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奇了,没想到我有生之年,能看见当事人和画一起同时出现在公众的视野中……”
“所以,传说的画作杀人事件到底是真是假?”
“当然是假的,这种营销手段我见多了,都是为了让画作涨值瞎编的故事。”
他们的话引来了更多的人,程欣就像一件有生命的藏品,被一群人围在画下参观、评鉴。
她从小到大听过不少流言蜚语,更有甚者直接当面骂她“杀人犯”、“妖女”、“邪祟”的,后来听得多,耳朵自动形成了一种过滤模式,遇到类似情况,基本能坐怀不乱,闹中取静。
更何况,眼下这群人嘴皮子没程欣厉害,顶多感叹几句发点牢骚,也就席德心中觉得怪异。
他记得自己拟定的邀请名单中并没有程欣,方才管家来报,说景铭带了一位女伴过来参加晚宴,想来就是她了。
没接到邀请,却平白无故出现在宴会上,还长得和画中人一模一样,到底是知道《镜中少女之谜》在别墅特意赶来凑热闹,还是另有目的?
席德盯着程欣暗自琢磨了会,笑容可掬道:“我拍下《镜中少女之谜》的时候,就想,肖像画已经美成这样,真人不得比大明星还耀眼漂亮啊?今天一见,果然惊艳,看看我们家丹琳都被比下去了。”
席丹琳经过周晓凡的一番洗脑,对程欣抱有很大的偏见,又见她跟景铭走得近,心里不太喜欢她,一听席德说程欣比她好看,顿时来气,嗔叫了一声:“爸!”
席德哎哟道:“瞧瞧,连我闺女都吃醋了。”
程欣知道他是在开玩笑,也没放在心上,给一旁的景铭递了个眼神,笑吟吟地说:“席老,我是小景的女伴程欣,以前经常在朋友那里听到他们对您交口称赞,就借着您大寿的日子,让小景带我过来见一下世面,您不会生气吧?”
“不会,你能来祝寿是我的福气,我高兴还还不急,怪我考虑不周,没给程小姐寄请帖,明年一定补上。”席德脸上带笑,心中的疑虑却仍未消散。
他们这个圈子人人都是“影帝影后”级别的,没点演技都不好意思出来混,笑着笑着就把人整死的事也不是没有过。
席德略一沉吟,又问:“不知道程小姐参观了席某的藏室感觉怎么样?还入得了你的法眼吗?”
程欣莞尔一笑,“四个字,大开眼界,你们觉得呢?”
其他人纷纷附和。
“确实不虚此行。”
“我看就是津芜之最!”
话题巧妙地被转移,席德抚掌,“哎呀,过奖了,你们满意我就开心,酒宴仍在继续,一会回去我挨桌敬大家一杯。”
“既然席老都发话了,今晚不醉不归!”
一群人在收藏室参观了二十多分钟,过足眼瘾,又浩浩荡荡地跟着席德离开。
程欣和景铭并肩走在队伍末尾,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紧闭的密室大门,走神间,两人的手意外碰到一起。她常年手脚冰凉,就算在最炎热的夏天也不例外,这一下,她发觉景铭的体温比她高很多。
表情总是冷冰冰的一个人,没想到竟是个热血动物?!
程欣心里冒出这样一个念头,按耐不住地抬头去看景铭。
由于她的视线过于正大光明,景铭被她瞧得有点不自在,幽幽地说了句:“一群酒鬼,跟你一样。”
程欣无比坦荡。“行吧,我承认我就是酒鬼。”
景铭瞥她,“你还挺自豪?”
