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的时候,我们在想象中为自己编织童话,长大后,我们学会了谱写童话。提笔的当下我们清楚地知道这样的故事不会发生于此,时间的进程将人推近成熟的心智,逐渐向现居的真实靠拢。故事仍然纯真,与过去不同的是,孩童变成了大人,目之所及的城堡也不再披着糖彩色的外衣。
阅读之间存在界限吗,我们与童话的距离又有多远?欢迎收看今日番组 《Write~文字的世界》。
清晰人声混合着一丝山区特有的信号音的卡顿,房间内和室座桌前的有线电视正播放着时下最受欢迎的访谈节目,面带职业素养微笑的主持人转向一旁邀请的帅哥人气翻译家,内心暗爽着今晚脚踢竞争对头的收视率。
不愧是拥有百年历史的老牌温泉旅馆啊,主打的泡汤体验实在是太舒服了。
旅游旺季的温泉庄很难订到视野极好的房间,更别说这里还配置了想泡多久就泡多久的绝赞私汤服务,放下为避免沾水而盘紧的头发,五木亚弥浑身懒散地窝坐进柔软靠垫的椅背,任由浴衣的领口松弛开些许活动空间,不再那么紧盯着她的脖子勒。
落雪飞絮装点了平矶峡高地的冬夜,结了一层雾的窗外还可以瞧见远处小樽市闪烁的霓虹结彩的灯光。
经过几年前的全知全能书之乱,真理之剑难得进入了一段相对平和的日子。
时间过得真快啊,转眼间大家都各自找到了人生新的方向,尾上先生减肥失败后返璞归真在小学当起了教书老师,大秦寺先生放飞自我彻底抛弃了刀匠一族初具雏形的发型管理,莲蜕变成了学徒口中传说的野外生存区的前辈,伦太郎与芽依每天小打小闹着总算成功进行了一次完整的告白;玲花剪了干练的短发,一心一意搞起了事业,与御手洗家继承人之间发生的联姻闹剧现已被她加入了真理之剑防篡位二五仔豪华案例手册;神山书屋在新址上重新开张,飞羽真收养了一个叫小陆的孩子,和他的爱犬Lucky一起尽责地陪伴着小陆的生活起居。
无论再怎么经历坎坷的英雄,也终究会回归到属于他平淡生活的与常人无二的普通。米吉多带来的伤亡是抹不去的,千年来真理之剑见证了太多无辜之人的与世长辞,索菲亚小姐和被迫办公室上岗的尤里已经开始着手培养下一代承继剑士使命的新鲜血液,就连“正在施工”的大门都完成了它的升级,锁死的桎梏在她回归原位的记忆影响下消失不见,连接两个世界的通道自此提供了稳定的穿梭通路。
唯独有一样东西……
隐含思虑的眼神一转,停留在座桌月白封底的驱动书。
“Beginning from the seafloor(始于海底)”。
用最普通的笔迹书写,孤零零的话语下却再无可解的后续。
由她经历著述的冒险日记出现一句八竿子打不着的话本身就很奇怪,况且这句盖棺定性的预言也并非她所写,倒像是自然出现在上面的。
字句将前页分割,剩余纸张紧紧衔接着死页的部分,和尤里交给她时一样,后四分之一被锁住的空间仍然没有松动的迹象,即便填补了缺失的记忆,《五木亚弥冒险日记》还是无法读取使用。似乎一切暂停于此,剩下的只有深海压制的空白。
深海……
……
“所以这是您决定将《去月球》这个故事翻译出版的原因吗?”
主持人高亢的声音打断了五木亚弥磨蹭驱动书花纹的动作,忽然变响的电视音量唤回了她出走的注意力,她手忙脚乱地移开了不小心蹭到的遥控器按键。
日式节目依旧贯彻着它统一的传承,堪称定格鬼才的特写和放大加粗的明朝体关键词,帅哥翻译家那张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脸配上这些紧跟时事的要素,稍稍忘却了烦恼的五木亚弥忍不住在背后偷笑。
算了,毫无头绪的空想也只是徒增烦恼,如若这是她必然要经历的未来的事,那么迟早有一天也会知道的。
忍住笑不再去想这本谜团重重的驱动书,她望了望传来轻微响动的浴室,本着好图共赏的心情点开了手机的录制键。
“所以这是您决定将《去月球》这个故事翻译出版的原因吗?”
