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7 章

    姬家有位供奉的神明。

    这是整个玄门都知道的事。

    这位神明,是千年来让姬家位于整个玄门第一大世家最不可撼动的因素。

    世间有神,这是真实的。

    所有历经神明荣光时代的人会这样告诉你。

    只是后来世间乱象四起,神明渐渐不见踪影,最后,就连姬家人也多年不见神明。

    姬家人终生以神明信仰为生,他们只认为神明沉睡了,有一天终归醒来,于是他们依旧保留每年祭典仪式,求神护佑。

    而现在,有一个不知天高地厚,说要请神的小姑娘,所有人都嗤之以鼻。

    女萝村村长甚至没有把这事告诉本家,冷眼等看姬八司求神不成,一身狼狈模样。

    姬八司一人坐在火堆旁,导演梁自山还有其他人都纷纷来安慰她,就算不知道事情原委,也知道姬八司是为了整个剧组。

    别说姬家人,求神这事对他们这些普通人来说,就是天方夜谭。

    “再不行,我豁出这老脸,去跪求村长。”梁自山这样说道,他觉得这个责任不能只有姬八司一个人背。

    姬八司只是摇头,等导演梁自山离开后,她只怔怔看着陷入火堆中那仿佛如她自己的燃烧木材。

    “帮我煮个水。”

    头顶一道声音,姬八司回神,再看是明大老板身边的林助理。

    “放上去就好。”

    姬八司说。

    林三水示意她头挪开点,就把水壶挂架上烧水。

    “你为什么求神?”

    没一会,林三水问她。

    姬八司闻言,苦笑:“你也不信这世上真有神吗?”

    “不,我问你的是,为什么要求神?”

    圣物丢失,有大把方法可以找回,姬八司的套路,林三水就不懂。

    姬八司一愣,她无奈一笑:“大概是脑抽了吧。”

    “但你现在后悔就是骑虎难下。”

    林三水说道。

    姬八司又是一愣,随后目光难言望着林三水:“你说话真直接。”

    林三水继续捅刀:“等你三跪九叩到神庙,神不出现,你会更难以自容。”

    姬八司:“……”

    火烧得特别旺,水壶的嘴已经开始噗噗地吐气。

    “水开了,祝你好运。”

    林三水拍拍她肩头,起身提着水壶就要走。

    “我不知道我们信仰的神发生了什么。”

    身后,姬八司开口,她垂着头,好像很沮丧。

    “可我小时候,真的看见过神。”

    姬八司忽地抬头。

    “神是真实存在的,就守护在我们身边,就算这一次神不出现,我也相信,我把我的声音传达给神明了,祂一定能听到。”

    姬八司握紧拳头,眼中映照了火光,耀眼夺目。

    “应该吧。”

    林三水应道,随后就离开。

    第二天天未亮,姬八司穿戴好,仅带着两瓶矿泉水就出发上山。

    正如她所说的,每一步,就是三跪九叩。

    她目光坚定望着山顶,燃起的是无数人无法理解的,信仰之力。

    期间有人过来,给姬八司加水,挡太阳。

    只是很快被姬八司拒绝。

    “姬编剧好厉害,我就没有见过这样的人。”

    剧组中有人在轻声讨论,不管昨天有多对姬八司的狂言轻待,现在的人,都不敢多说一句不好。

    就连女萝村的村长,从最开始的轻蔑,慢慢为之动容。

    说实话,他守护女萝村那么多年,村里曾经见过神明的人都老了,只有那些年轻人,都不曾瞧见过,虽然信仰仍在,可谁能做到姬八司这样纯粹的信仰。

    “放他们走吧……”

    望着姬八司单薄,仿佛风一吹就会倒的身影,女萝村村长对其他人说。

    “然后,叫上村里的年轻壮士。”

    “要做什么,村长?”有人问。

    “随我——”

    村长回望身后的人。

    “上山请神。”

    该变化了,神明也许未变,变的是人心啊。

    很快,剧组的人看见乌泱泱一片村民奔上来,都吓得围在一起。

    毕竟一个个外漏的胳膊大腿都粗得能轻而易举折断他们身板。

    可接下来,所有人目光震惊。

    只见那些村民放下手中物件,追随姬八司,朝着山顶朝拜。

    三跪九叩,一步一步地上山。

    他们目光如炬,甚至开始吟唱起山神歌。

    那壮阔的场面,仿佛屹立不到的大浪拍打着众人,窒息感扑面而来。

    “快,快,拍下。”

    梁自山一个回神,赶紧催促同样愣神的摄像师。

    若有人兮山之阿——

    姬八司恍惚中,觉得自己好像听到了山神歌。

    她看了看已经近在迟尺的神庙,牙关紧咬,她起身的双腿不停打颤,汗水模糊了她的眼睛。

    神啊,你听见了吗?

    【吾听得】

    姬八司神情一愣,她目光呆滞望着周围。

    “山神,是您吗?”

    姬八司不敢置信,她小心地开口询问。

    可这回,她没有得到任何回音。

    姬八司没有失望,她甚至重燃了那股劲,她直直望向神庙,神情坚定拜首。

    等到她踏进神庙,望向那灰扑扑,只瞧得出人形的神像,跪在蒲团上,重重一拜,高声道:

    “吾辈为姬家八系外孙!前来祈神——”

    “佑我族昌盛!”