程欣挪开视线,目视前方,脸上荡漾着藏都藏不住的笑意。“能喝总比一杯倒来得好。”
景铭不可置否,懒得继续跟她纠结这个话题,沉默了下来。
两人的距离不过寥寥,行走时,手时不时的会碰在一起,她的体温很低,冰冰凉凉的比他的冰丝枕还要舒服……
景铭状似无意地瞧了她一眼,走廊光线朦胧,空气中氤氲着湿气,在这样黯淡的环境里,她的眼睛好似月下的黑宝石,亮得透澈。
可他莫名觉得,她就像一只捂不热的白眼狼,从头到脚都是冷的,保不齐哪天就回过头来咬他一口。
景铭沉思着,再抬头时,忽地与一道阴冷、幽沉的目光对上。
白琛眼神充满探究之意,淡淡地扫过来一眼。
景铭皱眉,瞬间想起他是程欣的前夫……
从大家进入收藏室到离开,白琛都沉默不语地冷眼旁观了整件事的发展,他一直在暗中观察他们,或者说是在注视着程欣的一举一动。
都是男人,他太懂白琛看她的眼神意味着什么。
婚都离了,还念念不忘?
景铭回望过去,眼神隐含着一丝厌恶。
两人的视线在半空交触,白琛似乎笑了一下,推了推眼镜,收回视线,继续跟旁人交谈。
*
回到宴会大厅,大家开始自由活动,三五成群的聚在一起攀谈,白琛和田希露直接进了舞池,席德趁着兴致当头,让席彦和席丹琳一起陪他挨桌跟客人敬酒,周晓凡则去了卫生间。
程欣和景铭回到原桌,刚落坐,屁股还没捂热乎,何风玮就端着杯酒往这边走来。
程欣直觉何风玮是准备来找她的,然而没等他走到她跟前,隔壁桌有位中年大叔喊住了他。
“哎呀,何律师,好久不见,过来陪我们喝一杯吧?”
“好啊。”
都是些跟何风玮的事务所有过合作的老客户,他推脱不得,朝程欣点头示意,脚步一转,去了隔壁桌。
景铭察觉到了这个插曲,随口问:“又一位故人?”
“昔日朋友的朋友,不算太熟。”程欣靠在座位里跟景铭聊天,耳朵却在认真听隔壁桌交谈。
几个西装革履的中年大叔给何风玮灌了杯酒,围着他寒暄一番,方才缓缓问:“何律,大家都是老朋友了,我们悄悄问你件事。”
何风玮:“请说。”
中年大叔望向远桌正在给客人敬酒的席家三人,自觉降低音调。“我听说,席老爷子已经病入膏肓,前不久在你那改了医嘱,要把席家百分之八十的遗产都留给席丹琳?”
程欣心里冷笑,在宴会上讨论寿星的遗嘱分配,他们也真是不避讳。
何风玮脸上笑容不变。“我们做律师都很讲究信用,你们几个或多或少都在我这办理过业务,有些事不到时机我不能说,这是底线,不然,以后谁还敢找我合作。”
“这……”
几人面面相觑,不远处遂不及防传来一阵噼里啪啦的声响。
“怎么回事,你也太不小心了,走路不看路把酒瓶打碎就算了,还弄得我哥一身脏!”
“非常抱歉。”
原来是席彦后挪时没注意,撞到后边路过的服务员,被溅了一身酒。
“丹琳算了,我看他也不是故意的,你们先喝,我上去换件衣服马上下来。”
“那哥你快点啊。”
“嗯。”
席彦应了一声,小跑上楼。
席丹琳吩咐服务员:“手脚利落点,赶紧收拾干净,别让客人看笑话,知道了没?”