“叙说一场童话般的记忆人生的确是我想要进行翻译的主因,虽然题材不那么新颖,但时至今日我们仍会从童话中谈论成长、友谊与羁绊,我相信一个温暖的、好的故事不会局限在阅读者的年龄。文字是具有神奇的力量的,它让更多人能体会到故事的魅力——这是我从小一起长大的挚友定下梦想的初衷,当然他现也已经成为了一名出色的小说家。”
“原来如此,说到出色的小说家我脑海里已经闪过很多个当代新星的名字了,您在尾注的后日谈也有提及成为翻译家的契机,关于其中‘相会于月球’可以问一下是什么吗?和此次我们书中的主人公约翰尼和莉娃的情节很像呢。”
“确实有点映照进现实的不可思议,不过我很感谢这场命中注定的相遇,‘相会于月球’是我和未婚妻曾经做下的约定,说起来这个具有非凡意义的故事最初也是她讲给我听的。”
“诶?您的未婚妻吗?这么说您即将要迈入人生的重要阶段了。”
“是的,我们就快要订婚了。”
嗯?这是可以直接说的吗,你们前几秒还在讨论新书的内容啊喂。
两重设备加载的影像实时传输着说话人快要溢出屏幕的喜悦,从乐呵呵的观众突变为不知名剪影加明朝体大队的一员,举着手机的手往前一歪地摇晃了两下,观景台的落地玻璃掩盖了半山腰的夜色,些微寒凉的冷意浸透进来,五木亚弥条件反射缩了缩脚,完全没有注意到玄关的浴室已经开了。
印有温泉庄角标的拖鞋经过她身旁的榻榻米,来人径直合上了那道半开的纸门。
“虽然外面的夜景很漂亮,一直看也是会着凉的。”
冷意被一股脑儿隔绝在外,室内的暖气调高了温度,刚才还在电视上发布订婚宣言的新锐帅哥翻译家富加宫贤人擦拭着还未干透的头发,搂着五木亚弥的肩坐了下来。
温泉洗涤的气息萦绕在还泛着水汽的浴衣,他刚想往里再靠近一点,就被凑到自己面前的手机画面无情地挡住了去向。
突如其来的节目效果总是特别劲爆,何况是人人听而探头的八卦,底栏文字甚至开始撒起了闪瞎眼的粉嫩花瓣,配合着反复重播的搞怪二次元人物爱心碎一地的动画特效,五木亚弥在富加宫贤人了然的目光中幽幽地戳了戳屏幕。
“我什么时候成了你的未婚妻?”
“亚弥问这个的话,当然是你向神灯许愿的那次了。”
“别打岔,那时候大家都受到了驱动书暴走的影响,作为女朋友我当然不可能放任你的灯样呆在基地充当夜间照明,肯定是要领回家啊,至于后面的许愿……我只是想让贤人变回来而已,真的只是这个意思!”
“嗯,我有很清楚地听到亚弥的愿望,所以那时我就下定决心要让我们的关系更进一步。亚弥想等工作稳定再考虑这件事我也愿意尊重你的决定,不过好在我还是等到了。”
“于是你就把黄雷前辈一把剑孤零零留在家里和我一起跑来小樽旅行了吗,看上去跟蜜月似的,咳!我是说大家看到电视多少会有像被暗器击中的感觉吧——‘我推的翻译家竟然公开撒狗粮,蹲一个后续’、‘呜呜呜,富加宫老师即使结婚了也不要忘记新作摩多摩多’、‘哇,是猝不及防的冲击!看在出新书的份上原谅你了’之类可爱读者的评论我可是都能想象呢。”
受欢迎也是一件好事儿,每次去出版社交稿富加宫贤人总能拿回一堆洋洋洒洒的读者信件,真实体验了一把竹马飞羽真人气小说家的“烦恼”,虽然最近的来信数量明显变少了,眼前人口吻语气模仿得惟妙惟肖的夸张动作还是让他忍俊不禁。
“蜜月啊,亚弥这么想也可以。”
他煞有介事地点点头,伸手按上了暂停在“未婚妻”大字的手机。
“结婚这件事我已经想了很久,不管是在哪里说出口的承诺,我都会对它负责的。”
浴衣宽敞的袖口摩擦过附近带来了痒痒的触意,电视临近尾声的画面前影子重叠在了一起。
……
“人生或许都留有遗憾的部分,促成渴望实现临终遗愿的美好假想,纵然离去者最后的经历是根据期望所达结局而推演的一段幻梦,却成为了他真实一生的写照,约翰尼和莉娃的结局究竟是好是坏,相信这部即将改编成电影的故事之后在大荧幕上的全新呈现也能领略不一样的感受。”
“确实如这般所说,广阔的文学以多种形式存在于日常生活,童话其实离我们并不遥远,只不过大家在年龄的不同阶段对人生意义的解读会各有千秋,或许是即将步入婚姻让我变得更加感性,从伙伴、家人乃至丈夫的角度来讲,回顾我的一生,我不希望产生无法挽回的遗憾。”
“是很坚定的回答呢,感谢您参与今日的采访,最后我可以稍稍八卦一点题外话吗,您的个人风格比较偏向基于原意的夸张浪漫,如果用一句话形容‘两个世界的距离’您觉得是什么?”
