灿笑-16

    没想到他会说这么一句话。赵若楠手心发紧,刚划伤的指腹细细烧疼。

    这时候,得说句话,不然显得旧情未了。

    于是赵若楠说:“以后让着我妈点,我妈心不坏。”

    蓝金笑了笑,“行。”

    他从来没跟范文诚计较过,而且这人说话算数,赵若楠当然相信他。

    “其实我还挺羡慕胡琅,”蓝金意兴阑珊,“你妈妈一直喜欢他,不喜欢我——当然我也是活该。”

    “···”

    “你走吧,”他声音疲倦,躺回去翻个身,“打电话让胡琅接你好了。这么晚。”

    壁灯暗沉沉,灯光中他的身影也飘忽不定。

    赵若楠低头,轻轻拉好拉链,还是不免发出一点金属碰撞声,听来有些心惊。唯恐惊动他。

    幸好没有。他仿佛睡得很沉。

    一直走出小区,赵若楠还攥着书包背带。少了钱的书包轻一些,让她觉得失去了什么。惴惴不安。

    踩点回去,已经来不及洗澡了,赵若楠摸黑刷了牙,一进宿舍,就听姜姜笑容可掬,“行啊,跟胡琅这么难舍难分?”

    “不是和他。”

    “啊?不是和他,那是和谁?”姜姜奇道,“咱们可都是正经人,对不起人的事儿可不能干。”

    凌子闻言,抬起脑袋,“是不是和周岚?”说着打开小台灯,俨然准备夜谈会。

    赵若楠打开衣柜,取出睡裙来换,随口问,“你怎么会想到周岚?”

    “凌子喜欢他呀,”姜姜躲过凌子扔来的餐巾纸团,“你还看不出来呢?”

    赵若楠换上睡裙,扯直袖子,“别喜欢他了。”

    “我知道,”凌子叹了口气,无限哀愁,“我知道他爸爸是···”

    话没说完,赵若楠好像特别烦似的,突然拉起被子,把自己卷起来,动静挺大,震得床一晃。

    姜姜探过脑袋,“你怎么啦。”

    “没事,”赵若楠又翻了个身,面朝墙壁,嘀嘀咕咕,“凌子,我告诉你,别喜欢他了,他干公|安,——还不是文职,又危险,又忙,根本没空陪你。”

    “怎么能这么说呢,”姜姜大为诧异,“这不是挺光荣的吗?”

    “光荣个锤子,他们——”赵若楠掐起拇指和食指,比了一个抽烟的手势,“烟不离口,要跟他在一块,天天抽二手烟,谁受得了?”

    姜姜忍不住笑了,“诶,你倒像是现身说法。”

    凌子眨了下眼,“你不会喜欢周岚吧。你跟他倒门当···”

    话说出口之后,凌子也觉得不合适,马上止住了。

    “我才不喜欢干公|安的呢!”赵若楠猛地摇了下脑袋,坐起来,打开手机,反复看胡琅照片,“我是正经人,我才不一心二用,胡琅对我多好啊,我要是对不起他,那我还是人吗?”