服务员唯唯诺诺道:“好的,小姐。”
席丹琳没好气地哼了声,转眼又笑嘻嘻地搂着席德的胳膊撒娇。“也不知道是谁负责招的临时工,没一个顶用的,我可不惯他们。”
席德宠溺地拍了拍她的手背,“我们小丹琳越来越有你妈当年的风范了,以后这个家还得靠你啊。”
他只是随口一说,周围人的脸色全跟着变了。
最近外界传言席德身患不治之症,已经没几年活头,今晚过来参加宴会的人,多数都是打算以后继续跟席家交好的,谁是席家今后真正的家主,对他们来说至关重要。
要知道往日席德虽对席彦严厉,溺爱席丹琳,但关于席家的继承人,他一直是偏向席彦的,如今看席德的态度,怕是情况有变。
众人瞬间对依附在席德身边的席丹琳另眼相待,都道席家小姐生性娇纵,一直在国外读书,不怎么过问家里事,是个没啥心计的傻大妞,原来都是装的。
披着羊皮的狼才是真正狠角色啊。
席丹琳双目微眯,附在席德耳边小声嘀咕:“爸,我们也该去跟白总和景铭他们说说话了。”
席德心下了然,“你啊,还是放不下景家那小子,不过以后如果有他帮你,我也就放心了。”
席丹琳调皮地眨眨眼,笑着搀扶席德朝程欣他们走去。
隔壁桌那群缠着何风玮八卦席家遗嘱的大叔们立马噤声喝酒。
恰好这时,白琛和田希露也跳完了一支舞,酒桌上顿时热闹起来。
席德说:“刚才太忙,没来得及招待你们,我敬你们一杯。”
酒桌礼仪,喝来喝去,嘴上说都是客套话,程欣已经有些乏了,象征性的抿了一口。
喝完酒,白琛问:“怎么不见席彦?”
席丹琳说:“我哥上楼换衣服去了,很快就下来。”
“说曹操曹操到,你们看他这不就来了嘛。”田希露向楼梯口示意。
席彦换好衣服下楼,碰巧遇见周晓凡,两人一起回到桌边。
席德说:“席彦,你和丹琳两个年轻人陪白总他们聊聊天,我去找何律说点事。”
“行,您去吧,这里交给我。”
席德转身去了隔壁桌,席彦对路过的服务员招招手。“喂,你过来一下。”
服务员闻言动作僵硬地走到他们跟前,停下。
他双手捧着托盘,上面盖着一条丝绒红布,整个人显得极其拘谨和沉默寡言。
程欣觉得他有点眼熟,忍不住多看了一眼。
他低着头,似乎有意躲避她的视线。
程欣好奇,待要发问,席彦突然说:“你再去酒窖拿几瓶白雪香槟过来。”
服务员点点头,飞快地离开了。
席彦重新将注意力转回桌上,悠悠道:“小景啊,哥哥借用一下你的舞伴,你不介意吧?”
一句话把本该慢慢冷却的氛围又变得焦灼起来。
景铭看着一脸谄笑的席彦,静了半响。
没收到邀请函不能来参加宴会是席家定下的规矩,他私自带程欣进来破坏了规矩,碍于景、席两家的关系,他们明面上不会多说什么,但也不会让他太好过,比如借机小小的报复一下他,向众人宣告这里到底是谁的主场。
见景铭为难,席彦愈发得意忘形。
在舞会上,自己的舞伴被别人邀请是极其正常的一件事,一般人为了不显得小心眼都会大方应允,特别是当两人还不是夫妻或者男女朋友的关系时。
但席彦心知肚明,景铭的性格偏执高傲,极其厌恶别人利用舆论逼迫他去做一件事情,尤其是向他讨要他在意的人或者东西。
景铭神色几番变换,席丹琳坐在他对面,见状不忘推波助澜。“我想看,现在放的舞曲特别适合哥哥跟欣姐,你们两人合作一定很性感惹眼!”
惹眼个毛线,程欣算明白了,姓席的就是半点都闲不住,她腾地一下,推开椅子站起身,在众人诧异的目光中,倒了满满一杯酒递给席彦,笑意盈盈,眼波流转。
“他介不介意另说,你想邀请我跳舞,不事先征求一下我的意见,却去问别人,我现在很受伤,要罚你一杯,你服不服?”
“啊这……”席彦愣愣的看着面前的酒片刻,突然大笑起来,从她手中接过酒杯。“我服,我服还不行吗?”
