丞相府大厅,哪吒和敖丙并列而坐怒目相向。他二人中间摆着一方小几,几上放了一个小碟。他二人的手狠狠交叠在小碟上,仿佛要将小碟压碎一般。
姬发握着一卷书简进来,见到他二人眼神争锋都碰出火花来了,遂开口相问,“你们这是怎么了?”
哪吒架势丝毫不见放松,他死死盯着敖丙,“他抢我点心。”
敖丙紧紧咬着牙根,“明明是你先抢我的。这碟点心造价不菲,我求了公子好久他才买给我的。”
姬发哭笑不得,“如果这小碟里还有点心的话,只怕已经被你们给压坏了。”
哪吒和敖丙眼睛同时一圆,立刻撤回手掌。小碟里仅剩的一块点心已经粉身碎骨。敖丙悲痛地捻着碎渣往嘴里送,好像就要哭出来一般,“本来就不多,我还没吃够呢。”
哪吒鄙夷地扫了敖丙一眼,“一碟点心罢了,真没出息。”
敖丙吼了出来,“你有出息,所以你干嘛抢我的啊!”
姬发深深地挑了一下眉梢,正欲转身突然一只龙爪越过他的颈项。敖丙旋身至姬发身侧,哪吒一惊一手挥出混天绫将姬发护到他身后,同时另一手抛出乾坤圈套住敖丙。敖丙盯着门口奋力挣扎,哪吒这才注意到门口浮着一道人形光影。一道蓝光在哪吒眼前划过,形成一道锁链将光影牢牢困住。姜伋提步跃至敖丙身边,右手握住蓝光一头。他视线不离光影片刻,只是嘴上吩咐哪吒收回乾坤圈。
敖丙重得自由之后立刻守在姜伋身边。他仔细打量光影一番后急道,“公子,这是只红衣吊死鬼,怨念极重啊。”
姜伋闻言眼锋锐利逼视敖丙,突然蓝光断裂。敖丙惊得吸了一大口凉气,姜伋右手抚过一道古琴横在身前。他左手托琴右手拨弦,道道蓝光如离弦之箭射向光影。姬发变出黄钺想要上前帮忙,哪吒一把拦下,“二公子,那是只鬼,你的黄钺伤不了它的。”
一道金光射向光影,光影发出一声惨叫后消失。姜伋收回古琴,袖中飞出一道铁链一绕,一个红衣鬼立在门口。它双手低垂,血红色指甲又细又长,长长乱发遮身覆面,透过发间缝隙隐隐可见脖颈出一道深紫色勒痕。
敖丙松了口气,姜子牙和马昆走了过来,姜伋向姜子牙道谢。马昆摇了摇扇子,“要不是我请来你爹,你小命就不保了。也不知道谢谢我。”
姬发忍俊不禁,姜伋无奈,“化身家兄有意思吗,秦广王?”
秦广王嘟囔了一句“不好玩”变回本来面目,“这都能看出来,不愧是冥……”
姜伋双目微张,秦广王自知失言似的顿了顿,挤出一个不太自然的笑容,“不愧是冥官之首啊。哈哈。”
哪吒围着红衣鬼转了一圈,“奇怪了,这只鬼为什么跑到这来啊,这不是等着魂飞魄散嘛。”
姬发思忖道,“大概是被淑祥炼制的蛊给引过来的。蛊可以给鬼魂力量,不过鬼魂也害怕蛊,所以它们不敢靠近。”
哪吒“哇”了一声,“二公子,你跟糖糖姐这么熟了,都直呼其名了。”
姬发耳根一红,避开哪吒的视线向姜子牙躬身道,“姬发阅读兵书之时遇到不解之处,特来请教丞相。”
姜子牙微微颔首,引着姬发向书房而去,顺道叫上了哪吒。待他三人离开大厅,姜伋一道炸雷般的命令在敖丙头上响起,“跪下!”
