不知道他在那个世界里最后两年，云姌都经历了什么，他不敢去想，他怕被黑暗压抑至死。
他也不敢细究唐晓瑶究竟为何，他怕连这点希望也失去，他独自跋涉。
真不敢相信，云姌留给他的，居然是无尽的患得患失。
顾俨喝了点水，强装镇定，微微颤抖的手却出卖了他。
这时仲孙女士已经洗好了水果从厨房里出来，付幂拉着她聊天。
两人一边吃着水果一边讨论得热烈，顾俨挺直脊背，打开了电视看得专注。
他装得很辛苦，一点也不想当旁听。可这旁听内容有关于他，他还不得不听。
顾俨有些忐忑，听见仲孙湛问他，是不是认真的，不能骗人。
难得仲孙女士这么严肃，顾俨回答了她，是。
顺便委婉地表达了“唐晓瑶姐姐”很可爱，相处很融洽一类的话题。
……
夜更深了，顾俨去了客房睡觉。
他的卧室被唐晓瑶占着，她睡得正香。
仲孙女士和付幂一起帮顾俨收拾好床铺，道了晚安帮他关上灯。
房间归于寂静，顾俨躺在床上闭着眼，默念着那个名字。
云姌，云姌……
心底的野兽彻底挣脱了束缚，重新燃起燎原的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