敖丙着常侍制服在外候了一个多时辰方得召入内拜倒在姜伋座前,这倒不是姜伋存心为难。人间大周对鹰川的打击已经到了关键阶段,留在鹰川土地上数百年所积累的阴庇已然在此时爆发,而这也正是冥界出兵绝鹰川气数的时候。姜伋召集原朔城军所有成员,正式下教命南河为帅,邓秀为先锋,率兵前往人间执行任务。原鹰川烈火将军,现任鬼门关鬼差一队统领的鞠尽忠出乎意料地上表主动请求揽下渡引鹰川君民的差事。姜伋诧异拧眉,思虑片刻传命鞠尽忠前来觐见,敖丙在外候着时姜伋就是在正殿同鞠尽忠说话。
“起来吧。”姜伋面有倦色眼神却甚为明亮,敖丙膝行上去准备为姜伋按揉解乏,姜伋以眼神阻拦敖丙动作,“昨日没见你,可觉得委屈?”
“没有,本就是奴才的错。”斗胆抬眸与姜伋对视,敖丙弯起嘴角双眼似有水光隐隐闪动,“只是奴才昨天认为,公子不见奴才是还恼着奴才,但是刚刚,奴才突然想明白了,您是想給奴才一个选择的机会。君上早就在奴才枕边悬好了一把利刃,所以就算奴才不再服侍您,奴才也不会立刻被抹杀。您知道奴才被降等的消息传出后我父王一定会找上门。公子的心意,奴才感激,但您真的不必如此,因为无论如何,奴才都不会离开您。”
姜伋凝睇敖丙,半晌,他拍了拍自己的肩膀换了个清闲姿势。敖丙会意,咧开一个笑容立马伸手給姜伋松肩。姜伋闭眼享受敖丙的伺候,清冷的嗓音不觉带上了几分慵懒,“那碗粥背后的事儿阎罗王已然查清楚了,就等你一句话呢。”
“公子,这事儿让奴才自己处理,成吗?”敖丙觑着姜伋脸色小心翼翼地说道,姜伋顿了一瞬微微一笑,“成啊,办砸了别说认识我就行。”
“这不好吧,整个三界都知道您是我主子。”敖丙颇感为难,姜伋轻笑一声说道,“是啊,往后还会说我不谙规矩,居然让一个常侍干近侍的活儿。”
敖丙表情一震手上力道却是不敢错了半分,只听姜伋继续道,“我已同阎罗王商定,近侍的位置给你空着,减去的俸禄我也会从别的地方给你添上,北海那边,寻得机会我也帮你说话。”
“多谢公子为奴才筹谋。”敖丙心中大为感动,姜伋睁眼坐起身来,“别忙着谢,我不是白给你筹谋的。”
“请公子吩咐。”敖丙见状立刻明事地跪在姜伋身侧恭敬聆听,姜伋附上敖丙耳畔低语了一番。敖丙表情渐次凝重,待姜伋坐回身去,敖丙肃容向姜伋点了一下头。阎罗王大踏步进来匆匆行了一礼,敖丙知道阎罗王这必是有要事禀告所以当即俯身退下。姜伋朝阎罗王颔了颔首,阎罗王取出一个鲤鱼状冰制竹筒,倒出含在鱼嘴中的两粒透明圆珠安到鱼的眼窝上,这条鱼顿时活了,从阎罗王的手里跃出,鱼尾有力摆出大片水花。水花激起掩住鱼身,待水花散开落下,鲤鱼水花皆不见,唯有绿玉头白柳轴水制帛信一卷。姜伋目光落到帛书那一刹那便条件反射地站了起来作势就要出座下去叩拜,亏得阎罗王上前用力扶了他一把他才恍然回神:这是北海之主写给冥界上殿,而非降旨给水晶宫内臣。其实这等规格的待遇,他也就与鲛儿成婚当日被抬进水晶宫在阶下向鲛儿叩拜接受内臣册封时享受过,他就算被赐死的时候都是悄悄的,不过这不妨碍他看到这样的帛书就会下意识地跪倒奉迎就是了。姜伋吁了口气拿过帛书坐了回去,解开红珊瑚丝带阅罢信上内容,原本就没完全归于平静的脸上再次变色,“即刻传召君上以及所有殿主以上品阶的冥官速至君翊殿议事。”
“喏。”阎罗王对于姜伋的这个反应并不意外,两百年来,北海之主如此郑重致信外界,除了海神陨身,这还是第一回。不到半盏茶的时间泰山府君、水草马明王、十殿阎罗、洛宓元君、慎慈元君、蓐收,甚至冥后和后土娘娘都应召入席。姜伋将鲛儿信中意思详细告知,经过一番慎重讨论,最终决定派后土娘娘携姜伋亲笔信与教令往北海水晶宫当面回复。就在后土娘娘准备出发前半个时辰,姜子牙也从西岐离开,他先后土娘娘一步到达北海水晶宫,鲛儿以北海之主身份正式接见。互相见礼毕,姜子牙入座抬头望向端坐主位的鲛儿肃声说道,“宫主写给天庭的书信子牙已经拜读,信中所提,第一,北海方面坚决反对截教门徒封神,之前天界与冥界签订九幽之盟,其中第六条,以人间大定为始,五十年内封神榜上所有人必须了结生前恩怨,否则不可为神,宫主是否可等到那时再来说此事?”
