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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四十六章 唱戏

    鲛儿抖着手臂指向姜子牙,颤着声音斩钉截铁地说道,“奴婢记得清清楚楚。那盒有问题的点心是爹在今日辰时亲手交给我的,亲口对奴婢说这是他亲自去海市永芳斋买的玉露团,吩咐我给公子送过去的。”

    阎罗王调转剑锋对准姜子牙咽喉,冷声命令,“姜子牙,看来你有必要随本座走一趟十三层地狱了。”

    “荒谬!”姜子牙陡然攒眉,怒声地驳斥着,“我今日卯时便去了伯侯府议事,回府还不到两刻钟。再说了,就我身上的这点钱,莫说是永芳斋的点心,便是街头小摊上的烧饼,都未必够买上一块儿的。”

    厅中蓦然响起“噗嗤”的声音,原来是土行孙忍不住笑了起来。武吉红着眼睛照着土行孙的后脑勺抽了一巴掌,恶狠狠地骂道,“你个没心没肺的土矮子,这都火烧眉毛了你还笑得出来啊你?”

    “不怪土行孙,本帝君也觉得你师父这番话有趣得紧。”东华帝君轻抿唇角抑住笑意,施法解去了鲛儿身上的枷锁。马招娣扶起鲛儿退至旁侧站好,这时阿玄引着姬发与姜淑祥及一名面狭长约莫二三尺,冠之高细称是的精怪进来。东华帝君拂了拂袖子,敛容问道,“少谷主,本帝君托付你神农谷鉴别这玉露团的蹊跷,结果如何?”

    姜淑祥上前一步答道,“禀帝君,臣与家师经过仔细检验,断定这玉露团里掺了水甘草浓汁。”

    东华帝君道,“本帝君昔年征战受伤,曾以水甘草疗伤。既是救命良药,泰山府君何以这般恼怒呢?”

    姜淑祥道,“帝君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水甘草续命是依以毒攻毒之理。此药不可多用,过量则会致命。舍弟现饮汤药中已有水甘草,若再服药后一日之日品食这掺了水甘草的甘露团,药效叠加神仙难救。”

    “竟是这样?难怪难怪。”东华帝君挑了挑眉毛,转头望向阎罗王,眼神别有意味,“此毒计不知姜伋所服汤药配方是不成的,这个元凶称得上手眼通天哪。”

    阎罗王闻言竖起眼睛,硬声说道,“公子所用的药方都有专门密柜妥善保管,任谁都无法轻易窥视。东华帝君言下之意,是暗示本座失职,公子殿阁防范不严吗?”

    东华帝君表情不变,连眉毛丝都不曾动一下,“本帝君只是就事论事,难道姜伋遭逢黑手,你这个执事半点责任都没有么?”

    阎罗王无言以对,亦索性不再与东华帝君争辩,转头开始询问姜淑祥,“公子此次染病,泰山府君并未延请神农谷,姜少谷主何以得知我家公子的汤药中有一味水甘草呢?”

    “是我告诉淑祥的。”姬发站出来,俯身行了一礼,“今日我出远门,路经邯郸,偶闻马家日前发生怪事,细问方知,竟是马家昨晚突然闹起了狐狸。”

    “二公子说什么?闹狐狸?”马招娣疑惑插言,嗓子还带着几分哭音,“邯郸城百年来都不曾出过一只狐狸,我们家怎么会莫名其妙就闹狐狸了呢?那有没有人受伤啊?这事跟我们家果果又有何干哪?”

    姬发答道,“夫人放心,主宅无事,只是书房里的几个箱柜被狐狸弄坏了。我帮忙收拾的时候,无意间捡着一张笔迹较新的药方,所列药材虎狼之药。我见这药方甚为凶险,便默记下来好请教淑祥,这才歪打了正着。”

    东华帝君问道,“滋扰那个什么家……哦,马家的狐狸,可是白狐?”

