灿笑-9

    天边蒙蒙亮,一线薄白冲破浓云。红日将出。

    赵若楠看他躺在草地上,晨起湿气重,怕久了生病,就伸手推他,推了两下,想起什么,从口袋里摸出巧克力,塞到他手里。

    “哇,有媳妇就是好,”胡琅一咕噜爬起来,在她脸上掐一把,“爸,你看我现在什么都有了。事业家庭双丰收。”

    胡琅拆开巧克力,给赵若楠喂了一颗,赵若楠愣了下,张嘴吃下去。

    是超市里买的,当然不能和比利时手工巧克力比,毕竟从前那都是蓝金给她订的。

    可可脂甜腻,吃完缓了一会,果然觉得有了点力气。

    太阳出来就暖和多了,胡琅终于舍得递给她一整罐啤酒,二人一人一罐,叮叮当当碰杯。

    胡琅看着她笑,目光却虚无,好像通过她看向很远、很远的地方。赵若楠讲了好几个笑话,想哄他高兴,没有成功。

    “不能白吃我巧克力,”赵若楠在他面前打个响指,“真心话大冒险?”

    胡琅哈哈大笑,“在墓园玩这个?我都是头一回!”

    可还是陪她玩了,结果心不在焉,第一回就输了。

    赵若楠笑,“真心话吧!说一件你干过丢脸的事!”

    “那太多了,”胡琅盘腿而坐,揪了两把荒草,绕在赵若楠指头上,打个结再绕一圈,“有一回去庄园挖松露,别人都挖到了,就我没有,那天我也真是喝高了,从一小孩篮子里抢了一把,幸亏那不是个黑人小女孩啊,不然我可惨了。”

    赵若楠拍他手心,差点把荒草挣断,胡琅赶紧把她手握住了。

    “这算什么丢脸?不算不算!说最丢脸的!”

    “最丢脸···”胡琅想了想,笑说:“我被人照脸吐了口唾沫,然后他骂我是等着吃剩饭的狗。”

    “啊!”赵若楠愤怒了:“一定是你勾引他老婆,对不对!这人真是太可恶了,居然说自己老婆是剩饭!太不尊重女性了!活该被绿!活该!怎么会有女人嫁给他?什么人啊这是!要是我我也绿他!这个轨出得好!”

    胡琅歪过脑袋笑,一手抓着她,另一只手拿了酒喝,鼓着嘴慢慢咽下去。漫天云霞落在玻璃似的眼中,但促狭的笑意更亮。

    赵若楠眼前一黑,在人家老爹坟前,这说的是什么话嘛。赵若楠,你是猪!你绝对是猪!

    “礼尚往来,”胡琅问:“骗过我没?”

    “次数多了!···但也说不上骗。”

    胡琅看起来非常吃惊。赵若楠笑着喝了一大口酒,“小时候偷偷喜欢你,你们初中部女生让我帮忙给你送情书,我都扔掉了。从不告诉你。”

    怎么能不喜欢。世界那么大、世人那么多,但在赵若楠狭隘的童年里,只有胡琅敢大大方方对她好。

    她经常想起胡琅,赵成栋打她的时候,蓝金刻薄她的时候,她就会从心里翻出胡琅,就像穷人翻出唯一一张百元大钞。

    一遍又一遍···夕阳灿灿,穿过槐叶缝隙,筛成一束束金光,胡琅站在枝丫间,校服皱皱巴巴,拉链才拉了一半。他脚蹬树枝,光斑在周身闪闪发光。

    好像下个瞬间,他就会呼啦跳下,直起身,扯扯校服,“走吧。”

    可当年的胡琅,已经是校内风云人物,玩机车,玩麻将。和他关系好的男生,胡琅都送会所黑卡。他自己当然也常去。

    胡琅沉默了好久,“怎么不说呢?”

    “那种生活方式你高兴,”赵若楠笑嘻嘻和他碰杯,“你的高兴比我的高兴重要!”

    胡琅猛地呛住,又笑又咳又喘:“骗人!”

    “不骗人!”赵若楠摇头,“你走后,我哭了好几天,但我知道,你必须走!大厦将倾,我也不是傻子,我不愿意自己受委屈,更不愿意你受委屈。”

    胡琅忽然抬头看她,脸上没有一点笑意,只是耳朵逐渐红起来。

    随即他板起脸,拿空啤酒罐敲她的脑袋,“你这人,觉悟够低的啊!知不知道我爸是谁?”

    “我根本没有觉悟,所以谈不上高低,”赵若楠无所谓,“什么国家,什么民族,什么法律?在我心里连你一根小指头都不如。”

    国家、民族、法律。这些定义,都是人类文明创造的,最初的最初,人也不过是一群猴子。没有国家民族法律,只知道饿了要吃香蕉,渴了要喝热水。

    即使是那时候的人,也会喜欢,也会把香蕉、热水,省给喜欢的人。

    商周会消亡,战国会结束,游牧民族和农耕民族都被西方现代文明取代。

    但是,无论哪一种人,最原始的情感是一样的。

    难道文明发展,不是为人类走到更远的地方、获得更大的自由,而是把人束缚起来吗?