“大概就是,每次我都要跨越一整个地球去接女朋友下班吧。”
……
“你真敢说啊。”
小心我根据现有截频素材给你做的新系列表情包哦。
按住的屏幕焦灼着暗了下去,打岔而缺席一半录制的手机被五木亚弥眨巴着眼睛放回了座桌,正中圆环的物件顶端散发着受永恒眷顾的璀璨,富加宫贤人微微倾身,因泡温泉而暂时取下的戒指被牢牢握在了掌心。
拥住她的身影自然而然地吻了吻她的嘴角,牵起了她的手。
“因为,这是事实啊。”
“虽然还没有到仪式举办的那天,但在我眼里已经是了。”
“需要我重新为你戴上吗?”
**
山下霓虹的光亮减少后,这片旅游胜地进入了深夜,昏黄的纸笼光泼洒在白雪皑皑的台阶,辉映着屋檐下珠帘似的冰凌。
小樽最有名的地方除了广为称道的雪景,就是它精巧的玻璃工艺品。坐落在这里的硝子馆数不胜数,如果不是因为做了备忘提示的节目,白天和富加宫贤人从东逛到西才勉强消灭了三分之一攻略店铺的五木亚弥可能早就累得睡死在榻榻米上了。
房间内点了一盏小灯,她在生物钟袭来的困倦里翻了个身。
富加宫贤人站在堆满了纪念品的凌乱矮几边拿开了掩盖在其上一叠放置规整的旅游宣传册,浅浅微光下,驱动书封面的奇幻文字愈发诡谲神秘。
说不担心是假的,从来信频繁减少后他就有隐隐的预感,所谓的人气翻译家其实已经保持了很长时间成绩稳步不前的怪异现象。熟悉有印象的读者渐渐消失了踪迹,信尾的署名每次都会换新的一批,多少有点不太对劲。剑士多年养成的谨慎习惯也好,说他想象过度也好,安逸的日子过得太久了,久到他认为自己可以做平凡的普通人,却还是有身为剑士、身为爱人必须要举起剑的时候。
嗡嗡——
“贤人,不要再一个人向前走了哦……唉,你干什么吃我看中的小龙虾星人,把两个巴尔坦钳还我!”
电话的震动打破了深夜的寂静,是新堂伦太郎的语音留言。
还是保持着剧情上下两段完全没关系的说梦话的习惯啊,哑然失笑的富加宫贤人将旅游手册盖回原位,一手拿过了昏暗中尤为醒目的手机。
这里是她喜欢的地方,是真理之剑维持世界平衡保护的人们居住的土地,两人结伴的旅行还会有许许多多次,他绝不允许有人破坏这一切。
撩开乱动而的发丝轻轻吻了吻她的额头,富加宫贤人替五木亚弥掖好被子,起身放低了声音。
“贤人,旅行还顺利吗?抱歉这么晚打扰你,你和亚弥桑不在的这几天,组织里的异常情况更加严重了。”
“关于学徒发现了大规模与登记在册统计信息对不上的空白资料记录,大秦寺先生还偶然看到了人变透明的症状,怀疑是和失踪已久的无铭剑有关。”
“能找到人迹罕至的基地,这明显是针对剑士的阴谋,多亏了情报提供者,我们现在正在调查与幕后之人有关的线索。”
“总之,请小心注意来自各种可能性的危险。剑士的行动难免会波及到身边之人,索菲亚小姐也很担心你们在外的情况,莲也快回来了,到时候我们会和南区进行异常状况的对策商讨。”
关掉电子屏上的留言信箱,新堂伦太郎的脸在记录总表的数据库页面倒映出凝重的神色。
没有任何文字的空白书册于平时用来放置等待养护的圣剑桌面堆积如山,受相框保护着岁月记忆的合照隐没在了茫茫虚无中。
本以为是大海捞针,结果还真让他发现了一点蛛丝马迹。
幕后之人也许对真理之剑存有极度的痛恨,明明什么印象也没有,这些活生生的生命化为冰冷的毫无痕迹的纸页数量着实触目惊心。
他正要拷贝下这些记录,身后的门突然开了。
应该是很熟悉的人,平日里也多得真理之剑的信任,来访者操着熟络的口吻畅通无阻地走进了大厅。
“伦太郎,还没睡吗,你刚刚在和谁打电话?”
“没什么,只是一些私事,这么晚了你怎么在这里?是关于约会的失误芽依桑决定原谅我了吗?”
“啊,相反,芽依说她要回去了。”
……
大厅流动的时间在无声的呼吸中按下了暂停键,一行行存在的数据被删除着抹去了痕迹,成册的白纸顿然全无,显露出全貌的洋溢着笑脸的合照前涌动着大片阴霾。
电子屏骤然熄灭。
是时候了,让剑士回归虚无。
被重重纪念品包围,旅馆房间压于彩纸下的空间掀起一道不易察觉的亮光,伴随着极为细小的电子音,展现了真实身躯的驱动书剥离出全新的名字,随后沉寂在了深蓝的黑暗。
——《虚幻冒险日记》(Uure Diar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