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末,入冬时节。
外面鸟儿唧唧叫着,阳光透过窗户照在一个隆起一团的被窝上,屯所走廊里逐渐有脚步声和推拉门开合声响起,不轻不重的,不至于扰人清梦。
但原本应该熟睡的人却醒来了,被窝动了两下,一个栗色脑袋探出被窝,迷瞪的灰蓝眼睛被阳光照的透亮,睫毛的阴影伴随着她刚从黑暗的被窝里出来,不适应阳光照耀而眨眼的动作在皮肤上一颤一颤的。
许久,缓过神的少女坐起身,被子伴随着沙沙声堆叠在腿上。室内温暖,所以她不急着穿衣,而是享受了一会清晨这段半迷未迷的时间。
其实她又做噩梦了。
不过可能相同的梦做的比较多,导致阿梨现在对噩梦梦产生了“抗性”,自从认知与这个世界接轨后,她也不像从前那样因为噩梦觉得自己病了而害怕的睡不好,就算每个月不去终端塔“加餐”也没太大问题,所以阿梨没有在意。
——咚咚。
门被敲响,紧接着低沉却不冷淡的男声响起:“阿梨,起床了。”
来叫门的显然是土方十四郎。
“哦,好——”阿梨拖长声音回应,慢吞吞的爬出被窝开始叠被子。
土方在非法定节假日的时候都会敲两下阿梨的房门,提醒她起床,偶尔是阿梨去叫他,根据谁先醒来定。
不过土方经常早起练武,所以阿梨很少有去叫他的机会,毕竟她做不到工作日十点睡五点起——
穿好衣服推开门,她在对面紧闭的房间也敲了两下:“松阳……”阿梨打了个哈欠继续:“该起床了——”
房间里面的人没出声,但也悉悉娑娑传来布料摩擦的声音,阿梨没管里面的人起没起,去卫生间洗漱,土方也在里面洗脸。
“来了?”土方看了阿梨一眼,将拧干的毛巾放回架子上:“要我顺带给你打饭吗?”
“嗯嗯。”阿梨点头,胡乱的拿冷毛巾在脸上抹了两把,眼睛都没有完全睁开,一看就知道还没醒神。
“好。”土方也没等她,大步离开了卫生间,正好和刚起床的松阳擦肩而过,两人互道早安,随即又分开,一个去食堂,一个来洗漱。
等阿梨收拾好自己的时候,土方已经在食堂打好饭靠在椅子上等她了,见她来了才动筷子。
今日的早饭是肉松饭团配味增汤。
阿梨在他对面坐下,在饭团上挤了点蛋黄酱就开始吃。土方就很夸张了,他在饭团上挤了满满的蛋黄酱,让这个饭团承受了他这个年纪所不能承受重量,看到的人都不自觉的十分担心蛋黄酱溢出掉落。
但这显然是多虑了,在蛋黄酱掉落之前我,土方就已经三两口解决了饭团。
扫视了周围一圈,阿梨没发现也经常早起的近藤:“爸爸,猩酱怎么没来吃早饭?”
土方十分淡定往新拿的饭团上挤蛋黄酱,只是提到近藤,他狭长的灰蓝眼睛里带着淡淡的嫌弃:“局长答应今天要去和志村妙看棒球比赛,但他貌似会错了意,以为志村妙是在对他发起约会邀请,现在正在屋子里跟个花孔雀一样挑衣服呢。”
啊……这。
阿梨眨巴了两下眼睛,一时也不知道该对此表达何种态度。
只能说,祝他今天约会顺利?
吃完早饭,父女俩就在大门口分别了,一个骑小电驴去上班,一个开警车去换班。
老天爷似乎终于情绪稳定,断断续续下了许久的雨终于结束了,但空气里依然弥漫着潮湿的气息。
冷风刮过皮肤,紧紧裹在身上的厚棉衣有些臃肿,但是防寒效果很好,开车的时候穿着会好受很多。
到了神社,阿梨换好衣服和大巫女对视一眼就知道自己今天接下来的工作是什么了。
和大巫女装作香客来到对家寺庙,她们再次开始今日份“商战”活动,她们主要目标群体是女性。用家常话拉近彼此之间的距离后她们给寺庙冠上许愿不灵、御守没用之类的说法把那些女香客忽悠到她们神社来,再加上镇守之森里的萌宠加持,一时间,连寺庙主持都有些摸不清脑袋女香客为什么走了。
然后阿梨和大巫女功成身退。
类似于这种活动,她们每个月都要进行个一两次,这种事干多了,让她们俩都有一种无言的默契,比起刚开始干的时候良心被谴责的心虚,她们现在已经能很好的调整心态了。
同时也验证了那句话——
钱没了可以再挣,良心没了可以赚的更多。
不过今天大巫女并没有像往常一样立刻离开,而是拧开保温杯靠近寺庙的发财树。
“不快点走吗?”阿梨疑惑,她自觉认为她们今天的行为干的不是好事,所以不赶紧跑总让人有些不安。
“等等,不着急。”大巫女一笑,笑的阿梨莫名其妙。她看了看周围,发现没什么人注意这里就把保温杯里的开水浇树根上,做完,她抿了抿唇,克制住笑意拉着阿梨快速离开。
围观全程的市民阿梨:“……”
为什么要浇死他们家的发财树?