    “佑我族昌盛——”

    身后,是齐声震天的呐喊。

    姬八司这才反应过来,她身后跟了那么多人!

    “佑我族昌盛——”

    一声又一声,如同浪潮,带着旁人无法理解的信仰,虔诚,火热地呼唤他们的神明。

    呐喊中,神像身上的灰尘扑扑掉落,本尊不为所动。

    所有人期待真的有神迹,从一开始的期望,逐渐落寞。

    “已经可以了,我相信,今日一定……”

    女萝村村长看起来更是年迈不少,说话有气无力。

    “快看——”

    有人大喊,指着天空。

    本该落幕的天边,现出罕见的彩霞。

    而神庙开始飘起白雾,所有人站在一块,目睹了突如其来的变化。

    叮铃铃——

    白雾中,一架无人抬的轿子显现,架子上系的铃铛叮当响,如同妙龄少女清朗的笑声。

    【东风飘兮——】

    有神音缭绕,一亭亭玉立的身姿赤脚单足立在轿台之上,臂弯间的纱灵随风起舞,如满天飞云,霞光四溢,触人心神。

    【神灵雨——】

    天空落下细雨,温柔如绵,洗刷着山林,换以更新面貌,消去暑气。

    有人回望神庙,那神像不再灰扑扑。

    而是一个身姿妙曼,仿佛原地欲乘风而去的神女金像。

    神像下方平平无奇的供桌上,正有崭新的摇铃。

    是刚刚人们听到的摇铃声。

    “这是新的圣物!”

    村长一看,脸上涨红,显然激动过度。

    “是神明给予我们的馈赠,祂知道我们遇到的困难!”

    旁人也欣喜不已。

    没有去怀疑这份真实,所有人都看见了神迹,注定一生难忘的故事。

    林三水正好在后面路人团里,旁边顾言秦造都激动得稀里哗啦,嚷嚷想要看神留下的圣物。

    “三水,你怎么不激动哇!好想看看,应该是全金的嗷!”顾言激动得都发出狗叫。

    林三水沉默:不,那不过是她某拼买来的道具。

    同时,姬八司也难掩心中的热情,双手托捧式地举起摇铃……

    姬八司:看!这是神……恩……额……这玩意怎么像她剧组道具?

    那边村长还激动得要晕过去,姬八司不好当场找道具组对峙,只能把这迷之圣物递过去。

    很快,沉默不止一个人的事了。

    村长死都不信这就是一个廉价塑料品,硬是抢过摇铃反复确认。

    只是在争夺中,不小心摇铃掉地上,在发出此生最后一声鸣叫后被一只无情的脚踩烂。

    全员沉默。

    最后,还是因为天气太热,所有人都下山乘凉喝茶了。

    但也不是没有收获,女萝村村长对他们外来者不再有敌意,只道有山神在看,谅他们也不敢惹怒山神。

    梁自山见了那么壮大奇观,在晚上办和好宴席时就请女萝村村长来讲一讲山神故事了。

    村长喝了些酒,脸色红润,没有敌意的村长就显得和蔼可亲,他爽快答应下来,说起他看见的山神。

    “巫山神女你们听说过吧?”

    “知道知道,特有名。”顾言连忙点头,作为电影主角,肯定要听好故事才能演。

    “实不相瞒,我们的山神,就是那巫山神女显灵。”

    “哇——”众人哗然。

    “不过我们山神,却是由人,化为神的。”

    明离就坐在一旁,身为大老板的他,自然和村长平起平坐,听到村长说这话时,他停下手中喝茶的动作。

    “山神原是我们村的巫女,在她十岁时,进山祭神,被巫山神女选中为人间化身,拥有了神力。”

    “巫女成为神后,并没有和族人疏远,反而事事亲为,一点神明该有的架子都没有。”

    村长回忆的目光中,仿佛看到了一个少女,墨发如锻,身披彩霞,踩着叮当响的脚铃,奔跑在山林中,时而与鹰同舞,时而与花戏水,眉间不染尘埃,笑得恣意轻狂。

    那是人们对山神的印象,也是神像的由来。

    “正因为神女的出现,姬氏逐渐成为庞大的家族,千年来朝代更迭,仍然屹立不倒。”

    “姬家就你们一村吗?我记得京城有一大世家也姓姬。”秦造说道。

    村长点头:“正是姬家本家,是后来的族长带着族里主干出去外头发展起来的。”

    顾言:“诶?那神女是不是也跟着去京城了?”

    村长摇头:“并不,神女无法离开这里。”

    他沧桑的双眼望向远处的山脉。

    “神女与山有约,作为山神,永生永世无法离开这座山脉。”

    “啊,那好可怜。”

    有女孩发出怜惜声。

    “那时我还小,我曾经问神女,会不会感到寂寞。”

    “神女说。”

    【寂寞是人】

    【神为何寂寞】

    那漠视人世间的神态,村长是一辈子都忘不了。

    “我在那一刻真正意识到,我们是历经苦难的凡人。”

    在大家眼中,懵懂无知的小巫女,只是变成能带领家族兴旺,拥有神力的少女。

    却忘了这个少女,是神,也终为‘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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