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外时不时有刑警脚步匆匆地路过,偶尔不知从哪个方向传来争吵声,相比之下,接待室反而显得安静许多。
白琛靠在沙发里,余光扫过监控器的方向,并没有因为程欣的话产生太多情绪波动。
“有的时候,知道得太多并不会变得更幸福。”
“幸福对你我这种人来说,可是奢侈品。”程欣转回头,她坐的位置正好侧对着窗户,上午,阳光直射进屋里,亮闪闪,刺得她眼睛生疼。
她阖了阖眼睛,手背搭在额上,缓解视觉疲劳。
气氛再次变得沉默下来。
其实,就算在婚内,他们也极少像现在这样,心平气和地坐在同一屋檐下促膝长谈。
白琛日理万机,白天不是开会就是出差,甚至,他平时多数时间也不住在曼赫斯汀庄园,而是住在市区的豪华公寓里,一个月最多回两次家。
当然,她也忙。若市里没有案件还好,她只要经营一下美术工作室,再画点作品售卖,日子过得还算悠闲。若市里有案件发生,她就得没日没夜地协助警察追凶。
两人在过去的婚姻中鲜有交集,彼此都给予了对方最大限度的自由。但是,每月两天的夫妻生活是他的最低底线,无论发生什么事,在那两天里,她的身与心,都必须完完全全只属于他一个人。
他们无比和谐地渡过了一段时间,直到去年冬天,他们在曼赫斯汀庄园开party庆祝圣诞节,有个工作室的合作经理趁她宿醉时欲图偷亲她,被他发现,后来,他找人把那个经理打了个半死,直接丢到警局门口,那之后,他对她的管控便越发严格。
在让人24小时不停歇地监视下,他发现她的素描本里画满了周新野的肖像,起初他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只是每月拥抱她的次数开始逐渐变多,动作也愈加放肆。
“告诉我,你在想着谁?”某次抵死缠绵后,他咬着她耳朵恶狠狠的问,她在失神时,喊出了另一个人的名字。
他想,这是她对他的惩罚。
她的初恋情人美好正义,是初春暖阳,警界的未来之星。
而他虚伪阴暗,是阴沟里爬行的恶灵,为达目的不折手段。
每次占有她时,他的内心都会产生一种粘稠的罪恶感,这让他无比痴迷。
如果没有白旭,他们俩应该算天生一对,可惜……
“一直跟着你的小男生呢?”过了一会,白琛突然问。
“谁?”程欣反问。
“景铭,景家的小少爷。”他状似无意地念了一遍名字,笑了笑,狭长的眼底笼罩着一层暗色。
“哦,你说小景啊,他去买早餐了。”程欣随口答。
这时,有个刑警走进来。
“白总,麻烦您跟我来一趟,我们冯队想跟你聊聊。”
“好。”
白琛起身,跟着刑警往外走。
程欣看着他们离开的背影,表情垮下来。
冯斯年到底在搞什么鬼?把她谅在这里大半天,一句话也没有,白琛不过刚来几分钟,立刻就被喊走了。
连警局也看人下菜碟不成?
程欣撇撇嘴,独自打量起接待室的环境。
白琛刚才和她聊天,余光偶尔会飘向墙角的监控器。
他是一个相当谨慎的人,她知道自己很难从他嘴里套出有用的信息,但还是忍不住敲打了他几句,跟警察比起来,她的技巧确实是生疏了些,但愿他们的手段能起到作用。
程欣胡思乱想间,景铭拎着早餐回来了。
“怎么去那么久?”
“打电话跟导师请假多聊了几句。你要流沙包还是烧卖?”
“流沙包。”
景铭坐到沙发里,把其中一个袋子递给她。
程欣饿了一天,懒得跟他客气,扒开包子吃了几口,就听他说:“对了,我刚才在大门口看见白琛也来了,你有碰到他吗?”
程欣点头,口齿不清道:“嗯,有的,他刚才就坐在你现在坐的位置,我们还友好交流了几句。”
“……”
景铭不适地挪了挪屁股,问:“都聊什么了?”