她不懂,但大为震撼。
“这你就不懂了吧?”走出寺庙到巫女努力克制自己想要上天和太阳肩并肩的嘴角:“吉祥树意味着发财,我把他家发财树浇死他们的财运就被我破了哈哈哈哈哈。”
阿梨:“……”
好无语,但是又不敢吐槽自己老板。
学了那么多年的巫术,阿梨自然能看出来那棵吉祥树一点运气都没有,所以在她眼里,大巫女所说的商战让她十分费解。
似乎是看出了阿梨眼里未来得及遮掩的吐槽欲,大巫女教育道:“这你就不懂了吧,真正的战争,都是悄无声息的制敌,在对方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就已经结束了。”
大巫女十分骄傲,仿佛刚刚做了一件伟大事业一般。
“受、受教了。”阿梨汗颜。
但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这种缺德事…啊不是,这种“战争行为”干得多了,对面也渐渐发现是她们干的了,于是对面寺庙也时不时派人来这边添堵,不是鸟居上被挂了死老鼠意味着不吉就是稻荷像底座被粘了口香糖意味着不净。
双方的报复行为都没有做出什么实际性的伤害,杀伤力小的让阿梨以为自己在看小孩子打架,你薅我头发,我掐你肉肉什么的。
阿梨觉得双方都极其幼稚,所以时常很难有参与感,只认真的把神社清理干净,倒是大巫女气急了,经常看着对面寺庙骂骂咧咧。
双方的“战争”愈演愈烈,直到有一天,顶不住的的寺庙在门口立了块拍子,连带附上了她们的照片——《巫女与狗不得入内》。
这大巫女能忍?只见她柔和的相貌露出了不符合其气质的邪魅一笑,立时将他们告上了法庭,理由是——侵犯肖像权。
众和尚:……
八嘎,失策了。
于是大巫女和阿梨得到了一大笔赔偿款,尤其是大巫女,觉得自己在这次交锋中获得了大胜利,在一众和尚面前得意的哈哈大笑,气的对面主持在床上躺了几天。
大巫女乘胜追击,对面将带照片的牌子收起来时又在自家神社门口也立上牌子——《秃驴与狗不得入内》,只有文字,但“秃驴”二字却气的对面主持又躺了两天,足见杀伤力之大。
由于主持都顶不住了,下面的小僧也人心惶惶,有不甘的,但也没办法,他们因为光头每次来神社都会被认出来,还没给神社添堵就被发现驱离了,颇为憋屈,连带着接待来客都不甚上心了,香火钱便少了许多。
自此,轰轰烈烈又极其短暂的商战,寺庙方惨败——
站在自家神社鸟居下眺望寺庙大门,大巫女有些意犹未尽:“啧,就这?”说完,她似乎还想再说两句,转头看阿梨:“看,战争就是这么打的,明白不?”
一旁擦牌子的阿梨:……
我的沉默震耳欲聋。
但老板的话还是要回的,于是阿梨低下头一副受教了的样子:“大巫女说得很清楚,阿梨明白了。”
闻言,大巫女的说教心得到了满足,双手背着步履悠闲的走了。
看着她愉悦的步伐,阿梨也理解了为什么这家神社只有大巫女一个人也能坚持到现在。
大巫女总给对家添绊子,时间久了,来这边开神社和佛寺的不堪其扰,偏生大巫女每次去都换装,对方又找不到证据奈何不得她,所以最后都搬离了。
虽然这个过程就像小学生打架……
当然,阿梨是不打算真的听大巫女的话用这种方法的啦。
……
日子慢慢过着,十二月初,下起了小雪,雾沉蓝霭的幕布将世界罩在名为“夜”的空间里,生活在这个世界的人们也慢慢亮起灯,片片雪花落下,然后渐渐融溺于五光十色中。
正值下班高峰期,街道上尽是来来往往的人流与车群,恰巧绿灯亮起,攒动的车子运行起来,如果从高处往下看,就能看见一对对车灯形成漂亮的彩色光带,在这夜的世界里吸睛又美丽。只是雪还没落下,就被汽车的尾气融化了,变成雪水落入土中。
但这属于下班的时光,跟阿梨又有什么关系呢?