事关面子,在这种情况是个要强的男人都不会迟疑。
席彦一口气吞下一杯酒,面色涨红,抬手向众人展示空杯。“程小姐满意否?”
程欣:“满意,我跳舞前喜欢喝点酒热身,不然无法进入状态,你陪我再喝几杯怎么样?”
席彦:“美女邀约,我怎么忍心拒绝。”
程欣笑眯眯地扫了一圈餐桌,发现白琛手边放着一瓶未开封的啤酒,她目光略作停顿,朝白琛扬扬下巴。“白总,麻烦帮忙递一下酒。”
白琛接收到她视线的第一秒,已经明白她想做什么了。
以前两人还不熟的时候,朋友得知他喜欢程欣,曾经让人做局把她邀到自己的生日宴上,那时她刚大学毕业,未施粉黛,已显出些媚色,巧笑地坐在他身边,将一杯又一杯酒递到他手中,哄着他喝下去。
他酒量不错,在饭桌上没人敢灌他酒,他也从来不会让自己陷入意识不清醒的境地,但那一次他还是喝醉了。
她坐在他的身旁,食指隔着衬衫在他心口一下一下的比划,微笑着用很温柔地声音问他:“痛苦吗?”
他记得他当时有点头,然后她就趴在他的胸膛上笑得很开心,干净清澈的笑容看起来有些治愈,他有一瞬间的慌神,下一秒,就见她贴在他心口,边聆听他的心跳声边说:“但是你很喜欢的不是吗,这种心跳加速游离在生死边缘的快感,就像你爱我一样。”
回首往事,历历在目,如今马上又有人要倒霉了,但这一次不是他,他竟然有点怀念……
白琛神色复杂地将手边的酒拿给程欣。
“谢谢白总。”
程欣冲他一笑,咬开瓶盖倒了两杯酒,打算一杯给席彦,一杯给自己,手臂猛地被景铭握住,动弹不得。
他用了十成的力气,宽阔的手掌像铁皮一样将她的手臂扣得死紧,根根分明的五指在她白皙的皮肤上压出红痕,虎口的硬茧硌得她生疼。
是痛的。
程欣低头,撞见了一双翻涌着怒意的眼睛。
他生气了。
是怕她喝醉做出什么不雅行为丢了他的脸,还是不想让她跟席彦跳舞?
程欣不理解景铭的怒意从何而来,只觉得他现在像极了一只炸毛的狮子,血脉喷张,如果不是身上穿着西装,仍留有森林之王的一丝优雅,他估计已经掀翻桌子。
程欣手里捏着酒杯没动,笑道:“怎么了?”
景铭:“我渴了。”
渴?
好蹩脚的理由。
程欣望着他,眼底情绪交错。
两人僵持了几秒,景铭不由分说地拉过她的手,含住酒杯,她下意识地倾斜杯子,将里面的酒尽数灌到他口中。
景铭微仰头,喉结滑动,吞咽了一声,
周围其他人神色各异地看着他们,死一般沉默,突然,咔嚓一声,头顶吊灯闪烁了几下,熄灭,别墅陷入一片黑暗。
停电了。
宴会大厅乱作一团,黑暗中有人问:“怎么好端端的就断电了?”
“可能是跳闸或者电线短路,大家不要慌,我让人去检查一下。”席彦高声说,推开椅子,离开了座位。
程欣放下酒杯,意识到景铭仍握着她的手臂,并且没有要松开的迹象。
怎么跟抓犯人似的,怕她跑了啊?
程欣挣脱了一下,景铭反而握得更紧。
行吧。
程欣无奈,一屁股坐回椅子上,安分的等了一会,管家拿来几根蜡烛,分给各桌,微弱的烛光重新照亮大厅,景铭松开她的手,这时,从地下室的方向传来嘭的一声,整栋别墅都跟着抖动了一下。
就在所有人惊疑未定时,几个保安连滚带爬的冲进来,恐慌得大声喊叫:“收藏室着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