程欣:“你。”
景铭:“……”
她在把天聊死这方面简直是天赋异禀,景铭觉得她是瞎编了个慌故意埋汰他,但程欣觉得自己说的都是实话,只不过是隐藏了一些细枝末节。
“哦。”
景铭低头吃早餐,不再理她。
程欣乐得清闲。
等他们吃完早餐,一直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冯斯年终于出现了。
“景铭,你先出去一下,我跟程欣聊几句。”
???
什么事非要避开他才能说?!
景铭的目光在二人之间来回扫了几次,最后落在程欣脸上。
程欣摆了摆手,“你先去外面等我。”
景铭微蹙眉头,转身。
他一走,冯斯年立即掩上门。
程欣抱着双臂,脸上显出不耐的神色。
“说吧,想单独跟我谈什么?”
冯斯年走到她跟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据白琛说,你这些年一直没有放弃追查当年事件的真相,甚至不惜为此跟他离婚。”
程欣抬头:“我难道不该查吗?”
“是该。”冯斯年稍稍停顿了一下,逼视着她的眼睛,“可白旭一直在暗中跟踪你,是不是说明,你早就有所察觉他是当年事件的真凶?”
“假设,你提前知道《镜中少女之谜》在月槿公馆,然后借助景铭的关系混入宴会,在宴会上碰到了伪装的白旭,你看穿了他的身份,并且,在第一次进入收藏室时,你就已经发觉画中隐藏的彩蛋。那么,当你知晓白旭一定会偷走或者毁掉画作时,便趁机反杀他也不是不可能。”
“而且,火灾发生时,你还是尸体的第一目击者,有很大空间可以掩盖作案痕迹,从目前的种种迹象来看,你的嫌疑是最大的。”
程欣听得好笑。
等了半天没等到真相,却等来了这样的指控。
她耸肩,一副无所谓的表情,“所以呢?”
冯斯年叹气:“情感上我不想怀疑你,但作为警察,我必须秉公办案。在火源分析和白旭的尸检报告没有出来之前,我不能向你透露太多案件细节。目前,我们已经成立了专案小组,会把春泽坡事故、周新野之死和月槿公馆火灾事件放在一起调查,请相信我们,一定会努力还原案件的真相,在此之前,你就先回去好好休息吧,别再做多余的动作。”
原来已经开始怀疑她了?
也对,白旭的死,她动机最大。
程欣脸色铁青,讥笑了一声,“你让我相信你们?从前,我在警局跪着求你们的时候,有人相信过我吗?”
话不投机半句多,程欣一刻也不想待在这个令她心生厌恶的地方,她起身,冷冷地瞥了冯斯年一眼。
“迟到的正义即失职,并不会让受害者心存感激。既然你们怀疑我杀人,那么,我会亲自找出凶手证明自己的清白。”
*
从接待室出来,在走廊碰到小蔡警官。
她手里拿着她的包和手机,浅浅笑道:“消防员从火灾现场拿出来的,还给你。”
“谢谢。”程欣接过来,问她:“你有看到景铭吗?就那个个子很高,穿着黑色短袖T恤,长得还挺……”
“噢,你是说刚才的冷脸帅哥啊。”小蔡打断她,指了指楼梯口。“他在那边。”
程欣点点头,下楼,看见景铭蹲在楼层平台上接听电话,她走过去,用食指戳了戳他的背。
景铭硬实的肌肉抖动了一下,扭头,发现是她,立马挂掉电话,站起。
“聊完了?”
“嗯。”
“行,回家。”
他把手机放进兜里,率先迈步。
程欣跟在他身后,盯着他毛绒绒的后脑,欲言又止道:“你就不好奇我们聊了什么?”
景铭:“你想跟我说吗?”
程欣:“不想,但你好奇的话,我可以勉强告诉你。”
景铭嘴角抽了抽,似乎不太想搭理她。
程欣不依不饶地几步跨过去,拉住他的手,“如果,我是说如果有一天,我杀人了,你会怎么办?”
景铭低头看她,指了指自己:“我是警察?”
程欣摇头。
景铭:“我是法官?”
程欣摇头。
景铭:“那你杀人时我刚好在现场?”
程欣:“……”
程欣:“呆子!”