    她自私,她只想着自己,她不可能为别人下的定义,压抑自己原始的感情。

    在黄河水流声中,赵若楠站起来,双手圈在嘴边,用尽力气喊道:“我——喜——欢——你——”

    “我——喜——欢——你——”

    “我——喜——欢——你——”

    终于说出来了,像是曾经呢喃的回音。

    胡琅愣了愣,手上一个没把住,掐扁了易拉罐。

    江风微凉,吹在脸上特别舒服,赵若楠眯了眯眼,转过头对胡琅做个鬼脸,“胡叔叔放心好了!我会对胡琅好的。”

    胡琅似乎觉得荒唐,“这是男人说的话吧。”站起来走到她旁边。一脚踩在一块石头上,倾身去看坡下黄河滚滚,像一匹浮动金绸。

    “我就是要对你好,”赵若楠盯着黄河,认真说:“在我能力范畴里,我绝不让你难过。”

    胡琅侧头盯着她,没有吭声,只默默牵着她回去,又在石碑前站了会儿,弯腰拍拍石碑,“爸。你放心。”

    说完捡起外套,拍掉土,披在赵若楠身上。

    回去的时候,赵若楠开车。荒凉郊野,一条公路笔直地通向晨雾。赵若楠看到路对面还有辆黑车,满披尘土,车窗玻璃半开着,阴影中,模糊看到坐着个人,嘴里叼着烟,红如宝石。

    ···

    跟辅导员咨询交换留学,才知道这种项目对绩点要求也不低。还有这个证明那个照片,她本科一事无成,基本没什么可提交的,幸好加拿大项目不多,申请人更几乎没有。

    辅导员很照顾她,拍胸脯说学院方面的材料都有他负责。

    晚上胡琅接她,一上车,先递了罐冰可乐,赵若楠一仰脖子喝了个空,长舒口气,“痛快!”

    胡琅看她一眼,“帮我拿根烟,在储物盒里。”

    “下次说‘请’!”赵若楠抱着手,“还当你是中国男人吗,什么活都不用干?”

    “你爸也中国男人。”

    “所以说中国男人差劲!”

    “这倒是,”胡琅歪歪脑袋,“请把储物盒打开。”

    赵若楠把可乐放到一边,将手伸向储物盒,刚刚碰到,就听到旁边嗤嗤轻笑。

    赵若楠眼珠一转,“是戒指?”

    胡琅咧开嘴,很高兴地笑起来,一边笑一边摇头,“不是!不是!”

    一打开,哗啦啦倒出巧克力,各种牌子。铺了她满腿,还有好多咕噜噜滚下去,砸脚面。

    包装纸金灿灿银闪闪。赵若楠像穿了条金裙子。

    胡琅将车停在路边,侧过身子,一条胳膊搭在椅背上,手指掐落在她肩头,指尖淡淡烟草香。他笑眯眯看她,“请吃。”

    赵若楠于是吃了满嘴,腮帮子鼓起来,像只仓鼠。

    胡琅笑趴在方向盘上,笑完又去抢她手里巧克力。

    赵若楠已经啃了一半,不好意思给他,反手藏在背后。胡琅伸手绕过去,闹来闹去就把她抱住了,软软一团。

    赵若楠忽然扬起脸,胡琅只觉得她眼睛油润明亮,像冰水里养出来的黑银丸子。

    她目光一晃,他心脏也一晃。

    他盯着她,唇畔笑意有点僵,慢慢不笑了,咬着一边嘴唇,含混不清地说:“亲一下。”

    听到这话,赵若楠不由一愣,“啊?”

    没想到赵若楠傻眼的样子这么好玩,胡琅乐了:“请亲我一下!”

    他鼻息拂过来,暖暖的,赵若楠看向他身后的车窗,已经有交警走了过来。

    胡琅离得太近了,他一定没有刮胡子,因为下巴冒出了胡茬。时我不待。赵若楠凑脸亲了下他嘴角,——柔软的触感差点让她跳起来。

    胡琅呼吸一滞,低下头就要吻她。赵若楠只能看到他耳朵通红通红,逆着光,照出条条青红血管。

    这时砰砰两声敲窗声,外头交警打手势,示意他们下车。

    胡琅啧了一声,回过头坐好,舔了舔嘴唇,懒洋洋打下车窗,犹自抿嘴砸舌,“怎么了,警察同志?”

    交警非常生气,“这里不能停!你们干什么,影响交通啊我给你说!”

    赵若楠赶紧凑上去,万分诚恳地说:“同志,是这样的,我男朋友是警校高材生,一毕业就能当交警,又体面又威风,我却只读了个职业学院,他妈妈一直不同意我们在一起,结果就刚才,他妈妈终于松口了,我们明天就准备领证,一高兴···”

    赵若楠握住胡琅的手,“警察同志,我们真是太高兴了。以后我守好家,他才能守好国,您就做做好事···”

    “法治社会,动机只是参考因素,毕竟这年头骗子太多了。”交警将信将疑,“···除非你们在执行公务,有证件吗?”

    当然没有。赵若楠灵机一动,推胡琅,“对了,你校友,叫李成那个,是不是啊?”

    胡琅还没说话,交警肃然起敬,“原来是李成的校友!”探进车窗,就要跟胡琅握手,“那您也认识蓝金是吗?···哇,抓了A啊,我哥在青海,跟着出警好几次都没抓住。听说蓝金功夫一绝,总教练都被他一招拿住了。您跟他切磋过没有?”

    “蓝金?哦,切磋过。他那小擒拿手,还行吧。”

    交警再不生疑,取出罚单来,低头抄上车牌,双手递过去,“请去银行交两百块钱。真对不住了,规矩就是这样的。”

    “理解,理解!”胡琅点头,“依法治国嘛!即使我认识李厅长的亲儿子、赵院长的干儿子,也要按照规矩来。”
新书推荐: 这只小草神是俺拾的嘞 快穿:社恐宿主她不干了 开局躲神避魔,原来我是大佬啊 逍遥尘世子 这是僵约,你是认真的吗? 致我未曾谋面的青春 破天战尊 消失的天堂?游戏开始! 皇帝宠臣?不,我一身反骨! 扶桑剑心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