“大可不必。”鲛儿眼神坚定语气决然,“不管五十年还是五百年,截教对我北海所犯下的恶行本宫都不会原谅。”
“既然如此,宫主又何妨等到那个时候?”
“姜先生是在同本宫拖延时间吗?”
“子牙不敢。”姜子牙陡然起立掷地有声地承诺,“子牙在此向宫主承诺,无论封神之时情况如何,赵公明等截教门徒所获神职均不涉水、不涉水族。”
鲛儿眸色深沉地睇住姜子牙,后土娘娘就是这个时候走上台阶来到宫门递上拜帖的。鲛儿接到通禀换了个相对温和的表情扬声相请,姜子牙亦整衣理容在后土娘娘入殿后俯身施礼。鲛儿抬手请后土娘娘入座,同时也示意姜子牙落座,“本宫同时致信天庭与君翊殿,信上内容皆是一般,后土娘娘此时前来,可是代表公子答复本宫的?”
“正是。”后土娘娘拿出姜伋亲笔信呈了上去,鲛儿伸手接了过来边看边听,“对于宫主提及封神一事,冥界方面表示支持,并愿意就此事与天界方面进行协商。”
姜子牙闻言眉头不禁一皱,只听后土娘娘继续说道,“对于宫主所提的第二件事,公子认为,单凭宫主信中所附浮灵之证词,证据未免单薄了些,不足以证明通天教主有意抢夺北海定海珠。”
“的确。”姜子牙迅速接口,“浮灵在供词中称,两百年前,她亲眼目睹金灵圣母潜入北海偷袭海神趁乱夺取定海珠,她一路追至碧游宫要求通天教主交出定海珠和金灵圣母结果被通天教主打伤。子牙不是说这份证词不可信,也不追究为何浮灵不在两百年前便指证,只是就单从证词来看,浮灵也只能证明海神陨身,定海珠被夺乃金灵圣母所为,而金灵圣母早已被子牙所诛,因此,宫主要求天庭处决通天教主,请恕无法答应。”
鲛儿冷笑一声,合上姜伋亲笔信掼至身前长案。这亲笔信以白琼烟墨书写在鸦黑纸上,发晶头槐木轴,落到长案上的一瞬发出“怦”地一响。“本宫可是在战场上同赵公明交过手的,和那金灵圣母也是打过交道的,金灵圣母可没那本事能助赵公明修炼到能一次唤出二十四颗定海珠,那他这本事哪来的?”