程欣甩开景铭的手,快步跑下楼,一走出警局院门,那些守株待兔的记者便争先恐后地涌上来,将她团团围住,看阵仗,像是要把她生吞活剥似的,也不嫌热。
“程小姐,案子进行到哪一步了,方便和我们分享一下吗?”
“程小姐,你跟白琛离婚,是否受他弟弟的影响?”
“程小姐,听说你跟周新野交往过?”
“程小姐,你简单说几句感想嘛!”
程欣实在是被他们念叨烦了,猛地停下脚步,面对着镜头,指了指自己,问:“我是警察吗?”
记者们统一摇头。
程欣:“我是法官吗?”
记者们再次摇头。
程欣眯起眼睛,微笑:“那我是大明星日入208万,每天吃喝拉撒睡都要跟你们禀报?”
记者们蒙圈,景铭在一旁听着,不自觉弯了弯唇。
“行了,都散了吧。”程欣急步向前,想突破重围。
前边一位男记者见状,扛着摄像机锲而不舍地把镜头怼到程欣脸前,不料脚下地面不平整,被绊了一下,程欣下意识伸出手,欲要扶住他,结果迟了一步,他直接摔了个狗吃屎,她的手僵在半空中。
眼下的情景看起来,就像是她推了对方一样,人群登时骚动起来,纷纷将镜头对准她,咔嚓咔嚓地按着快门。
程欣被闪光灯晃晕眼,抬手挡了一下,另一只手突然被人握住。
景铭捏了捏她的掌心,低头在她耳边说了一个字:跑!
程欣觉得现在的场面似曾相识,直到被景铭强行塞上车,才恍惚想起,上回她在美术馆被人跟踪,也是这样拉着他跑了两条街。
还是景家那个开迈巴赫的男司机,看见他们俩已经见惯不怪。
“小景啊,老爷今天回来了,你现在要不要回一趟景家?”
“下次再说,你先把我们送回小区。”
司机拗不过他,改变了车辆的行驶方向。
程欣摸出手机,两天不碰,未接来电和短信爆满,她给家里人和朋友回了几条短信报平安,打开微信,闻多鲤的头像力踩众人跳到了第一行。
就她屁话最多。
程欣点开聊天框,消息跳入眼帘。
闻多鲤:【欣,你的手机要回来了没?】
程欣:【要回了。】
闻多鲤:【人家混入宴会只是想拍点前夫哥和大明星的绯闻,没想到会发生那么恐怖的事情,差点就被连累跟着下地狱了,好怕怕。】
程欣恶寒,装模装样的安慰她几句,然后问:【你在月槿公馆当服务员时,有没有发现什么异样?】
闻多鲤:【人家一心都扑在前夫哥和大明星身上,没注意观察呢,不过你想了解月槿公馆的事,可以进群问一下其他人。】
程欣诧异:【什么群?】
闻多鲤:【火灾后,我们服务员跟保安、园丁们在私底下偷偷建了个“月槿公馆吃瓜群”,他们每天都会在群里讨论宴会和火灾的事情。】
程欣大喜:【好东西,速速拉我进群!】
闻多鲤:【好嘞,你进去记得伪装一下身份,我可不想被群主踢。】
程欣:【知道。】
闻多鲤将群二维码分享过来,程欣点击申请加群,备注信息:服务员小美,等待群主通过。
景铭见她一路不说话,余光瞟了她一眼,问:“什么事值得你高兴成这样?”
程欣关上手机说:“没什么。”
景铭哼了声,扭过头看着窗外,一直到小区门口,都没再跟她说过话。
回到家,程欣把包和手机往沙发上一丢,开始收拾行李。
景铭倚在门边,冷沉着一张脸。
“你在干嘛?”
程欣手脚未停,一件一件地往行李箱里塞东西,“我搬出去住。”
“搬出去?”景铭重复了一遍她的话,脸色铁青地走过来,一把拽住她的手。“什么意思,说清楚点。”
程欣扔下手里的衣服,抬起头看他,尽量简洁明了道:“我呢,在这边住腻了,打算搬去酒店住几天,感谢你这些天的包容和照顾,有缘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