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家父子，向来无情。

    圣祖爷是怎样对待理亲王的？

    ——两立两废，最后将其禁锢于咸安宫中。

    原配嫡出、一手抚育的太子尚被如此对待。

    弘历又如何能不怀疑自己的皇阿玛？

    这毒来得实在隐蔽，中毒后的症状也与寻常发热的状态颇为相似。弘历百般探查而不得结果，反而愈加怀疑皇帝。

    等皇帝的病情好转，弘历便使人拥着安陵容去看望皇帝。

    养心殿里药味浓郁。安陵容总觉得这里很熟悉，下意识转了个圈，仔细打量着四周的布局。

    四周昏暗暗的，门窗紧闭着，光透过窗子打进来，叫她看清了空中滞止的尘埃。

    闻着苦涩的药味，安陵容走几步，弯腰凑近香炉，终于嗅到了梅花的香气。

    宓妃尚未给皇帝行礼请安，便在养心殿里踱来踱去，为所欲为，这举动实在冒犯天威。

    但皇帝还病着，苏培盛也不敢打断她。

    安陵容打量完，转身行至皇帝榻前，挨着榻边坐下了，有些好奇地开口问道：“你用的是什么香？”

    弘历跪下，向皇帝问安，然后又替皇帝回了安陵容：“额娘，此香名为雪中春信。”

    安陵容这才将视线从皇帝灰败的脸上移开，转而慢慢打量他。他的眉毛肖似皇帝。安陵容笑了笑：“这香好闻，你凑近些闻。”

    弘历膝行上前，离她近了一点。

    安陵容伸手欲摸向他眉间。

    弘历矮了身子躲了过去。

    皇帝见状，眼里有了几分笑意：“要是个女儿，早该躲你怀里撒娇了。”

    弘历心里嗤了一声，低了头，微微露出上扬的嘴角，看上去有些许腼腆。

    皇帝不禁更加开怀，自生病以来头一次真心实意地笑了。他转了转脑袋，视线落到美人玉似的侧脸上，便道：“若生了女儿，定是像你——是个玉雪白嫩的美人胚子。”

    皇帝又转过头去看弘历，喃喃道：“你长得倒不像朕，怕是像……”

    他说到这里不得不顿住。他已经不记得弘历的生母是谁了。

    弘历心里又嗤了一声。

    “可惜我的女儿已经死了。”安陵容说完，顺势俯身趴在皇帝胸膛上，细白柔腻的手就那么向上锁住了皇帝的脖颈，然后忍不住娇笑出声：“梦回莺啭，乱煞年光遍。人立小庭深院——”

    她的动作并不粗鲁，反而十分轻缓，更像情人间亲昵的打闹。

    “这是汤显祖的词。”皇帝若有所思，思绪忍不住飘远。

    恍惚间，皇帝仿佛听见有女声在低低吟唱：

    “皇上，余氏来找您索命了——”

    昏黄的床账里，伴着《游园惊梦》，皇帝双目圆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