    赵若楠生平第一次失眠,睡不着,手指抠枕面,嘎嘎响,在耳朵里放大了,像是血液轰隆。

    一闭眼就胡思乱想,都是回忆。有胡琅,有李成,也有蓝金。

    唯独蓝金特别模糊。

    因为小时候害怕他,见面总低着头,将牙齿咬得很紧,唯恐他忽然掰起她的脸。

    每次他掰她脸,劲儿特别大,手指头摁在腮帮子上,又酸又疼。

    再长一点,他又不理她了。

    赵若楠可从没想过。

    自己会喜欢这么一个人。

    ···

    凌晨一点,宿舍一片漆黑,赵若楠还睡不着,耳中只听舍友浅浅呼吸声。

    她将手伸到枕头下面,摸出手机,胡乱点了几个软件。

    微信有新消息。

    蓝望:【大小姐!!】

    蓝望:【大小姐我明天的飞机!】

    蓝望:【你准备好接驾!】

    买卖不成仁义在。以前去云南,蓝望待她可不薄。赵若楠想了想,回了个:【几点?】

    下一刻,手机响了起来,赵若楠眼疾手快挂掉,噼里啪啦打字:【在宿舍呢。】

    蓝望:【我还以为】

    以为什么?没后续了。蓝望又发:【早上十一点。】

    ···

    睡得晚,起来头晕脑胀,赵若楠不敢开车,打车去机场,到地方先买了一罐咖啡,一边喝一边候机。

    人来人往。忽然看到蓝金,赵若楠一口咖啡呛住,咳得挖心挖肺,蹲在地上半天缓不过来。

    那人闻声,站在原地看了会儿,跑过来,手忙脚乱地给她拍背,“怎么就你?我哥呢?”

    原来是蓝望。

    她真是,怎么这都能看错。

    赵若楠说,“我一个人不配接驾?腐败的资产阶级!”

    “我是太受宠若惊了,腐败的大小姐!”

    赵若楠笑,抬手腕看了看时间,“诶,我照旧给你订的素斋啊。”

    蓝望向来对吃食没什么兴致,大概人参鲍鱼吃腻歪了。反正一般外省领导视察吃什么馆子,赵若楠请什么就是了。

    吃完饭蓝望说要去黄河边飙车,别人把车钥匙都送包厢门口了,吉普越野车。估摸这次是要真飙了,赵若楠不好扫兴,只得舍命陪君子。

    蓝望人野,开车更野,一脚油门下去,风驰电掣,赵若楠不由自主就往后一仰,后脑勺砸到椅背上。

    车窗打下来,大风呼啦呼啦,耳光似地拍在脸上,赵若楠庆幸没吃多少。不然一准要吐出来。

    上了高速,才慢下来,赵若楠总算说得出话:“千金之躯不做垂堂。你他妈这么大的资本家,还玩飙车,真是太他妈不讲究了。”

    蓝望笑:“就为这飙车,我爸骂我多少回了,好不容易从他眼皮子底下溜掉,怎么能不飙个痛快?”

    赵若楠苦口婆心:“蓝叔叔那是为你好,飙车多危险啊,你就不能换个爱好吗?比如钓鱼,下棋,临碑?”

    蓝望“切”了一声,“再说我不如当和尚去。你这人可真够没劲的,以后我哥不得被你管死,不过我爸就夸你这个,说我哥娶了你,那才让人放心呢。···还有你能不能改改口,蓝叔叔蓝叔叔,真见外。”

    赵若楠愣了下,“我和你哥分了。”

    “不是,你俩还没和好呢?”蓝望笑,“要不今晚我做个说客吧,我哥多喜欢你啊?你给他个台阶,他咕噜噜就滚下来了。”

    “···”赵若楠说:“真分了。”

    “真的假的?别专门刺激我哥——大小姐你也太损了。”

    “你哥挺好的,”赵若楠眨眨眼:“但我现在的男朋友也挺好的。”

    蓝望愣了一下,才轻描淡写说:“这样啊。”

    正午时日光灼灼,照得黄河宛如一匹金绸。二人在车上扯闲篇,说来说去,终于忍不住说回蓝金。

    “我说真的,不提爱啊爱的,但你当时看起来真挺喜欢我哥。”

    闻言,赵若楠沉默下来。

    这就像自曝其短。蓝望极力找补,“不过人总要往前看嘛,你男朋友···怎么的,大学同学啊?”

    “没有。从小一个大院长大的。”

    “我操,也是你们官二代?”

    “···”

    “我哥不会也认识吧?”

    赵若楠撒了个谎,“你哥不认识,你哥刚来,我男朋友爸爸就调走了。”

    “这不厚道吧,”蓝望不悦,“合着你旧情复燃,把我哥甩了?”