敖丙颤栗着“噗通”一声双膝坠落在姜伋脚边。秦广王道,“好了,要怪罪他也不在这一时。”
姜伋稍息怒火,问道,“你虽掌管接引超生,但你是地狱十殿阎王之首。这红衣鬼虽是怨灵也不无需你亲自前来接引哪?”
“这只鬼怨念深重,冥河的船载不动它,我才亲自跑这一趟。另外,君上有法旨要我传达与你。”他亮出冥火状青幡,“君上命你即刻返回冥界不得迁延。”
姜伋掀袍跪接法旨后回屋向马招娣辞别,又与鲛儿叮咛了一番。鲛儿双手握着他的右臂恋恋不舍送他出门。姜伋冷光撇了跪着的敖丙一眼,对秦广王道,“我去趟东海跟龙王知会一声。你带着红衣鬼和小敖回冥界。姜伋先行一步了。”说罢拱手而去。秦广王广袖一抖将红衣鬼收到袖中。他抿了一下嘴角,伸手拉起敖丙,掐诀离开。
东海龙宫,东海龙王听得敖丙偷习冥界秘术阴阳眼惊得瞬间从雕龙金座上弹了起来。他快步走到姜伋案前,“姜公子啊,这该如何补救啊?”
姜伋面色凝重地站起身,微冷声音带着一丝怒气,“龙王,若是修炼其他秘术并不算大过,我总能找到些说辞向君上解释,毕竟敖丙已经还阳。可这阴阳眼不一样。修炼此术,必须要摘去心火,否则稍有差池就会因心火焚身而堕入魔道。据说千年之前就曾有伥鬼偷修此术,还阳后走火入魔涂炭生灵。最后这只伥鬼魂飞魄散,而他曾经的契主为他逼迫破了杀戒而被罚十世轮回受尽千年人生疾苦。自此,君上对类似事件的处置均及其严厉。我真没想到敖丙他竟胆大妄为至此。”
东海龙王脸色青白,嘴唇打着哆嗦。姜伋皱眉,“君上追究,我自会担待。只是敖丙我此次真的是无法维护。我实言相告,是想龙王心里有底。至于能否转圜,端看天意了。”姜伋言毕颔首离去。东海龙王动了动喉结,抖了一下袍袖长叹一声追了上去。
姜子牙端坐手捧一本竹简,身侧小几摆着一杯清茶。马招娣粉面朝外侧卧在他膝上睡得香甜,姜淑祥移塌前窗,执刀尺裁绫罗。姜子牙阅读半晌,恍然觉得根根竹片泛着亮白,衬得上面文字模糊不清。姜子牙放下竹简,端起茶杯饮了起来。姜淑祥针黹不觉抬眸,见姜子牙眉宇间丝丝忧虑不安若隐若现,于是起身走到姜子牙身前,低声问道,“爹,您似有烦心事?”
姜子牙放下茶杯,眉尖略微蹙起,“爹也不知怎么了,这心里总有些不安。”他掐指算了算后心中有些忐忑,“为父算不出来。糖糖,你跟你娘都好端端的在这,莫非是果果又出什么事了?”
姜淑祥唏嘘一声,“爹,这果果的命怎么就这么不顺。打他十七岁开始,我就没看他好过。”她提议,“要不,您去冥界看看?他不是刚收了一只红衣鬼吗?听说那鬼怨气极重,会不会伤着了?”
姜子牙看着姜淑祥,眼神七分关切三分责备,“还说呢。糖糖,蛊乃危险毒物,你在府里炼制它做什么?万一害到自己怎么办?”
“以大毒疗治恶疾,这也是一种治病救人的方法。不过爹……”姜淑祥觉得有些冤枉和困惑,“女儿没在府里炼过蛊,这是谁跟您嚼的舌根啊?”
“你没跟二公子提过蛊吗?”