“这也只是宫主的推测不能作为定罪的证据。”姜子牙眼底现出一抹疑惑,仅凭揣测便要夺命这不像是鲛儿的行事风格,沙不祥被害那回她赐姜伋毒酒、抓伤姜伋脸颊、掐姜伋脖子,虽说回回都是她冤枉了姜伋,但或是她亲眼所见,或蓄意做了证据,可这次……姜子牙还未想通鲛儿此番为何这般行事,后土娘娘那边已然亮出了姜伋的教旨,“宫主所言不无道理,我家公子也考虑了这一点……”
“宫主手上虽无真凭实据指证通天教主,但此事不是不能调查。”姜子牙看到后土娘娘捧在手中的姜伋教旨思绪陡然清晰,“如今碧游宫上下已被宫主羁押,金灵圣母和通天教主都在冥界,虽说过了两百年,但也不是什么线索都留不下。只要北海方面查得实证,那通天教主自当伏法偿命。”
“天庭之意我听见了,我君翊殿亦是此意。”后土娘娘轻飘飘一句直接把姜子牙与天庭等同了,她没再给姜子牙抢他话的机会直接说道,“冥界方面希望北海水晶宫尽快派员,我等全力配合北海方面调查。”她起身亲自把姜伋教旨递给了鲛儿,随后又踱到了姜子牙面前。姜子牙赶紧起身以示尊重,后土娘娘微微一笑温和说道,“北海之主致信天庭,姜先生既前来回复,那必定是可以代表天庭。敢问姜先生手中可有天庭旨意?若是没有,那就请即刻立下约书以为证。”
“多谢后土娘娘提醒,子牙手中当然有天旨。”李长庚急慌慌跑来找他出面抚局的时候当然是两手空空的,这道天旨是他亲身上九重天亲口问女娲要来的。结束会见离开北海,后土娘娘回冥界向姜伋复命,姜子牙则是特意顿足回首认真说道,“孩子,不论日后如何,爹娘永远都会护着你。”
鲛儿心中猛地一阵悸动。姜子牙慈爱一笑转身离开,回到西岐丞相府时正巧哪吒也从朝歌回来。他第一时间找姬发作了汇报,这会儿正缠着马招娣叽里呱啦手舞足蹈,姜子牙既回来了当然也得被拉过来一道听着,直到哪吒说累了才罢。马招娣服侍姜子牙换上他在家时常穿的白袍好让他感觉宽松舒适一些又张罗着给他煮茶备糕点,姜子牙柔柔一笑伸手将马招娣拉到自己身边坐好展臂揽他入怀,“别忙了,咱们说说话儿吧。前些天你去西伯侯府照顾糖糖,咱们可是好几日没见呢。”
“刚成亲的时候是我黏着你,现在换你黏着我啦。”马招娣靠上姜子牙的胸膛打趣他,突然她唇畔梨涡消失稍稍直起身来抬眼问他,“不对。相公啊,是不是鲛儿给了你脸色看,你难受啦?”
“没有。”姜子牙手掌抚上马招娣梳在脑后的青丝,“北海之主该有威严,我真的就只是想你了而已。”
马招娣自是不信。她又不是今天才回来的,昨日怎不见他这般?不过姜子牙既不愿说,马招娣也不勉强,他抱她,她就让他抱,他让她相陪,那她陪着他便是。
朝歌王宫高墙上,帝辛俯瞰墙下百姓磕头拜谢志得意满常年浸泡酒色之中的脸上是见牙不见眼。十日前,也不知怎么了,朝歌忽然降下暴雨,尽管只持续了两个时辰,雨停后的麻烦却是不小。房屋被冲垮,储粮跟不上,就连水都不能喝了。伯夷和叔齐变不出水和粮食,费仲和尤浑本就指望不上,帝辛在王宫里急得火上房,亏得闻仲泉下有知托梦给微子启给他送来了装了果蔬汁和粮食的混元金斗,这才保佑他顺利度过了这次难关。不过帝辛仍有一事不解,“王兄,为何太师不直接托梦给孤呢?”
“大王,您这有什么不明白的?太师见着您,少不得要叮咛一番,等说到正事儿怕是天都亮了。托梦给给臣呢那就干脆多了,有事说事还能一口气交代完,不带耽误一点时间。”
“王兄言之有理,走,这便随孤去给太师灵位前上香,感谢太师对我大商的庇佑之恩。”
“遵旨。”微子启向帝辛行了一礼随他步下宫墙,心下默默感谢了姬发和姜子牙一万遍。申公豹的身影浮现在了鹿台地宫的墙壁上,玉石琵琶精是一脸地愤恨,不待申公豹开口便开始狠狠骂起了姜子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