    她头疼,“不是你说的这么回事。”

    蓝望看了她一会,笑意收敛,“赵若楠,别说你爸当省|检|察|院院长,就算你爸当省|长,省|委|书|记,我家也没什么配不上的,你要是为这个轻看了我哥,我饶不了你!”

    赵若楠很羡慕蓝金,倒也不是羡慕别的,就是羡慕有人这样对他好。

    过了会儿,赵若楠笑笑,“要说配不上,那也是我配不上你哥。”

    “那直白讲了吧,”蓝望皱眉,“你这男朋友是何方神圣,我倒要听听!”

    “他爸爸是···”赵若楠犹豫很久,还是照实说了,“胡半城。”

    蓝望声音猛地提高八度:“胡半城!!!”

    手下一打方向盘,越野车“吱”地停在路边,蓝望转过身吼她,“赵若楠,你他妈有点良心行不行?你知道胡半城干过什么,你这是绝了你爸官路!——好,这我不管。我哥呢?你能不能为我哥想想。二叔当年怎么死的,他就是被胡半城活活逼死的!”

    “胡半城也死了···”

    “他死一万次也不够!赵若楠我告诉你,我二叔死的时候,肋骨没一根是好的,眼窝被挖空,遗体都不敢让我爷爷看!我二叔死这么惨,你们西北人呢?一个个装得倒是好!幕后主使是胡半城,谁不知道。但你爸干了什么?抢我哥去,陪他逢场作戏!”

    蓝望坐在驾驶座上,咣地砸了把方向盘。赵若楠没有吭声,突然他转过身来,劈面给她一耳光。

    耳朵轰隆轰隆大响。赵若楠反应不过来,不躲不闪,结结实实挨了一耳光,就听血流的声音,疼倒是其次,那种尴尬丢人脸更让人难受。

    蓝望停了一停,随即暴跳如雷,“滚!你别坐脏了我家的车!”

    赵若楠半张脸还麻着,低头就推开车门下去了。

    高速路上车走如飞,越野车风闪而过,眨眼小做一个黑点,再一眨眼就看不到了。

    赵若楠走在高速路上,高温灼热,沥青路面腾出热浪。她下来得匆忙,没带伞也没带帽子,没走两步,出了一身汗,湿漉漉的头发黏脖子。

    谁能来接她呢?

    谁能呢?

    妈妈不行,不好容易哄得她高兴一点。

    陈秘书也犯不上,刚跟他要了三万块钱。

    赵成栋她根本没想起。

    胡琅倒是会来,但保不齐要闹大。

    想了一大圈,赵若楠给自己打气:苦不苦,想想红|军|长征二万两千五!

    她一个人走了好久,渐渐感觉不到鞋的存在,倒像光脚踩熟铁皮,烫得腿发软。

    终于狠心想给陈秘书打电话,一摸口袋是空的。

    ——原来手机还在蓝望车上。

    赵若楠哭笑不得,索性坐在路边护栏上。

    正捧着下巴发呆,一辆黑色的路虎就停在路边。

    车窗滑下来,是蓝金。

    赵若楠实在抵挡不住诱惑,拉开后车门,扑上去躺倒。她第一次觉得越野SUV这么实用,又宽又大真是太舒服了。还有这牛皮座椅,又冰又凉,暑气一下就散掉了。

    赵若楠踢掉鞋,躺在车座上,冰凉的牛皮座椅贴着脸。

    脸还烧着,因为蓝望那一耳光没收力,估计这会已经肿挺高了。

    她知道自己狼狈得要命,T恤都快揉到|胸|了,露出好长一截腰,她胡乱扯了两扯,心里祈祷蓝金千万千万别开口。

    理智上,她没有受虐倾向,不太乐意被别人扇耳光,但蓝望这一耳光扇得有理有据。再给她三张脸,她也不好意思喊冤。

    她正胡思乱想,那边蓝金开了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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