“我的确和二公子提过以毒攻毒的疗法,也说过炼蛊的事。但我从来没教过他炼蛊的方法,也没在西岐用过蛊。”
姜子牙思忖片刻,道,“爹去冥界看看果果,很快回来。”
冥界神殿阶下,姜伋素衣披发长跪。殿内,泰山府君端坐主位,若有所思地打量着夹在右手两指间的墨红色药丸。殿阁檐角风铃一阵叮咚脆响,姜子牙伴着铃声拾级而上。候在殿门的鬼差迎上前来,作揖恭声,“姜先生,敝上在偏殿等候,您这边请。”
姜子牙颔首致谢,提袖随鬼差迈入。至泰山府君案前,头前引领的鬼差垂首噤声退下,姜子牙躬身问好。泰山府君一手示意姜子牙落座后开门见山,“姜先生,本君虚席以待,是有事请你帮忙。”
“子牙也有意一事请问君上。来时见小儿跪阶,不知他犯了何错?”
泰山府君放下药丸,难得露出一抹温和笑容,“敖丙为伥鬼时偷偷修炼了阴阳眼,他就是为了这事在向我请罪呢。”
姜子牙心脏一阵狂跳。他竭力平复心绪后起身行至泰山府君正前方,肃然一拜,“子牙知道小儿此次的确罪责难恕,子牙也不敢为他求情。常言道子不教,父之过。子牙愿代子受过,请君上成全。”
“你自恃身为玉虚宫弟子负天命而来,认定本君不敢拿你怎样,是吗?”泰山府君面容凝霜,威严神色直慑姜子牙眼底。姜子牙不闪不避,一贯儒雅淡然。泰山府君凝视姜子牙半晌后站起身,将药丸端到姜子牙眼前。
神殿阶下,姜伋垂首而跪,姿态卑微脊背依然挺得笔直,素衣散发遮掩不住他骨子里的清冷高贵。蓦然一双玄色长靴映入他的眼帘。他黑眸稍抬,双臂撑地,“君上圣安。禀君上,罪臣失察,对曾在罪臣阁中的伥鬼敖丙罔顾禁令一事懵然不知。罪臣有违冥界规条君上训诫,请君上赐罪。”
泰山府君面色发青声音严肃,“阴阳眼是本君命令敖丙修炼的,对你隐而不言也是本君的旨意。”
姜伋惊愕抬头,旋即意识到自己失态,再度低下头来。“可怜天下父母心。”泰山府君负手,一声叹息。他迈步而下,一袭长袍曳地,一句嘱咐从姜伋身后悠悠传来,“伋儿,你一定要好好孝顺你的父亲,”
姜伋瞬间了然,两串泪水无声滑落到黑曜石阶面之上。姜伋殿阁内,敖丙闭目盘膝,东海龙王站在他身旁满目焦灼。一道金光自敖丙天灵盖射出,姜子牙现身轻轻抖落了一下长袖。敖丙睁开眼睛,姜子牙道,“我给你服用的药丸是神农谷孔宣以赤红龙筋所炼,可固正祛邪。你本为龙族属水,你的元神又属金。金生水,水克火,这才没有酿成大祸。方才我已经用杏黄旗压住了你嗜血之孽,你好自为之。”
敖丙立刻跪地叩拜,东海龙王亦向姜子牙长揖道谢。姜子牙撇过头去,清澈眸子透着些许不忿,“不必言谢。我只是不想我儿子一片好心不得善报罢了。”说罢拂袖走了出去。东海龙王大礼不收,躬身送姜子牙离开后回身抽了敖丙后脑一个巴掌,“你这孩子,要为父说你什么好。人家辛辛苦苦地把你捞了出来,你倒好,大恩未报不说还给人家捅了一个这么大的篓子。这幸好是没出事,要是姜伋真的被你连累了,我们父子就是给姜家当牛做马一辈子都弥补不了啊。你以为你学会了冥官的法术你就能造反了,就能上天了?别说当时姜伋是你的契主,你的一切都捏在他手里。就是你还阳了,你也不是他的对手。”
“父王,我那时候是不知道天高地厚才处处跟公子作对的。”敖丙信誓旦旦,“父王,孩儿既然决心奉公子为主,一定忠心耿耿鞠躬尽瘁。您放心吧,我不会再闯祸了。”
东海龙王深深叹了一声,右掌重重地拍了两下敖丙的肩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