今天神社和附近町会的志愿者还有各类小吃商贩们联合举办了个庙会庆祝今年的第一场雪,所以阿梨加班。大巫女也忙的焦头烂额,她们要和町中的志愿者不断接待客人,帮他们抽签许愿推荐御守。
唉……
在心里默默叹了口气,阿梨在茶水间喝完水又扬起营业微笑继续去门口接待来客,中途也不乏因为她的容貌而想要她电话号码的人,阿梨都用微笑礼貌拒绝。
一直到晚上九点,来人才渐渐少了。
与人交际真累啊,站久了,腿好酸。
快结束的时候,阿梨刚想松口气,却又来客人了,耐着疲乏扬起笑脸,就看见来人是土方,手里还提着从神社门口集市买的小吃,看到阿梨略带错愕的眼神还将小吃袋子提起来晃了晃,语气带着笑意:“很晚了,看你忙了好久,我来给你送吃的。”
土方来了不少时候了,只不过看阿梨一直在忙,所以没有打扰她。
阿梨愣了一会,眼眶渐渐发热,默默抱住土方,脑袋还不停的蹭着土方坚实的肩膀:“呜呜,谢谢爸爸——”
在非常疲累的时候,有家人给你送饭真的超棒的好吗。
土方有些哭笑不得,腾出一只手拍拍阿梨的脑袋。
“喂,还有我嘞。”一旁的总悟不满的发言:“从刚刚就无视我到现在了,我也算是送饭的一员吧,连一句感谢也没有吗。”
“嗯嗯,也谢谢总悟。”阿梨没有矫情,饱含真情实感的道谢。
总悟……总悟突然就不知道该说什么了,挠了挠脑袋,扔给阿梨一个玩偶,蛮不在意的开口:“外面扔圈游戏随便赢来的,送你了。”说完,也不看阿梨反应,双手插兜走了。
阿梨接住玩偶,看着总悟背影有些茫然,拽了拽土方的衣服:“他怎么啦?”
土方看着离去的总悟,眼里的笑意不减:“谁知道呢。”又低头提醒阿梨:“快去吃吧,买了有一会了,再不吃凉了。”
“哦哦,好。”阿梨接过土方递来的小吃,就近坐在拜殿附近的绯木廊下,土方也顺势坐到她身边,拿出一支烟,没有点燃,只是轻轻的嗅着。
打开食盒盖子,热腾腾的蒸汽就扑面而来,一个个花型牛奶小馒头整齐排列在盒子里,看起来十分精致。盒子里还有一杯热甜汤,阿梨一口馒头一口汤的吃起来,小馒头的味道很好,有不少种类的馅儿,每一口都是惊喜,让她难得没配上蛋黄酱。
今晚没有月亮,天空是被城市灯光映照着泛黄的叠叠云层,还有不断飘到人身上的轻盈雪花。
“今年看着是个好年呢。”土方忍不住感叹,平日里保持锐利的眼神也渐渐放松。他的话听起来很莫名其妙,但阿梨明白他的意思——瑞雪兆丰年。
哪怕已经离开了乡下,土方偶尔也会在一些时候想念过去与土地相关的日子,农忙、秋收还有祈求丰收的祭典。
“明年大伯家收成应该会不错。”阿梨接道,抬头看天,腮帮子鼓鼓囊囊的。
恰巧一片雪花落入她的眼睛,丝丝凉意传递过来,让阿梨条件反射的眨眼睛,在她感知到雪花的存在的瞬间又融化在她的眼睛里了。
“是啊。”土方点头,突然,他像是想到了什么,眼里的放松一扫而空,又恢复到往常的警惕:“对了。”
阿梨疑惑:“嗯?”
“这里离歌舞伎町很近,为了安全最近最好不要接近那里。”土方盯着阿梨的眼睛嘱咐。
“啊,好。”阿梨有些不明所以,爸爸虽然没告诉她原因,但看其严肃的样子大概那边可能要发生危险的事情,这种时候听话总是好的。
在阿梨快吃完的时候,大巫女过来了一趟,告诉她神社要闭门了,她可以下班了,让阿梨不禁为到来的下班时光感到雀跃,但又不好过度表露出来,克制的与大巫女道别。
“老板辛苦了,老板明天见。”
“嗯,明天见。”
跟着土方回家的时候,阿梨突然觉得自己好像忘了什么?比如……忘了某个人?
按部就班的洗漱晾衣后,阿梨非常放松的钻入了自己十分舒适的被窝,忍不住舒服的喟叹,把整张脸都埋进暖和的被窝里。
到了迷迷蒙蒙快睡着的时候,她突然想起自己忘了什么,一下子从榻榻米上弹起。
好像把总悟忘外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