    姬发摇了摇头,说道,“据主宅的下人描述,夜半闯入家门的是几只赤狐,皮毛颜色鲜艳如血,在火光的衬托下格外骇人。”

    “欲盖弥彰!山林中的赤狐,皮毛颜色俱是红褐色或者黄褐色,哪有血样的颜色?”姜子牙哼了一声,凝眉问道,“淑祥,告诉爹,你还查到了什么。”

    姜淑祥答道,“我将玉露团中的水甘草汁提炼了出来,通过对比色泽和气味,确定其产自基山。我即刻前往,找到了一些线索。”

    东华帝君朝着站在姜淑祥身后的精怪望了一眼,顿悟似的一笑,“我说你这小家伙怎么跑来了呢,说说吧,都看见了什么。”

    精怪蹲身幻出原形,跑到东华帝君跟前依恋般地蹭着他的手心。厅中众人打量这精怪原貌形状如羊,九尾四耳,眼目在背,不禁啧啧称奇。东华帝君低头逗弄着,随口解释道,“它叫猼訑,是本帝君养大的。”指尖轻点幻出一枚果子喂给了猼訑,东华帝君温柔地拍了拍它的脑袋,“好了小家伙,快跟我说说你都看见了什么。”

    猼訑竖了竖尾巴,乖巧答道,“今日辰时,有一个道士来基山采摘水甘草。我看他鬼鬼祟祟的不像是个好东西,就追了上去。果然看见他施法将水甘草浓缩成汁注入玉露团中,再幻出另一副相貌,往岐山那边飞去了。”

    “猼訑当真不是个没心没肺的,做得好。”东华帝君夸了一句,又问道,“那个坏东西变化前后的样貌,你可都还记得?”

    猼訑肯定地点了点头,前蹄在地砖上不停地刮着,很快便勾勒出一个人像来,“变化前是这副样子,变化后是……”猼訑仰头指向姜子牙,“就是这个穿紫衣服的东西。”

    东华帝君忍俊不禁,施法令地砖上的人像在空中铺展而开。众人围上前来,哮天犬一脸凶相地扯着杨戬的袖子,“主人,这不就是申公豹那个混账东西嘛!”

    姜淑祥恨声开口,眸底蒸腾出凶恶煞气,“水甘草香气有毒且弥散极快,孕妇闻之有滑胎之危。申叔父借弟妹之手送果果点心,果果食用必死,爹难逃冥界追究。点心盒子打开,弟妹定能接触到香气而出现小产之相,水晶宫焉能不打上门来?即便果果不吃弟妹无事,玉露团只消存放两日,水甘草的气息就会散发出来,到时候自能察觉出其中不妥,爹依然是百口莫辩。申叔父在碧游宫修炼一阵,这计谋倒是设计得越发巧妙,越发周全了。”

    马招娣恨得咬牙切齿,冲着姜子牙吼道,“相公,你这就去碧游宫,把那个申公豹给杀了!”

    姜子牙眼神酷烈,表情却平静得令众人胆寒,“夫人稍安勿躁,且待为夫写下辞表,再去找申公豹问个明白。”

    众将闻言俱是慌张,姬发掀袍下跪求姜子牙收回成命。众将见姬发下跪便也跟着屈膝,姜子牙低头看着厅中黑压压一片,扭曲着脸廓痛声质问,“妖孽奸邪弑我妻,掳我女,伤我儿,驱我入死地,我现在只是想讨回一个公道,你们凭什么横加阻拦?”

    姬发缓缓抬头,泪珠在眼圈里打转,“申公豹匿身碧游宫,丞相如何拧得过您的师叔?此贼又伶牙俐齿长于颠倒黑白,姬发只怕丞相走这一趟非但报不了仇,反被申公豹置于死地啊。”

    “请丞相三思。”众人匍匐在地齐声附和,李靖和武吉情绪尤其激动。姜淑祥跪行上前劝阻,马招娣想起姜子牙之前同申公豹及轩辕墓三妖缠斗皆九死一生,不禁也泪流满面地抱住姜子牙不放手。东华帝君聆厅上哭声此起彼伏暗声厌烦,一脸不悦地横眉呵斥,“姜子牙还没咽气呢,你们号的这是哪门子的丧啊?”不理睬自马招娣眼睛里崩出来的四溅火光,东华帝君径自吩咐着,“阎罗王,玉露团一案已经审问清楚,你这便回去奏禀泰山府君,并告诉他,此案的处置权交付冥界掌管,天界与本帝君绝不会过问。”

    “东华阴我,委实可恶!”泰山府君听罢阎罗王的回复,怒而拍案。姜伋一壁吩咐敖丙下去制一盏菊花茶来,一壁抬手给泰山府君揉肩,“君上何须动气,东华帝君理应替天界打算。”

    泰山府君吁了口气,蹙眉言道,“我本欲借此事迫使天界出手剿灭三妖和申公豹,没成想东华又把麻烦给我踢了回来。”

    阎罗王撇了撇嘴,不以为意地亮出了剑刃,“这算什么麻烦?几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妖,我们还收拾不得吗?”

    “若是想收拾便收拾了,王上又何必单留下口谕,还把玺印托付公子给予他专断之权呢?”泰山府君恼阎罗王一根筋,叹息着点明其中的关窍,“到底还没有咽气,冥界之内唯有王上和王后有生杀之权,便是本君也不能轻易开杀戒。冥界与天界的约定亘在那里,封神完毕天庭重振,届时以此事发难,冥界该如何应付?杀敌一千自损八百,况三界生灵无辜,血染天地,本君终究不落忍。”

    “那咱们就由着他们作威作福吗?”阎罗王忍不下这口恶气,若不是泰山府君和姜伋在此,只怕此刻已拔剑乱砍了。敖丙按住阎罗王悬在腰间的佩剑,弯起嘴角言道,“执事且消消火,你打量君上和公子当真没有谋算么?”

    泰山府君舒眉一笑,握上姜伋的手恳切请求,“我本想给你换个执事,现在看来,还是把阎罗王放在你身边的好。小敖那般顽劣,都被你教导得温驯懂事,阎罗王……你也费费心吧。”

    姜伋瞥了阎罗王一眼,谦逊说道,“伋儿生性愚笨又资历浅薄,阎罗王是王上股肱功勋赫赫,理当是阎罗王教导伋儿才是,君上这么说可是折煞伋儿了。”

    泰山府君浅笑不语,倒是把阎罗王唬得立时躬身跪倒,“公子才德兼备政绩斐然,能得公子指点教诲,是臣的福气。”

    姜伋抬了抬手,延请阎罗王入座。泰山府君取来敖丙早先预备下的氅衣,仔细地裹上姜伋的身子,“闲话少叙,眼下应该如何,说说你的看法。”

    姜伋道,“东华帝君把麻烦踢给了君上,伋儿帮君上踢回去就是。其实这事,还是家父出面收拾最妥当。申公豹和轩辕墓三妖扶持帝辛为难西伯侯,我爹身为侯爷心腹就该遇神杀神遇妖斩妖,三界之内谁能说出半句不是?”

    泰山府君思量片刻说道,“伋儿所言有理,那为师要做些什么呢?”

    姜伋道,“妖孽祸乱人间也不是一日两日了,对付他们不急在这一时。倒是那桩魂魄无踪的陈年悬案,伋儿以为不能再拖了,毕竟牵涉了九百九十九个魂魄,还是速断速决的好。”

    泰山府君看着姜伋,眼神渐次深邃。阎罗王不解姜伋此举何意,垂首求教。泰山府君把姜伋揽到自己怀里躺着,疼爱目光不离姜伋憔悴容颜,“阎罗王,你晚些时候将那桩悬案的卷宗调出来,整理清楚后送到公子的案头上,再放出消息,说冥界欲全力彻查此案。小敖,你去打盆热水服侍公子浴足。”

    “君上……”姜伋糯糯地唤着泰山府君,尾音长拖出丝丝腻甜。泰山府君无奈地点了点姜伋的鼻尖,打发敖丙寻来一对红玛瑙耳坠子,权作诊金,托付姜淑祥好生看顾鲛儿此胎。姬发过来给姜淑祥捏捶肩颈,心疼地嘟囔着,“都僵硬成一根木头了,淑祥也未免太不爱惜自己的身子了。”

    姜淑祥身子后仰靠上姬发,疲惫眼目绚起幸福光晕,“我这点辛苦算什么,你累坏了吧?”

    姬发弯下腰来,脸颊贴上姜淑祥的鬓发,“我只是累身,比不得丞相,累身之外还要累心。”

    “你看出来了?”姜淑祥淡然莞尔,唇畔笑涡恰似冬日霜花。姬发面沉如水,长眉如剑静待出鞘,“设计周全漏洞明显,谁看不出来呢?只是难为了丞相,明知天意难违,却不得不苦苦周旋其中。只是淑祥,我隐隐觉得,此事还没完。”

    “天下之事,桩桩件件,从来就没有尽头。”姜淑祥回身与姬发对视,狡黠眉目闪烁着睿智的光芒。姬发忖度片刻后会心一笑,同姜淑祥异口同声地晏晏言笑,“任尔东西南北风,吾自岿然不动。”

    注:1.猼訑,出自《山海经》,本文描写成东华帝君的爱宠,后成基山山神,基山亦出自《山海经》  2.水甘草为夹竹桃别名,本文仅用此名,其他相关描写皆为杜撰  3.山神样貌描写引自《聊斋志异》山神篇目。  特此说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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